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光
月光
山頂的風,吹進山腳的稻海,散了堆砌的谷堆,穿堂風驚掠,攜一抹清香,串起整個村子,香滿堂。
步出門外,只見兩壁殘牆,中央一樹玫瑰開欲燃。
不知誰家女童傍牆站立,沉默不語。
風卻一刻未栖息,此伏彼起,蕩漾山谷,戲逐庭院。
一旁的男孩站在木凳上,踮足擡手,兩指擁起花枝,一剪刀過去,斷了枝。
霎時,暗香浮動,花影漫天。
“季杪,兩枝夠嗎?”男孩擰身看向在樹底下坐着乘涼的女童,詢問道。
“夠啦,謝謝月訢哥。”季杪擡頭,目光這好落在玫瑰花中間月訢的眼睛上。
未幾,二人閑坐玫瑰下,月訢剔除玫瑰的刺,用小刀刮平粗糙的枝幹,留下手掌長短的花枝。
随後,捧着兩朵綻放的玫瑰花遞給坐在一旁的季杪——
“哝,好啦,送給你!”
“謝謝月訢哥,我很喜歡!”季杪凝視這他的眼睛,接過兩枝鮮花,這是他們童年裏最尋常和贈與對方最好的禮物。
玫瑰花在杏城算不上什麽稀罕物,畢竟這地方四季如春,漫山遍野全是鮮花。
而季杪喜愛的,單是月訢家門口的玫瑰。
別的小而絢爛,唯獨月訢家門口那一樹一朵花需要兩個手掌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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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上的鮮紅似乎還不滿足化作花瓣一染紅,窮其枝,滿架枝頭,攝人眼目。
季杪一手玫瑰紅似染。
花下漏扶曦,疏疏落在二人面頰上,面對面嫣然一笑,一片烈紅中的兩枚黑水丸愈發襯得清晰水靈。
家門口對面便是田野。
沿着田埂下地,只消走深些,就不難發覺野菜的身影。
小小一株,散在角落,層層疊疊的葉哈下腰,垂在地上,沾上土粒。
“月訢哥,我想去田裏玩。”季杪将玫瑰花插到口袋裏,指着不遠處的田野。
“那走吧,快吃飯了,回來就直接去吃飯吧。”月訢總是無理由支持季杪的想法。
男孩拉住她的手,跑向田野。
田埂上,兩個小孩一前一後打鬧,時而為野花彎下腰,時而女孩撇下對方追尋蒲公英的蹤跡。
杏城的風,是香的,蘊含村子裏每一株果樹,每一朵花的清香。
在田野上悠然輕語,将貯蓄一日的氣息吹至天邊。
“月訢哥,看,是蒲公英!”季杪連根拔起地上一株長相甚好的蒲公英,如獲珍寶。
“好好看啊,你吹吧!”月訢轉過身子,一株比拇指還大的白色蒲公英正對自己。
“我們一起吹好不好”季杪晃動月訢的手,将他一并拉到蒲公英面前。
呼~呼~呼~
一連吹去三口氣,那株結白的蒲公英種子,乘着降落傘,搭上風的列車前往有泥土和生機的地方。
“月訢哥,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嗎?”季杪一臉天真,漆黑的雙眸望向月訢。
“嗯……對,我會的,一直陪着你,我們拉鈎吧。”月訢猶豫兩秒後,一口應下。
“好,”季杪勾上他的小拇指,開始像船似的晃動,“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就是豬八戒,蓋章!”
在小孩子的世界裏,拉勾勾的,便是一輩子的約定。
在季杪眼裏,一輩子和永遠沒有成人具體的概念,只知道,永遠,很久很久,可以聽好多好多睡前故事,是城裏旋轉木馬的好幾千次,幾萬次。
月訢比她大幾個月,心理年齡卻出奇的大,懂得長輩口中的許多道理,即使這些在城裏支棱不起。
“嗯,永遠永遠,”月訢微笑着牽着她的手“你聞到了嗎?好香。”
“我們回家吧!”季杪嗅到臘肉的香味,心裏猜測着會不會成為今晚的晚餐。
“杪杪,今晚在咱家吃飯!”外婆朝在田裏準備歸家的孩子們大喊。
杏城在全國算不上經濟發達的地方,這裏山多水多,山路十八彎,兜來轉去,只有旅游業支撐着發展。
上屯村經濟發展不景氣,這座在山腳下被好幾座山包圍的小村子一窮二白。
連去城裏都要坐一小時的長途大巴。
季杪和月訢是鄰居,兩家的經濟條件是一樣的,想要走出大山,完全是看孩子自己的命。
但是,小孩子哪知這些,他們只曉得,這是他們的家鄉,他們在這裏長大,他們愛這個地方。
他們沒有少年的雄心壯志,沒有青年的奮發圖強,眼裏泛着天真純粹的光。
村子裏籌備十幾年,加上好心人資助,這才湊出村口的一所小學。
那些在田裏幫忙幹農活的孩子有朝一日,也上了學堂。
因為離城裏遠,家家戶戶都吃糙米飯,白米飯可是個稀罕物,大多的菜都是自産自銷。
甚至幾畝地湊不出一個村子每一戶人家每天吃上兩個菜。只好鄰裏兩家輪流做飯。
季杪拉着月訢進門,到水池子裏剛洗過才的混濁的水裏翻騰兩下洗手。
木頭飯桌不知道是哪個年代傳下來的,矮小破舊,桌子邊坑坑窪窪,黑不溜秋的擦不幹淨。
沒有凳子,等待的只是擺好的草墩,飯桌上鐵兜擺着幾碗糙米飯,中間是兩盤在城裏人看來略顯寒顫的菜。
胡蘿蔔炒黃瓜和韭菜雞蛋。
“外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吃韭菜雞蛋啊?”
孩子們看到韭菜雞蛋亮了眼,雞蛋可不常吃,又放的住,只有吃席或者過年才能吃上。
“诶喲,這不是看你們體檢營養不良嘛,想着吃點雞蛋補補,你們吃。”季杪外婆還在廚房裏收拾鍋碗瓢盆。
“外婆,我們等你們一起吃。”季杪拉着月訢坐下,開始等待。
其實說罷是兩家人,實際上都是一個老人一個小孩。
季杪和月訢的父母孩子剛滿月便匆匆離開,到城裏去打工,甚至過年都不回來。
留守兒童和孤寡老人相互做伴,鄰裏關系和睦,甚至有時候他們就像是一家人。
他們的父母一去不複返,為了節省路費,只寫信和寄錢回家,渺無音訊。
村子裏的大多都是這樣的可憐孩子。
在城裏孩子和爸媽過生日吃蛋糕的時候,他們只能和家裏的老人一起做一頓稍微豐盛點的晚飯。
“嗯,好吃好吃,月訢哥,外婆,你們也吃。”
季杪只夾起邊上的一小塊雞蛋放進嘴裏,Q彈的口感,軟嫩爽滑,許久沒有吃上雞蛋的季杪十分激動。
她擦幹淨流下的口水,往每個人碗裏夾雞蛋。
“你們吃,你們長身體,馬上就二年級開學了,多吃點補充營養。”
月訢的外婆吓着收回碗,防備季杪的第二次夾雞蛋。
月訢有在飯桌上不說話的習慣,同樣太久沒吃過雞蛋的他卻開始謙讓。
他埋頭吃飯,硌牙的糙米在他嘴裏卻是日常的美味。
“我吃完了,季杪今晚去看星星嗎?”月訢一頓飯下來,愣是只吃了兩口雞蛋,沒說一句話。
“好啊好啊月訢哥,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好。”
季杪聽聞迅速扒幹淨碗裏剩下的幾粒米飯,起身和月訢出門。
“外婆再見!”月訢回頭和在座吃飯的兩個老人告別。
“早點回來,注意安全。”外婆們叮囑千萬遍,始終如一。
村子裏的土坡坡下有一片草地,上面橫着一根枯木,還長了不少菌子可惜經常是些吃不成的,唯一能吃的靈芝也一早被大人們薅了去。
這裏常年幹旱,若是下一場雨,勢必老老少少在第二天黎明十分上山采菌子。
畢竟野生的菌子可不要錢,種類多還能吃飽。
雖然有中毒的風險,耐不住免費的誘惑。
這樣一來,采的少的當飯吃,采的多的坐車去城裏賣,換錢改善生活。
枯木對面是還是田野,一望無際的黑土地。
季杪拉着月訢靠在枯木旁,躺在草地上,天空放出最後的火燒雲,釋放所有的紅光。
于是,兜不住的火燒雲随風游走,接下來的是吞噬一切的黑夜。
由天邊一點點延伸過來,汲取全部色彩,迎接而來的是一片永無止境的黑。
“月訢哥,好涼快啊!”季杪伸手到半空中,無力地抓着空氣。
月訢想要伸手去觸碰那片星空,伸到一半,卻又退縮,最後手重重的落到草地上。
“季杪,你說,那個是北極星啊?”他搖搖季杪的肩膀,觀望着那片星海。
“嗯……上北下南,北邊那個最亮的應該就是了。”
季杪伸手指向那顆最亮的大星星,閃耀而奪目。
口袋裏,兩朵玫瑰花枝幹稍微幹了些,依舊美麗。
淡淡的花香飄蕩出口袋,平緩地漾入他們的鼻腔。
月訢:“季杪,北極星會永遠地亮嗎?永遠是多久啊?”
季杪:“老師說會,那應該就是會吧。永遠的話,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百次,一萬次旋轉木馬吧。或者吃很多頓韭菜雞蛋之後。好想念城裏的旋轉木馬啊!”
月訢:“等我長大了,就開一家游樂園,旋轉木馬你随便玩。”
兩個純真的,涉世未深的孩子談論着“永遠”,在小朋友的世界,旋轉木馬是最棒的計量單位。
他們或許知道永遠是一輩子,往後餘生,或許又不知道,過幾天便淡忘。
但是不管怎樣,季杪和月訢是約定好要一輩子相伴的好朋友。
繁星點點下,星星吻過每一個孩子向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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