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月光玫瑰
“杪杪,杪杪,我就知道你……”月訢興奮的轉身,看清身後的人,愣住“唐……唐老師。”
“月訢,我來這裏監考,”唐邢還認得出月訢,想到他剛剛的話,有說道,“季杪被父母接到城裏,生活的很好,不用擔心。”
“噢……好,謝謝唐老師,我先回試室了,唐老師再見。”月訢鞠了一躬,擦幹臉上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低頭冒雨跑走。
“诶……其實季杪也在這……”唐邢站在原地,擡頭看傘頂,上面的一個角角用好看嬌小的字體寫着“季杪”。
“唐老師,”季杪拿着唐邢的傘從後面走過來,“算了吧,我還是考完再說吧。”
“沒事,現在帶你去試室吧。”唐邢帶領季杪,走向第一個試室。
三日中考期限已到,六月十八日,杏城的仲夏,連下三天大雨,月訢每天都濕身回家,落魄不堪。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月訢走出試室,站在走廊發呆。
身旁人群湧動,無數考生與他擦肩而過——他在等,這是月訢最後一次見她的機會了。
人潮川流不息,十分鐘後,開始變得稀疏,只有月訢定在原地,傻傻等待。
“月訢同學。”身後忽然傳來呼喚,是女孩子的聲音,好像她,真的很像,噢不,應該就是她。
“杪杪,我就知道你……”月訢猛然擰身,可身後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女孩“你是……”
“我……是季杪閨蜜,她讓我把這個給你,再見。”
和季杪一樣紮着高馬尾的女孩轉身跑向校門口。
月訢看看手裏的雨傘和紙條,不可置信地翻開,上面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寫着一大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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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訢,在遇見你之前,我的世界混沌不堪,是你給我陪伴的第一縷熹光,然後大步闖入我的世界,用林間野果,庭前玫瑰,山中野菌,撷日日夜夜的所有日光,我們世界的一切美好,推我走出大山,我才知道,什麽叫做夢想,謝謝你月亮哥哥,祝你和林夕幸福——季杪。”
男孩撐開雨傘,映入眼簾的是傘面的粉色油畫和幾朵玫瑰花。
“杪杪,杪杪!”他舉起傘發瘋似的沖向校門口,在一堆花傘中找到和自己印花一樣的那把。
“杪杪,我在這!”月訢朝季杪拼命吶喊,女孩轉過身,的确是季杪,是他日思夜想的杪杪。
對方沒有說話,在朦胧的大雨中微微一笑,緩緩舉起手,在半空中揮了揮,拉着另一把傘離開。
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月訢一個人矗立在原地,若有所失。
“就……就這麽走了……”他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相遇和告別。
他找到一個角落,蹲在地上,悵然若失——或許在傘裏,季杪也曾回頭吧。
後面,月訢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只知道天空沒有亮過。
一個人影走到月訢面前,伸出手拉起來蜷縮在粉紅色雨傘裏的他,開口道,“月訢,夕姐來接你了。”
此話一出,他松開那雙手,苦笑着。
“走……走吧。”月訢被林夕拉着手上了私家轎車。
一連暴雨幾天,仲夏的熱風被吹散四方,氣溫驟降,月訢每天縮在床腳,手裏的那張紙條看了又看。
人和雨傘形影不離,似乎只有這樣,那顆在被雨水淋濕的心能得到慰藉。
中考結束,幾天後查分的日子,林夕甚至沒有查成績就知道自己沒有考上高中,幹脆讓月訢也別查了。
“別查了,考不上的,還不如跟着夕姐混,給你一口飯吃。”話音剛落,林夕把全村唯一的一臺電腦關機。
月訢呆呆的看着打轉的圓點,眼眶濕潤,卻無言。
“以後我們幫別人讨債,我爸說這也是一條出路。”林夕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臉自豪。
月訢有苦難言,介于外婆還要依靠林夕家生存,父母那邊渺無音訊,只能自己抗下來,勉強答應“好……好。”
說來奇怪,那天以後,天空突然晴朗。
晚上外婆拿着煤油燈,坐到月訢床邊,把還未入睡的月訢叫起來,“月亮,醒醒。”
月訢翻爬起來,揉揉眼睛,望着黑暗中那一抹光,發愣,把手裏的紙條攥緊些。
“唉,”外婆嘆一口氣,把手親切地搭到他的肩膀上“月亮,聽話。村長幫我們很多,救命之恩,湧泉相報。你看,在村子裏陪外婆也挺好的對吧……”
“外婆,可是……我不甘心。”月訢不顧禮貌問題,打斷外婆正在說的話。
他不甘心,自己唯一能走出大山,追逐夢想的機會就這麽被金錢踐踏,碾碎,怎麽能甘心。
“月亮,”外婆嘆着氣“你父母走投無路,不寄錢回來,我們能走到現在已經是阿彌陀佛了,我們應該知恩圖報。”
“可是外婆……”月訢試圖反駁。
“月亮,這是我們活下去最好的辦法了,外婆老了,幹不動了……”外婆淚眼婆娑,一滴混濁的眼淚滑過皺紋。
“好……知道了。”月訢不再反駁,只是一個翻身,又睡下了。
早晨起身,枕巾已濕。
門前殘牆斷壁頹垣,長滿了青苔,玫瑰樹被雨水澆灌勉強活下來,只是再沒有開花了。
繼而三年,月訢每日随林夕游走,用最粗暴不講道理的方式催債,在村子裏橫行霸道。
他被林夕像打扮洋娃娃似的,穿上和自己風格完全不符的皮衣,臉上抹□□,騎着摩托拉林夕有事沒事在村裏到處轉悠。
他們每天放學在校門口蹲守,随機挑選一個看的過眼的人打劫。
若是遭到老師的驅趕也毫不畏懼,朝校門口吐吐口水也就揚長而去。
他們日複一日地混日子,到頭來獲得了村子裏十惡不赦的混混稱號。
村民們一見到其中一個就繞道走,一同連着村長的名聲也變臭。
但是村長不管,他只是到,自己的女兒開學就好。
“林夕,內個……什麽時候我們去省裏的醫院給我看病啊。”十八歲那年,月訢第一次朝林夕切切實實的低頭。
她的回答很敷衍,甚至有些不耐煩,甩甩手,根本不放在心上“诶喲,你這不是好好的嗎?省城太遠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下次……嗎?”月訢低下頭用只有自己聽見的聲音低估。
八月份,一整個月,只有月訢自己知道晚上睡覺刻骨銘心的鑽心疼痛是怎麽折磨自己的。
他選擇沉默,因為他聽話,外婆年紀大了,要為外婆考慮,他要懂事,所以要憋着。
蟬鳴不止的盛夏夜,庭前檐下,藏匿在綠葉的尖刺裏的玫瑰花苞悄然綻放。
不知是誰家的野貓沿着屋檐爬到月訢床邊的窗框。
白色的細膩絨毛在露出一截的月光下散發幽幽暗暗的亮光。
那個翻來覆去的少年在月光的照耀下,臉上血色消失,雙唇發白。
白貓蹲下靜靜凝視月訢,他一個擡眸,光影流動間,他似乎又看到了年年——那只只屬于他和季杪的年年。
幾米外的竹林被風吹的漱漱作響,在這個寂靜的月夜,竹葉聲聲響,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笙歌四起,月訢在季杪和年年的美好回憶裏,抱着拿把傘,攥緊紙條,沉沉“睡過去”。
他可以睡一個好覺,月亮哥哥終于要到天上播種月光了。
七月七日,小暑時節,淩晨三點十五,月訢的生辰,在被子下——一覺不醒。
午夢長,夢境裏飛翔的玫瑰與彩虹的雲彩,他在其中徜徉,無所羁絆……
幾天後,季杪收到一條陌生短信,上面寫着——故鄉的玫瑰盛開了,回來看看吧。
她背着帆布包坐上長途汽車回村。
只見家門緊閉,隔壁唢吶聲四起。
白紙飄花,白衣人進進出出,月訢家門框上挂滿白紙。
“所以外婆……這是……睡着了麽?”季杪不可置信,顫動的雙腿走向玫瑰樹後的院子。
“杪杪,你……來了。”
聞聲擰身,月訢的外婆站在她後面,手裏拿着一堆要燒的紙。
看上去,外婆似乎又蒼老許多,皺紋在臉上瘋長,塵土依附在皮膚上。
“月訢他……生病去世了,一直沒治好,我……不能再讓你留遺憾了。林夕……他們已經離開這裏了……什麽也沒留下。”外婆低着頭,跨過門檻,朝屋子裏走去,步伐沉重。
“什麽……居然是……月訢嗎?”
季杪不敢進去面對,猝不及防地,流下兩滴豆粒大的熱淚。
她擡手抹去眼角的濕潤,像小時候那樣,盤腿坐到玫瑰樹下面,仰頭。
穿堂風掠過,最後的玫瑰花落下,正中眉心——一顆來自十年前,名為約定的子彈,穿透了她。
“月訢,你怎麽就這麽傻,為什麽不告訴我不是說好陪我一輩子的嗎?你這個騙子,你起來啊。”季杪在手中玩弄着巴掌大的玫瑰花,感慨萬分。
她知道,杏城的花很多,但是,再也等不到那個為她摘玫瑰的少年了。
兒時貪得幾枕黃粱,手倦抛書午夢長,今庭外廉霞蒼蒼,玫瑰樹下,故人魂散四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