第16章 倘若不得不天各一方
倘若不得不天各一方
那些轉瞬即逝的瞬間，被永久封存起來，這是他們共同度過的第三個除夕夜。
天氣回暖，又一年開春，在一起兩年多，相處中的點滴都變成了無言的默契，很多時候，兩人不用講話就能知道對方的含義。
幾年的時間,他們也有了一些存款,雖然數額不算多,但支撐他們搬出那間狹窄潮濕的地下室還是足夠的。
可誰都沒有提,仿佛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事情，他們都在等，等一個契機，也等一個理由。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5月底,楊一天送了方樂容一個禮物,方樂容很開心,默默記下了那天的日子,笑着說請楊一天吃大餐。
日子平淡,他們的相處模式倒是沒變多少,倒是有了幾分老夫老妻的感覺。
楊欲抑來看過他們幾次,她高考報志願的時候沒聽家裏的話，但也沒離開本地,以她的成績，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學校,跑去學了金融,自上大學起再也沒向家裏要過一分錢。
方樂容工作的奶茶店員工走了一批又一批,他俨然已經成為資歷最高的老員工,過不了多久,說不定可以升職。
楊一天那邊,老廚師收了楊一天做學徒,漸漸的也能上手炒菜了,方樂容後來知道了這件事,很為楊一天感到開心,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兩人也在這年夏天抽了個不那麽熱的日子回了趟家,楊一天沒有進門,他本就對叔叔一家感情不深,也沒什麽好懷念的,只和方樂容牽着手走過小路,走到他家附近之前埋時光膠囊的地方,靜靜站了一會兒,又走回長椅上彼此倚偎。
方樂容倒是進了家門,家裏和從前一樣，沒什麽變化,爸爸精神愈發差了,但是這麽多年沒見方樂容，他竟然還認得出他，爺爺還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看起來人更老了些，精神更恍惚了些。
媽媽沒在家,方樂容學着以前那樣收拾了家裏,給媽媽留了張紙條,随後在長椅上停留了一會兒,又和楊一天一起從小路回了趟學校。
同行過那麽多次的路,兩人心裏都很五味雜陳，方樂容本就感性,走到校門口時竟有些想哭。
魏老師看起來更成熟了幾分,有了很多老教師的威嚴。方樂容和魏老師閑聊了幾句,也沒講太多話就離開了。
晚上回到了地下室,方樂容很感慨,拿下貼在舊衣櫃上的照片,看着已經褪色褪的不成樣子的兩人,眼淚不受控的就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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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天氣炎熱,風扇的聲音混着方樂容的哭聲,顯得更加悲傷,楊一天将方樂容攬在懷裏,輕輕哄他。
“多大了,還哭。”楊一天輕輕拍着方樂容的後背,看着他的眼淚落在照片上,暈出一片水漬。
“我們搬家嗎”方樂容堪堪止住眼淚,很渴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可楊一天只是淡淡的答他:“再等等吧。”
這個問題，終究是由方樂容先問出了口。
變故來的不算突然,楊一天其實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只是他很糾結,也不想方樂容知道。
飯館生意火爆,近幾年開始向外發展,一線城市開了好幾家連鎖店,急需老員工過去幫忙,前一段時間楊一天的師父就給他透露了點風聲,這下領導正式下了通知,果然不錯。
調不調走全憑自願,只是大城市工資會開得更高,不僅包吃包住,而且一去就是工作十年老員工的待遇,不是這裏能比的。
楊一天當然心動,這樣的好機會,他不想放棄,更何況現在的生活也讓他感到很累…精神上的很累。
唯有方樂容,是他難以決擇的部分。
方樂容沒辦法跟着楊一天一起離開,一是他的家人都在這裏,他不會抛下媽媽他們,二是楊一天也帶不了家屬,更何況這一去可能就不會再回來。
兩難選擇，放在楊一天心裏，短時間也做不出什麽決定。
偏偏飯店那邊催的很緊，中旬就要給出答案，月底就要收拾收拾離開了。
楊一天問了老廚師的意思，老廚師孑然一身，說自己還沒去過別的地方，人至中年，去看看也不錯。
別人了無牽挂，楊一天卻有要憂心的地方。
白天方樂容剛曬過被子，一股暖烘烘的太陽味，天氣太熱，睡覺時他們都只蓋了一角被子。
雖然勞累，但楊一天還是起了個話頭。
“小容，如果未來的生活裏沒有我了，你會怎麽辦？”楊一天的心早就開始動搖，這樣的日子他和方樂容一起過了将近三年，早就厭煩個透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方樂容。
方樂容白天很忙，晚上累得很了，就有些昏昏欲睡，聽見楊一天的問題，也沒腦子多想什麽，脫口而出的問他。
“為什麽會沒有你？”
“沒有為什麽，假如…”
“找你呗。”
“找不到呢？”
“那就等你，等你來找我。”方樂容一雙眼睛閃爍着，說完這句話就打了個哈欠，顯然已經很困了。
楊一天便沒再繼續說下去，當晚方樂容做了一個夢，醒來的時候就慌忙的告訴了楊一天。
他夢見楊一天遠走高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他在夢裏很大聲的哭泣，可是楊一天沒有回來，也沒有了任何消息。
楊一天不知道怎麽安慰方樂容，只能淡淡說一句。“夢都是假的。”
這之後，方樂容就更忙了，每天回來幾乎是倒頭就睡，還很沒有安全感，每天都會做一場類似的夢，睡夢中也緊抓着楊一天的手不放。
本來想和方樂容商量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楊一天開始權衡利弊。
好幾次上班心不在焉，還差點遭到客人的投訴。
後來方樂容稍微不那麽忙了，晚上的時候會把楊一天送給他的小音箱拿出來放歌，楊一天每每看到方樂容這個樣子，本來想說的話就又如鲠在喉起來。
每當那句歌詞被唱出來，楊一天的心都要顫抖一下。
【借一句刻骨銘心來日方長】
【倘若不得不天各一方】
越是心虛越是愧疚，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心偏向哪邊了。
或許…方樂容這次，會“夢想成真”的。
楊一天人生中第一次渴望，是很小的時候，渴望爸爸媽媽可以回來，帶他一起走，那時候年紀太小，他已經快要記不住那些感情了。
第二次渴望，是因為方樂容，渴望摸一摸他柔順的發絲，渴望抱一抱他瘦弱的身體，渴望吻一吻他微彎的唇角，渴望他能陪在自己身旁。
第三次渴望，就近在眼前…
從小他就沒有什麽夢想，也不太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可他一直都明白，他不想要的有什麽。
從前他不想要爸爸媽媽離開，後來他不想住在陰暗潮濕的樓梯間，不想寄人籬下，不想受嬸嬸的冷眼，不想只能撿楊飛昂的舊衣服穿，不想繼續那樣的生活。
再後來他不想看到方樂容不開心的表情，不想讓方樂容離開自己的身邊，不想方樂容那麽可憐。
現在…他同樣有很多不想，不想住在同樣陰暗的地下室，不想過日複一日沒有盡頭的生活，不想每天提心吊膽精打細算每一分錢，不想給那個沒有給他帶來幸福快樂的家裏再彙去一分錢。
說白了，楊一天只是個平凡的人罷了。
他從來沒有改變過，哪怕一點點改變都沒有，從他出生開始，他就是一個薄情寡性的人。
父母離開的第二天，他就從想念轉變成了憎恨。看着叔叔嬸嬸的冷眼，他只會覺得厭煩。面對友善或不友善的同學，他從來不予理睬。
方樂容是一切的意外。
可是楊一天有多少愛呢？這些愛在日複一日的艱苦中有沒有被磨滅完呢？他自己都無法确定。
哪裏有一份愛情能珍貴到這種地步，沒有錢，有再多情也支撐不下去。
不是所有人都是方樂容，能只靠感情活着。
二十歲出頭，沒見過什麽大世面，一無是處，一窮二白的年輕人，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不言而喻了吧。
生活沒有劇本，楊一天也沒有主角光環，大家都有着平凡的一生，楊一天也不會例外。
那些心存芥蒂的瞬間被楊一天在腦海中放大，抛棄這裏的一切，抛棄方樂容，選擇光明的前途…
他不是早就想過的嗎，他不是很早之前就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不用裝什麽聖人，楊一天本就薄情，縱然還喜歡方樂容，縱然心有不舍…但他很早就給過答案了。
無非是遇到比方樂容更重要的人或事，利己主義者不會奉獻，本就一無所有的人也學不會改變。
楊一天甚至在給自己洗腦，離開方樂容他們都會過的更好。
他們是彼此的拖累。
甚至…楊一天甚至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幻想，幻想着以後不再困苦，會回來尋方樂容的。
沒有什麽戲劇性的安排，只是老掉牙的俗套劇情，前途和愛情必須選擇一個，老生長談的問題。
選了前途放棄愛情就是薄情寡義，選了愛情放棄前途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