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9 章

蘭旭讓花時晚他一刻鐘再走,臨行前竄好了供詞,就說是來查探吳秋雁,至于公主那邊,蘭旭沒有多說,只是讓花時別再放在心上。

花時乖乖巧巧,全部點頭應下,蘭旭看他這個樣子,喝了迷魂湯似的暈頭轉向,寵愛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要星星月亮,都想辦法給他摘下來。等蘭旭一一囑咐完,花時從羅亂的外衣裏掏出鑰匙給他,上下打量他一番,意有所指道:“你先回我那兒收拾收拾再回府吧。”

蘭旭有些不自在地拒絕了,他自有顧慮,花時家裏沒人幫襯,燒水沐浴都得親身上陣,又要耽擱不少時間,他得趕在公主賜宴之前,給出一個強有力的回拒理由,既不能說是花時不願意,又不能說是自己辦砸了差事,想到這裏,不禁頭疼。

蘭旭聽着走廊裏的聲音,确定房外沒人,才打開門出去,回身關門時,但見花時呆呆地看着自己,像個在原地等待主人的小動物。蘭旭忽然湧上一種放下執念的沖動,就好像十六年的蟄伏只為了此刻——逝人已矣,不如憐取眼前。

可随即,他強讓自己端正身份。少年綠鬓當時,自己朱顏辭鏡,今日沖動如急火,他日火過了無痕,何況他一心想将花時推向正道,一旦他們的關系暴露,他們兩個誰都活不了。

少年心事,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淡去。到了那時,他想讓自己體面地接受失去。

蘭旭合上門,将花時關在門後,就好像關上了心門。他看似走了出來,卻将那少年永遠留在了房內,不知走不出來的到底是誰。

蘭旭身子骨像散了架,羞處難以啓齒的鈍痛,騎不了馬,便牽着馬慢吞吞地回府,恰給了他打腹稿的時間。他從後門進了,不聲不響地回了西院,吩咐平安和喜樂去準備熱水沐浴,其餘不必伺候,獨自處理狼藉時發覺流了血,一手扒着桶沿………………待熱水轉涼,清水變混,蘭旭…………趴在桶邊,氣喘籲籲,精疲力竭,想着這幾日都不能騎馬了,明日還得去藥房買來金瘡藥。

喘勻了氣,他小步挪出浴桶,拽下毛巾擦幹了身子,霎時舒爽許多,換上幹淨裏衣,邊擦着頭發邊出來叫人收拾浴室;他回來時換了裝束,衣衫不整,掩不住的風情,平安不敢多問,按吩咐做事;這時不聲不響地給蘭驸馬穿戴齊整,接手帕子擦頭發。

蘭旭坐不太住,歪在榻上閉目歇息,腦子裏轉着怎麽跟公主把話兒圓回來,這時喜樂過來傳話道:“驸馬爺,宮裏來人了,同行的還有許大人。”

蘭旭倏然睜開眼:“宮裏的人是來找公主的嗎?”

喜樂道:“是找您的。”

找他的,那就是皇上了。

蘭旭若有所思,他們來得及時,倒是可以助他暫避公主鋒芒,匆匆套上常服,因散發仍殘存潮氣,便沒有戴冠,而是像回時那般随手束了馬尾,然後去到堂屋見客。

宮裏來的是位不認識的小黃門,不過有許仕康在他身邊,可确定是皇上的人。兩人都沒坐,小黃門手中還捧着明晃晃的一卷聖旨,顯然事情緊急,蘭旭也不覺加快了腳步,問道:“許大人,這位公公,不知此時前來,有何要事?”

不料小黃門沒叫他接旨,而是道:“蘭驸馬,花大人沒跟您在一塊兒嗎?”

蘭旭一愣,心念飛轉。許仕康看他風儀疏懶,發絲潤澤,便知才沐浴過,那麽花時不可能在公主府了,因解釋道:“我們先去了方大人府上,方大人說中午的時候,你們兩個一起出去了,還說這會兒你們兩個應該都在公主府。”

蘭旭心下稍定,按照竄的詞兒斟酌道:“大理寺查出吳秋雁有大問題,于是下午我和花大人去了芳華香查探,晚間便回了。”又作出納罕的表情,“花大人沒回方大人府上嗎,會不會是回了自己府上,不如兩位去花大人處找找?”

小黃門如獲大赦,許仕康道:“好,你跟我們一塊兒走。”

蘭旭驚訝道:“我也去?”

許仕康道:“皇上傳你入宮。”

“那不能再耽擱,你們去找花大人,我即刻入宮。”

開玩笑,許仕康二人從宮中來到公主府必是騎馬,他那處飽受摧殘,猶合不攏,走起路都恨不得挪一步停三停,哪裏能跟他們騎馬?

許仕康道:“我過後也要進宮的,你跟着我就行。”

“我儀容不整,還要束冠——”

“沒那麽講究,又不是上朝,”許仕康擰起眉毛,“蘭旭,你推脫什麽?”

蘭旭定定神:“實不相瞞,蘭某的馬病了。”

許仕康盯了他一會兒,不動聲色地上下一打量,微諷道:“公主府中的馬如弱水三千,蘭驸馬偏偏只取一瓢,真令許某大開眼界。”

蘭旭在府中無足輕重,但被許仕康這麽一說,不免尴尬。許仕康沒空兒和他鬥嘴,又道:“你我共乘一匹,”不等蘭旭回話,對小黃門道,“公公,我們走吧。”

蘭旭見大勢已去,只好吩咐下人再牽一匹馬,末了輕聲通知平安在馬鞍上鋪一層軟墊。平安手腳麻利,不多時便安置好,牽去了公主府門口。

許仕康瞥了眼馬鞍,又瞥了眼蘭旭,沒再多話,促馬前行,蘭旭咬緊牙關緊跟在後,京城天衢明明寬闊平坦,他卻從未覺得路途如此颠簸過,每一步都像是酷刑,遂半站起,壓身用腿根夾緊馬背,馬兒經驗豐富,感受到背部騎姿變換,快步奔跑起來,倒是跟上了許仕康二人。

就在蘭旭意志就要崩塌時,花府終于到了。蘭旭下馬的時候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幸好把着馬鞍,沒有出糗。小黃門急不可待上前敲門,不多時,門開了,花時也正擦着頭發,剛剛沐浴完。

花時一一看過三人,最後在蘭旭臉上身上轉了一圈,淡漠道:“何事?”

許仕康是他上級,見他不以為意的樣子,沉聲道:“花大人,皇上命你貼身保護方大人,前幾天方大人還遭受刺殺,你卻不告而回,該當何罪?”

蘭旭一看許仕康動怒,花時對外又向來我行我素,軟硬不吃,趕忙明敲暗保道:“花大人,就算我們查案的時候,你身體不适,可你也要先告假,讓許大人安排個輪替的人,再回府休息,否則方大人有個萬一,你如何擔待!”

話中袒護之意明目張膽,花時都表情微妙,不禁腹诽自己逢場作戲的禀賦真是一脈相承;許仕康也忍俊不禁,自嘲道:“蘭驸馬說得有理,是本将不體貼了,”又端詳花時,表面并無大礙,問道,“身體不适?現在怎麽樣了?”

花時嘴角卷起,似笑非笑道:“下官先天不足,貪杯傷身,這次為了卸下嫌犯心防,多喝了幾杯,讓蘭驸馬和許大人擔心了。”

音落的關口,小黃門見縫插針:“三位大人,事不宜遲,咱們趕快進屋吧!”

府門臨街,當街宣旨,很不像話。花時朝旁側立,恭迎三人進門,蘭旭走在最後,跨門檻的時候,花時偷偷捏了下他的手掌,目成心許,蘭旭收回手,臉紅心跳,警告地瞪他一眼。花時抿着嘴,笑意更深。

花時的府邸不大,每間屋子更小,小黃門進了堂屋,蘭旭一眼就看見桌子上放着一個小瓷罐,瓷罐膩白晶瑩,上繪着栩栩如生的避火圖,正是他們在芳華香胡鬧時用過的脂膏!瓷罐旁邊靜靜躺着一根簪子,也是他束在紫金冠上,臨走匆忙沒能找到的!

他的簪子乃皇家制品,規制精細,自有品階,許仕康心細如發,深谙宮規,一旦注意到,怕躲不過他的慧眼。

蘭旭騰地面紅耳赤,一個箭步沖上前擋住物什,反引得許仕康側目。蘭旭心知今日自己舉動奇怪,垂眸斂息,心中暗罵花時臭不要臉。

許仕康收回目光,朝小黃門道:“公公,宣旨吧。”

說着,走到了小黃門身後,并沒有跪拜。蘭旭避無可避,無可奈何,只來得及趁着許仕康轉身時,背過手能攥住哪個是哪個,抓在手中後,感受了一下物件,是瓷瓶,不由心中松了口氣,與花時一同下跪聽旨。

聖旨命任識器接替花時貼身保護方也圓,花時留宮聽任。花時和蘭旭都覺得奇怪,想不通皇上左手倒右手所之為何,卻聽許仕康道:“花大人,從明日開始,每天先到兵部點卯,然後入宮聽皇上調遣,記住了嗎?”

花時道了聲“是”。

許仕康看了他一會兒,目光晦暗難明,半晌對蘭旭道:“你随我進宮。”

花時恭送三位出門,這次許仕康殿後,花時沒找着機會和蘭旭眉來眼去,關上門回屋一看,桌子上的脂膏和發簪都不見了。

……………………………………………

出了花府,許仕康禮貌地請小黃門先行回宮複命,自己和蘭驸馬随後就到;小黃門一聽便知兩人有話要說,打了個千兒,上馬走了。

蘭旭正愁自己的身子骨遭不住再一次騎行,想着扯個什麽借口好,許仕康卻去對面不遠處的轎行租了全套,并寄放了他們的兩匹馬。

蘭旭眼皮一跳,心道不妙,果然待兩人進了轎子,放下轎簾,感受到轎子擡起,向前而行後,閉目養神的許仕康從袖子裏滑出根簪子,遞給蘭旭。

蘭旭懸着的心徹底萬念俱灰,默不吭聲地接過,收進袖籠;入贅公主府後,他一直持節守禮,秉公任直,一心做個游刃有餘的朝臣,可在許仕康面前,還總跟少時一樣出乖弄醜,實在汗顏。

半尴不尬了好一會兒,許仕康若無其事地談起了公事:“吳秋雁那一條線有什麽進展?”

蘭旭一凜,挺背端坐,侃然正色:“她背後的人暫時沒抓出來,但我八成确定,她與昭王餘黨有關。十六年前,昭王全府葬身大火,和他們有關的吳姓人,只有昭王妃一脈。”

許仕康道:“湖州那邊來了信兒,昭王妃的胞弟吳瑛芝七年前便郁郁而終了。”

“皇上的信兒?”

許仕康點頭。

蘭旭皺眉深思:“難道是朝裏有人想借昭王的名頭造反?”

“也不排除民間勢力,”許仕康道,“還有,你托我查的,吳秋雁去的那處廢宅,舊主的确姓吳,名大章,他曾是吳瑛芝府上的管家,經常請我們喝酒。”

——大理寺查出廢宅主人的名字後,蘭旭就覺得耳熟,于是問了根正苗紅的許仕康。今日得了肯定的答複,不禁興奮道:“沒錯了,吳秋雁背後的人要麽和昭王關系匪淺,要麽就是想利用昭王的名頭造反。”

許仕康看了他一眼:“你就這麽高興?”

“能早日抓到傷害果兒的兇手,我當然高興。”

——當然不止如此。十六年前,先帝強硬關閉馬市,朝中僅艾松和昭王堅決反對,最後雙雙斃命,由此可知,艾松蒙冤與昭王之死息息相關,無記業既然以昭王之名行事,那麽順藤摸瓜,沒準兒能還原出十六年前的真相,一并撸出當年誣陷艾松的罪魁禍首。

但面對背信棄義的許仕康,蘭旭不會和盤托出,雖然他覺得許仕康心中有數。

接下來的路途,許仕康沒再說話,蘭旭也識時務地閉了嘴。進了宮,卻不是去禦書房,而是去了禦花園,泛舟到了湖中央的汲水亭。

初夏,湖中荷花含苞,田田豔豔;夜色下,水面清圓,靜影沉璧;水中錦鯉翻滾,蜂擁簇食;水榭憑欄,身着金色常服的皇上正饒有興致地大把撒着魚食。

汲水亭四面環水,唯有一舟可渡,亭中石桌上擺着酒菜,卻無一個宮人伺候。蘭旭心下驚異,知曉此事不便有第四人知曉,而需要用到他的地方——恐怕不會是什麽光明的差事。

思忖着,蘭旭和許仕康已請過安。皇上仍是那副笑眯眯好說話的面容,讓他們入席,卻沒吩咐動筷。三人都沒吃飯的心思,皇上先問了案子的進展,蘭旭一一答了,跟在轎子中同許仕康說的別無二致。

果然,皇上說道:“蘭驸馬拳拳愛子之心,朕甚為感動。眼下,朕得到一個消息,湖州私鹽泛濫,官商勾結,朕派魚龍衛前去查辦,但這群私鹽販子如泥牛入海,一個尾巴都抓不到,魚龍衛倒是在湖州轉運使處找到了一封信——”

說着,許仕康從懷中掏出了信,遞給蘭旭。蘭旭匆匆看完,冷汗涔涔:信中所言,湖州這群所謂的私鹽販子,同屬一個叫“無記業”的組織,既然已成規模,且有組織,這便是一股擾亂大雍經濟的邪惡勢力。

皇上垂着眼皮慢悠悠喝茶,等蘭旭看完,許仕康道:“這封信還沒發出來,湖州轉運使便暴斃家中,所幸魚龍衛趕到時,轉運使還一息尚存,這封信才沒被奸賊銷毀。”又道,“我們在吳大章的廢宅,找到了無記業的标志,”許仕康指向信的末尾,水波紋上一株妖冶紅蓮的圖案,“合理懷疑,吳大章的廢宅,是無記業在京的據點之一,吳秋雁既然去過,顯然也是無記業的一員。”

蘭旭回過味兒來:“皇上的意思,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皇上笑道:“蘭驸馬深谙朕心,這種蠹國殃民的毒瘤,必須斬草除根。不過,如今我們對其知之甚少,冒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一邊說着,一邊觀察蘭旭的表情,“無記業害了果兒,朕心裏也憤怒得很,朕相信,蘭驸馬的憤怒,比之朕,有過之而無不及,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

“是。”

“那你願不願意為了他,放棄一切?”

皇上舉起酒壺,等着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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