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播種月光的人

播種月光的人

季杪:“外婆快看,老師給的小白貓!”

和其他老人家不同的是,外婆們似乎很高興,

“杪杪有小貓咪啦,那叫什麽名字好吶?”

月訢:“就叫年年吧。”

季杪:“嗯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好兆頭。”

外婆:“哈哈,好,上了學就是不一樣啊,這麽有文化的句子都說的出來,那拿個小碗給年年吃飯吧。”

季杪毫不猶豫地沖去廚房拿來一個缺口的瓷碗,放上一些飯和菜,年年吃的正歡。

茶餘飯後,夕陽未落,季杪和月訢在院子裏吹晚風,逗小貓。

在季杪懷裏的年年似乎感受到兩個稚子的愛,變得溫順。

幼稚的孩童,善良的童心,還有雪白的小貓,

村子裏一切的一切都被暮光和殘陽籠罩,湧出暮夏的天光……

月訢:“杪杪,我……爸爸媽媽說了,我生病了,要去市裏的大醫院看病,所以明天可能會離開兩天。”

月訢在茫茫曠野之息下,黑夜看不見的地方,滿面惆悵。

這不應該爬上一個八歲的孩子稚嫩的面孔。

季杪:“啊,月亮哥,你怎麽生病了,嚴不嚴重啊,你到市裏要照顧好自己啊。”

Advertisement

季杪沒有多想,只是認為是一個簡單不過的暫時告別。

以她和月訢的記憶來看,月訢是安靜型的孩子。

乖巧懂事,溫柔待人,真誠友好,只是不喜歡說話和跑跑跳跳罷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世人同為那碎銀幾兩背井離鄉。

孩子們成為留守兒童,老人多是孤寡老人,或許這是上天的懿旨,苦命二者的陪伴。

月訢人小,心不小,是同齡人中穩重的存在,大人的複雜世界,他早已駐足觀望。

“永遠嗎?……”

他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詢問。

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的,卻還是義無反顧答應季杪。

“月亮哥,發什麽呆啊,快來玩。”

季杪順着小貓光滑的皮毛撫摸,月訢坐在旁邊的草墩上若有所思。

“來了杪杪。”

月訢被叫到後湊過去,手指放在年年的下巴上,輕輕摩挲。

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星星”,還有“兩輪”相差萬裏的殘月,都在這個被世俗湮沒的小村莊相遇。

第二天上午,季杪早起半小時去打豬草,從山上回來時,月訢已經被接走了。

留給她一張紙條:

杪杪,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粗糙草紙上,字體清秀,黑色圓珠筆的墨滲進紙張。

不可抵擋的是那幹淨利落的字體。

雖然才三年級,年紀再小不過,但是月訢诶,月訢可是季杪的月亮哥。

兒時,季杪在庭院深檐下貪得三枕黃粱,南柯一夢之時,月訢閑得無趣,用樹枝蘸水在地上苦練硬筆書法。

在季杪和其他孩子在田裏瘋跑的時候,他在賣命幹農活的閑餘還擔心季杪的安全。

她的世界沒有青梅竹馬這一說,于是,這等情誼化作一絲青煙被“所謂的朋友”淹沒。

季杪一整天上課都心不在焉,離了月訢感覺空落落的。

莫名的失落逃不了唐老師的法眼,課間之餘,唐邢将她叫來辦公室詢問。

唐老師:“季杪,今天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怎麽感覺你有點心不在焉,可以和老師說說嗎?”

季杪:“沒有老師,是月亮哥去市裏看病了,沒人陪我說話,有點無聊。”

季杪如實回答着唐邢的問題,心中那點小情緒毫不保留地坦露在唐邢面前。

她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瞞住過自己的什麽秘密。

唐老師:“是這樣啊,那可以找其他同學聊天啊,唐老師給你的小白貓喜歡嗎?”

唐邢弄清楚緣由,自然而然開始找話題給季杪解悶。

季杪:“喜歡……唐老師,我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年年,過年的年。”

季杪閑聊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來,開始發揚自己的碎嘴子精神——碎言碎語。

季杪:“可是有點瘦,我們打算把年年喂胖一點。”

唐老師:“哈哈,真是個好主意,到時候喂胖了記得給我看看啊!”

唐邢瞥一眼季杪,聯想到月訢和班裏的學生們。

不論男女,都是瘦骨如柴,營養不良。

冬天的學生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樣,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跑。

小麥膚色,可見骨頭輪廓的細胳膊細腿,尖尖的下巴。

雖然是個貶義詞,但他還是想用“尖嘴猴腮”來形容。

在這個偏遠山村,找出一個健康的孩子都是件難事。

唐老師:“快上課了,回去吧季杪。”

季杪:“老師再見!”

等季杪後腳離開,唐邢重重嘆一口氣,如釋重負。

不知道是第幾回,獨自為村子裏的孩子們哀嘆,默默憤恨為何蒼天無眼,讓這群孩子吃這麽多苦楚。

上午沒有班主任的課,唐邢回班組織放學後,從宿舍拎着魚竿和自己的午飯獨自走去村尾的魚塘。

一中午,辦公室的其他老師都沒有等到唐邢回來。

下午唯一一節課,所有同學整齊地坐在班級裏,唐老師踩着上課鈴進來。

唐老師:“上……上課……”

唐邢氣喘籲籲,褲腳上還沾着濕答答的泥濘,不堪入目。不過還好,唐老師不拘小節。

唐老師:“季杪,先去我辦公室等等老師。”

正常結束這節語文課後,季杪到辦公室,其他孩子放學離開。

季杪:“好的老師。”

待唐邢回到辦公室,同學們走得差不多了,他坐到位子上,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桶魚,

唐老師:“來,杪杪,拿着,給年年加餐。”

季杪站在原地,一臉不可置信。

她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魚,不敢相信是魚塘裏釣上來的。

季杪:“唐老……老師,都是釣上來的嗎?”

唐老師:“對啊,快拿着回家吧,還可以養着幾天等月訢回來吃,去吧去吧,月訢很快就會回來的。”

唐邢自豪的不行,昂首挺胸,深深為自己高超的釣魚技藝感到着迷。

季杪:“謝謝唐老師,唐老師再見。”

回到家,季杪将魚提到廚房,外婆正要做飯。

外婆:“杪杪,哪來這麽多魚啊”

老太太扯着嗓子喊,聲音沙啞。

季杪:“唐老師給的,今晚年年加餐。”

外婆:“這老師,看着年紀不大,對學生還怪好的。”

季杪:“我去擦桌子,外婆再見!”

天色已晚,天邊露出點點熹光,亦如欲曉是的天穹。

暮夏初秋,還依舊泛濫夏風,徐徐熱浪,最動人心。

另一頭吹夏風的月訢,臉上黯然失色。

市裏的診所,月訢獨自一人站在診室外面,醫生和父母在裏面讨論病情。

陳朽的鐵門抵擋不住壓低聲音的論述,月訢蹲在門外,自讨無趣,房間裏的聲音被聽得一清二楚。

月訢母親:“醫生,你在看看吧,在檢查檢查,一定能治好的對不對,醫生!”

醫生:“這個我也沒辦法,你們去大城市的醫院看看吧,這……最多十六歲。”

……

晚上,擁擠的二室出租屋,月訢和一堆雜物睡在硬床板上,擡頭,月亮的幽光正中眉心。

房間門的底下是漏進來的光,揉成一條細細的線。

月訢看到,爸爸媽媽的影子在那條線上來回渡步。

月訢父親:“這怎麽辦,能借的都借了,還能怎麽辦?”

月訢母親:“再想想辦法吧,我真的不能看着月亮從我面前走……”

月訢找到一個角落躲起來聽,看完醫生後,他睡不着。

月訢:“嗯……十六歲……沒事的吧……”

還沒嘀咕幾句,外面的聲音又響起,月訢連忙探頭去聽,

月訢父親:“真沒辦法了,怪就怪在是我們的孩子,我也沒辦法,山窮水盡了懂不懂!”

同時傳來的還有母親的哭聲和懇求,

“再想想辦法吧,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癌………癌……”

還沒聽完,月訢在月亮的照耀下已經睡着。

第二天上午,角落的月訢自己起來,走出客廳,

月訢母親:“月亮醒啦,不再睡會嗎?快來吃早餐”

月訢:“不了媽媽。”

走近去,月訢清楚的看到——媽媽的眼睛是紅色的,眼眶也是。

黑眼圈在臉上不斷擴大,擴大。

很顯然,媽媽昨晚一宿沒睡,或者說是流淚一宿。

月訢低頭吃桌子上的早餐,狼吞虎咽,平時是吃不到包子和白米粥的。

月訢母親:“月亮你慢點吃,還有很多……”

說到這裏,母親下意識開始抹眼淚——她看不了自己的月訢受苦卻無能為力。

“今天我們換一個診所去,一定能治好……”

月訢不顧媽媽的話沒說完,開口打斷,

“媽媽,送我回去吧,我不想看醫生了,沒事的,而且我想季杪和外婆了。”

說罷,又低下頭,喝掉第二碗粥,用勺字舀第三碗——即使他已經吃飽。

月訢母親:“月亮,我們再看看好嗎?”

月訢父親:“好,等會我送你回去。”

月訢母親:“好……好吧,也沒辦法了是嗎?月亮,媽媽……給你買了糖,回去和季杪一起吃吧。”

坐長途大巴,三輪車,摩托,耗時半天,月訢在晚飯時趕回家。

他看到在村口晃悠的季杪,朝她揮手,下車和她一起走着回家。

季杪:“月亮哥,你怎麽一天就回來了”

月訢想起這一天不怎麽愉快的經歷,沉思過後,還是選擇笑臉相迎,

月訢:“還不是想你,年年還有外婆了。”

季杪:“嘿嘿,唐老師昨天給我一桶魚,今天還給你留了半桶呢。”

走到電線杆子下面,季杪自豪的抖出吃魚這件事。

季杪:“希望我們可以把年年養的白白胖胖的。噢對了,年年的耳朵好髒的,要幫他掏耳朵了。”

季杪把月訢離開的那一天從同到尾,娓娓道來,不舍得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月訢在一旁傾聽,沒有一絲不耐煩。

回家迎接他們的是當頭的落日和溫暖撞滿懷的晚風。

桌子上終于有臘肉以外的新鮮魚肉。

外婆的心情很好,哼着歌,上菜的時候還轉了一個圈圈。

季杪和月訢吃飯時不約而同地故意把飯弄到桌子上,然後用手抓起來,偷偷喂給桌子下面的小貓。

季杪甚至把魚肉挑好魚刺,自己小小咬一口後,自以為很隐蔽地放到地上。

外婆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季杪坐在月訢對面,那兩邊的桌子油膩膩,濕答答的,擦了好久才幹淨。

一頓飯下來,年年的肚子鼓鼓的,像個毛絨玩具。

趁着暮色蒼茫,季杪和月訢帶着年年到玫瑰樹底下坐着。

看那門外廉霞蒼蒼,晚風吹室內珠簾撷新涼,樹下二人一貓盡染玫瑰紅顏荒涼……

晚上,是一輪滿月,月光像是打碎的體體溫計裏迸濺的水銀。

月光落在月訢頭上,身上,更滲進心上。

瑩白地月光被季杪比喻為天上仙女的綢緞,和眼淚。

這眼淚汪汪,滴入月訢的眼睛,于是漆黑的眸子上呈現了一個漸行漸遠的白色倒影。

月訢和季杪的皮膚幾乎和撒下的月光重合,

季杪:“我們好像是月亮的孩子,月光向我們傾斜。”

月訢幹咳幾聲,然後用微小的聲音回應,

月訢:“對啊,季杪這麽好看,一定是月亮的孩子。”

回家的羊腸小道上,告別季杪,月訢的影子靜靜蹲在家門口,很久很久。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融為一體,恍惚間,仿佛季杪說的話成真——月訢真的是月亮的孩子。

月訢:“咳咳咳……”

可惜的是,月訢對自己的病情早已心知肚明,白茫茫的月光是他揮手不見的前方,冰冷而“堅硬”。

月亮哥哥總有一天也會上去,播種月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