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玫瑰

玫瑰

月訢從市裏回來帶來的糖,分給季杪一大半。

村子裏的孩子沒有吃過草莓芒果什麽的,見了水果口味的糖,根本分辨不出是廉價的添加劑,只覺得是天大的幸福。

上屯村的村民們只是在家門口,菜園種些梨樹,柿子樹,核桃樹,板栗樹,在秋天能讓孩子吃上些水果,剩下的拿去賣錢補貼家用。

柿子成熟,月訢急不可耐地拖着季杪去自家院子裏采摘。

柿子樹下,矮小的季杪搬來小木凳,站在上面依舊夠不着。

雖然同齡,但月訢發育的就比較快,整整比季杪多出一個頭。

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讓月訢得以展示自己摘果子的實力。

“杪杪,我來吧。”他拉着季杪的手喃喃道。

随後,季杪下來,月訢踩着凳子,順着凹凸不平的牆面爬上門框。

季杪仰着頭看月訢在門框上行走,每走一步,天上的烈陽就照到季杪臉上一分。

一米四的青梅在高大的柿子樹下,仰望竹馬,還有與之融為一體的日光。

月訢在上面揪過來一條樹枝,滿是綠葉的枝條上密密麻麻挂着成熟的橘色柿子。

他小心地連着枝條拔下來,一個一個,知道裝滿自己的衣兜,滿頭大汗,卻只是大手一揮地擦幹淨,然後低頭看向季杪,

“杪杪,夠了嗎?”

“夠了夠了,月訢哥你快下來吧。”季杪知道門框上很危險,過個嘴瘾的事,她可舍不得讓月訢給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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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下來了。”月訢轉身原路返回,季杪臉上的陽光又被黑影一點點吞噬。

日光給月訢鑲上白邊,他顫顫巍巍一低頭,季杪的眼睛裏就漏進明晃晃的天光——或者說,月訢不只是月亮,亦如日光。

“杪杪,給,”月訢從牆上跳下來,将一個柿子在衣服上擦幹淨白霜,遞給季杪,“快嘗嘗甜不甜。”

季杪接過,迫不及待地張大嘴咬了一大口,嘴唇上也沾了些許果肉。

柿子的甜香從口腔滲入喉嚨,綿密的細軟果肉伴随着衆多汁水幾乎是淌着進去的。

柿子樹本是沒有的,直到兩年前偶然間,路人一顆柿子丢到院子裏,這才長成大樹。

這棵樹無人問津,汲取晨曦朝露,自己在角落生根發芽,月訢外婆不大管,任由它生長,所以算得上的野果子。

今年是第一次結果,第一顆由月訢同學遞給季杪。

“好甜啊!月訢哥你也快嘗一個。”季杪在月訢的衣兜裏掏出一個,用自己的衣服擦拭幹淨。

“啊。”月訢兩只手都抓着衣兜,實在騰不出來,只好乖乖張嘴。

季杪把柿子湊到月訢的嘴邊給他吃。

“是好甜诶。對了,現在我估摸着菌子還是有一點的,走啊,下午上山帶你采菌子。”月訢由衷發出感嘆,并熱情的邀請季杪找菌子。

村子四面環山,最近又下了點小雨,這幾天估計有菌子冒出來。

“好啊,那我等會去拿籮筐。”季杪當然高興,和月訢上山玩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

月訢出去玩跟個侍衛一樣時刻注意着季杪,安全絲毫不用擔心。

“嗯,我也去,你等等我啊杪杪,到時候下午我來叫你。”月訢把柿子兜着放到季杪家的桌子上,渾身髒兮兮的,不經意一抹臉上塵土,跑回家去。

季杪收拾好東西,在客廳陪年年玩耍,用季杪月訢獨家“定制”的逗貓棒。

由家裏最肥的雞,尾巴毛和月訢唯一一個玩具小鈴铛,以及季杪尋得的結實樹枝組成。

年年是一只品種貓和土貓串的貓貓,腸胃從帶回來一直不太好,軟便腹瀉是家常便飯。

季杪和月訢極為疼愛,平時一放學就往家裏跑,絲毫不帶含糊,生怕回到家晚了沒時間陪年年玩。

落日晚風之際,在庭院玫瑰樹下逗貓閑聊,別家的炊煙自煙囪寥寥升起,遠眺一望無際的田野地裏禾苗玉米迎風波哔作響。

陽光卷習泥土的清香,溜到小貓的白毛身上,于是,年年變成了限時小橘貓。

季杪每天晚上都在小床上抱着年年睡,隔壁的月訢時常亮着燈,只有她知道,月訢在寫日記,這是雷打不動的習慣。

月訢的日記,只有自己知道,便是季杪求着他看,也從來沒有瞧過一眼。

季杪也寫日記,筆觸稚嫩可愛,是月訢見過最棒的日記。

她的日記記錄一天的開心快樂,還有自己稚嫩以及願望。月訢都會默默記在心裏,然後盡自己所能實現些簡單的願望。

午睡過後,月訢來叫上季杪,一高一矮穿着破爛的布鞋上山。

“杪杪,來,棍子給你,我在前面掃蜘蛛絲。”

山上樹木間,蜘蛛絲是尋常的,所以上山的人都要在山腳底下撿一根木棍,必要時擡起來掃蜘蛛絲。

不然糊了一頭一臉可是不好洗的。

上屯所在的城市,因為氣候幹燥等原因,人們常常隔幾天才洗一次澡,衣服也是這時候才換下來。

若是沾上蜘蛛絲,立馬就要洗澡洗頭不說,攤上剛洗澡沒幾天的,估計要後悔死。

新雨過後,雨水在半山腰化作雲霧缭繞,山上空氣清涼,正如晚來秋天的标記。

月訢在前面掃除障礙,給季杪提供了一路暢通的特權。

“杪杪,這有一朵,快拔。”月訢看到蘑菇就讓季杪去拔到籮筐裏。

幾個小時下來,月訢的筐子裏只有零星幾個,都是些缺口的,一點腐爛的。

倒是季杪,在月訢的幫助下,背着一大籮筐的菌子回到家。

“外婆,今晚吃菌子,我和月訢哥找到了好多。”

季杪活蹦亂跳地進門,聲震天地,日光瞥在兩個進門的孩子臉上,眼睛裏閃着光。

還沒等外婆從屋子裏出來,早在門口守候許久的年年跑到季杪腳底下蹭個不停。

“年年,姐姐哥哥回來啦,今晚加餐噢,不過小貓咪是不可以吃蘑菇的。”

季杪在廚房放下一籮筐的菌子,跑到玫瑰樹下和年年玩耍。

餘晖從樹頂貫穿,似水般快速流動,晚風配合着吹拂加速流動,霎時,暗香浮動,花影漫天。

經過樹梢的過濾,漏到孩子們和年年身上的,只是碎片剪影,每一小塊都恰到好處。

天光流金,墜落年年的眼睛。

本就生的好看的天藍色眼睛出現一個白色的小人影,像是藍色大海裏浮出水面的小人魚。

陪伴了二人幾乎一個月的年年在寵愛下長大。

月訢家的玫瑰花在清風和笑容的悄無聲息中燦爛盛大的綻放。

黃色的花蕊露出,赤裸裸地擁抱每一縷風。

吃完飯,季杪和月訢撇下年年到村子裏和其他小朋友玩耍。

回到家已經快要睡覺,二人尋找年年,外婆在一旁一言不發。

“外婆,年年呢?年年,快出來呀。”

季杪走到外婆面前叫年年出來,可是外婆的回答卻讓她不可置信,

“年年,年年它……死……坐飛船到天上去了。”

“一個人去的嗎?外婆,年年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季杪不知為何,鼻頭一酸,帶着哭腔低頭詢問。

“沒有,就……就是年年累了,休息了。”

外婆不知道該怎麽哄好孩子們,她知道,他們很喜歡小貓,雖然才一個月,可是有了深厚的感情,她理解。

“吃飯還好好的,怎麽會,嗚嗚嗚……”

月訢哭着緊緊抱住外婆,不願意面對。

“月亮哥,年年走了,走了……咳……咳嗚嗚嗚。”

季杪眼淚鼻涕都糊在一塊,話都說不清楚。

外婆從身後拿出年年的屍體,交給季杪月訢。

季杪顫抖着撫摸那片再熟悉不過的毛發,年年的身體已經僵硬,冰冷。

“年年身體太不好了,就先走了……等會我出去埋了吧。”

外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磕磕斷斷的話語,不難看出,她也很難過。

“我……不去。”

“我也不去……”

月訢和季杪不忍心親眼看着最愛的小貓被埋葬,不肯出去看。

外婆把年年埋在了菜地的核桃樹底下。

晚上的天空,不再有星星月亮的光,年年被放到木頭盒子裏,身旁是季杪摘下的兩朵盛開的玫瑰,一同随着美好記憶,被泥土埋葬。

季杪晚上坐在書桌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眼淚,更不知道年年為什麽會離開,只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不開心。

熟睡中,風翻開了季杪的日記本:

年年丢下我一個人去喵星了,年年真小氣,死活不讓我上飛船。年年,姐姐想你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看看我,我錯了,再也不讓你被客人摸了,你回來好不好,你看看你,身體都硬了,被外婆拿去埋了,我只有一撮你的毛毛,你什麽都沒給我落下,我多哭幾次,你回來好不好

同一刻,穿堂風途經月訢的閣樓,拂面。

月訢坐在瘸腿的椅子上寫日記:

今天年年死了,離開我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外婆說,總有一天,我也會去坐飛船找年年,我也會瞥下季杪一個人,季杪好可憐……

年年走後,季杪郁郁寡歡,變得不願意社交,成為班級裏的小透明。

唐邢注意到,每天叫季杪來辦公室談話,一直到六年級畢業,這才有所好轉。

“杪杪,年年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你,而且我們好多人都會陪着你的。”

“嗯……謝謝唐老師。”

季杪的語氣生硬,冷漠,日光似乎再也沒有照到過她的身上。

一切都在發生,日子依舊在繼續。

季杪進入初一的第一天,擡頭發現,辛邢在講臺上。

“唐老師申請了還是你們的班主任,一直到初三都是 ”唐邢頓了一下,繼續伸手引出門外的同學,“另外,新同學林夕,歡迎。”

“大家好,我是林夕,多多關照。”

林夕穿着幹淨和滿是塵土的其他孩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林夕去找個位子做坐吧。”

話音剛落,林夕朝季杪徑直走來,随後落座在月訢後面的空位置。

“同學你好,我叫林夕。”她第一步是和月訢搭話,完全無視所有的其他同學。

“月訢,你好。”月訢倒是對她比較冷漠,吐出四個字。

“別這樣,月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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