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上了年歲的老人總是格外喜歡回憶青春,尤其是過往壯闊的人。

瞿家老爺子一生風雨,育有四子,除了早夭的老三和多居國外,甚少回國的老四之外,大兒子瞿東英和二兒子瞿東耀一直陪伴身側。

可惜最終老爺子選擇的繼承人卻是瞿溫書。

在辦公室連夏翻臉的第二天。

瞿老先生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家孫子和簡家還有婚約這件事似的,在晚飯上要求瞿溫書第二天把簡家的少爺帶回家,讓他見見面。

瞿家家風嚴謹,這種嚴謹是歷經了社會變革洗禮的,幾百年傳承之後的嚴謹。

于是教條而古板,尊卑且有序。

偌大的餐廳裏,瞿老爺子坐在主位,瞿東英家坐在右手,瞿東耀家則在左手。

分明該是熱鬧的餐桌,除了碗筷聲外,顯得死寂又壓抑。

瞿東英替瞿溫書将話接了過來:“知道了,爸。明天就讓他帶那孩子過來。聽說簡家小少爺長得很靓,最近新演了戲,粉絲可不少。”

“戲子終歸是個不上臺的職位。”

瞿老爺子并不滿意,“娛樂圈吵吵嚷嚷,我不喜歡。等和溫書結了婚,就讓他留在家裏。”

瞿東英:“爸……”

瞿溫書:“明天恐怕不行。”

靜默的餐廳氣氛陡然凝固。

瞿溫書放下碗筷:“我昨天和他吵了一架,爺爺,還沒哄好他。再等等吧。”

熾白的燈光映在被傭人擦得過分明亮的地面上,顯出種深宅的凄惶。

老人眉骨上的疤長長一道,略過眼角,在燈光下愈發顯得陰晴不定。

他盯着瞿溫書看了半晌,嘴角一咧:“好……好。小年輕,吵吵架,感情好。東耀,小舟今天怎麽沒回來?”

瞿東耀拿着餐碗的手也是一僵:“爸,他學校今天有個重要比賽,他是主力,必須得去。”

“小舟也長大了。”

瞿老爺子沒有再說什麽,“雖然不及溫書,但也是瞿家孫子。東耀,有空你也問問,小舟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知道了,爸。”

*

方遠任勞任怨盡職盡責的接老板從瞿家老宅回市區。

夜色籠罩了整個城市,淩晨的氣溫漸漸褪去白天炙烤般的灼熱,車窗開着,沿護城河走過的時候,能看到恢弘的景色和萬家的燈火。

每月固定的家庭聚餐後大BOSS的心情都不會太好,雖然他甚少會将這種不好的情緒表露在外,但工作久了,難免會有察覺。

方遠将車開的無聲無息,做稱職工具人。

喝了酒後的瞿溫書往往話比平時還少,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多喝了幾杯,甚至上車後連一句話都沒有。

方遠從車內後鏡看去。

哪怕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瞿溫書依舊無一處不矜重,無一處不內斂,他的面容結合了瞿東英和章季的所有優點,比衆多明星還要深邃優越。

如此出色的面容讓他在本就擅長的領域更加無往不利。

也是這樣的,被財經媒體追捧,被娛樂媒體探秘,被衆多筆者稱頌為不染纖塵的“佛子”的頂級青年企業家——

身上有着所有的惡。

方遠見過“瞿氏控股”玩弄期權的本領,也見過公司內操盤手肆意帶動股市的模樣,他見過蠶食小公司時毫不留情的手段,也見過觥籌交錯間背後的冷眼旁觀。

瞿溫書是大衆口中被捧上神壇的“佛子”。

他們誇瞿溫書帶領“瞿氏控股”走向輝煌,走向國際;誇瞿溫書風度翩翩,聲音溫和,從無緋聞;誇“佛子”熱衷慈善,年年捐款,衣染檀香。

可瞿溫書也是方遠見過最無人情,最接近兇獸的怪物。

可這些秘密被封在入職條約裏,埋葬百年。

“打電話給連夏。”

沉而冷的聲音從後座傳來,無論聽多少次,瞿溫書的音色都十足獨特。

方遠趕忙撥過去。

響了兩聲,挂斷。

方遠:“……”

顯然,剛才瞿溫書自己撥電話或許也是這個結果。

方遠想起公司新配給連夏的經紀人羅尼,那是特意從另一家娛樂公司高價挖來的,開外放撥了過去。

這次電話很快通了。

羅尼語氣高興:“方助,放心吧!綜藝那個事兒連夏已經答應了,他沒什麽行李,明天就能出發。”

方遠:“?”

羅尼道:“還有個好事兒。”

方遠:“?”

羅尼:“不知道連夏怎麽跟劇組溝通的,那邊剛發了個新邀請,是給簡愉的。所以這檔綜藝是連夏和簡愉一起參加。估計會很有看點,對打響公司輿論第一槍很有利。”

方遠:“?”

“為什麽?”

瞿溫書道。

車內太過安靜,低磁的聲音原本就更容易被聽筒所吸納。

羅尼愣了一下:“瞿總?瞿總好!”

瞿溫書問:“他為什麽突然答應?”

“這……其實我也不清楚。連夏的确開始是不答應的,但資料過來以後他看了眼其他幾位嘉賓……”

羅尼猶豫片刻,“好像裏面有個抽象派畫家,連夏是他粉絲。”

不知為何。

方遠心咯噔一下。

做助理時間久了難免有些過分準确的第六感,尤其在瞿溫書突然沉默的時候。

電話挂斷。

方遠邊開車邊琢磨,一直等到了樓下。

他正要試探着開口。

瞿溫書道:“問問劇組那邊突然邀請簡愉是為什麽?”

方遠:“好的老板。”

瞿溫書停了幾秒:“把那個畫家的資料發給我。”

*

在這個圈子裏酒局是常态,瞿溫書從不會出現因為喝酒而無法入睡的情況。

整個住宅公寓裏幾乎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冷色系的線條分明。

瞿溫書倒了一杯冰水,站在床邊,突然想起連夏——

不是零零碎碎那些令人不快的場景。

而是他吻完之後潮紅的臉,站不穩的喘,和帶着水痕的手指與腳踝。

瞿溫書發現自己甚至清晰的記得,那天自己只是伸手碰了碰連夏手背的皮膚,那一片就泛起了紅。

那些思緒像侵蝕般無法遮掩的上湧。

瞿溫書皺眉,回身。

漆沉的烏木屜被拉開,端放其中的線香取出三支,端正的請入浮雕蜿蜒的卧香爐裏。

猩紅的火苗燃起。

幽沉古樸的禪意随煙霧渺然而起。

香意漸濃。

瞿溫書半開的領口微微起伏,像是從情緒中擺脫出來。

金絲木的全裝家具中沒有任何地毯,所以住宅的整個大廳都顯得板調乏味。

沒有緩沖餘地的手機在桌面上震動。

瞿溫書拿起。

是庭書收到的信息。

NY.夏:“哥哥睡了嗎?連麥嗎?你的寶貝哄你睡覺哦。”

視線向上。

在兩個人的聊天頁面,一直是連夏單方面信息,庭書從沒有回過。

卧香爐中的沉香煙氣飄搖。

瞿溫書在頁面打字:“好。”

*

除了死氣沉沉的家宴和近乎刻薄的家風,繁盛百年的瞿家同樣書有自己的家規。

挑高極高的會客廳後牆是一幅筆意恢弘的山水圖。

山水圖最上。

用筆墨潦草的行書寫成題壁。

“不可逾矩,不可縱欲,不可不取。”

廳內昏暗的壁燈掩映着字跡,恰巧将正中央的四字照得分明。

少年纖細而單薄的聲音從被扔在一旁的外放的手機傳來。

他在清唱一首歌,一首并不适合在兩個男人之間唱的,無比色氣的歌。

I wanna be your slave

I wanna be your master

I wanna make your heart beat

……

I wanna be a good boy

I wanna touch your body

So fuking electric

不同于許多人存在的語音失真。

少年的音色在現實裏和在電話裏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他說話時無意的加重後鼻音的字,在努力咬緊每一個平舌音,尾音總是帶着鈎子,每說完一句話,都像是在刻意的挑逗。

“哥哥,我想做你的星愛娃娃。”

一首歌最終結束。

男孩的最後一句也落了地。

金絲楠木邊櫃所放的香爐中。

沉香價值連城的最後一絲煙火亦不甘的寂滅。

檀意缥缈的沉香在室內染了另外的腥氣,肮髒渾濁,像變成釋放猛獸的兇器。

瞿溫書的喟嘆像是從喉間發出。

他從極樂中擡頭去看,看到了家規中被燈光映照的字,可那字卻在下一秒變成連夏那張漂亮的近乎姝豔的臉。

純然又無辜的聲音染着嬌氣,從電話另一邊傳來:“哥哥,你到了嗎?”

崩塌的理智終于在潮水褪去後回歸。

瞿溫書覺得自己或許是瘋了。

“哇……剛剛爽過就沉默,你這麽壞的嗎?”

連夏在那邊似乎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語氣裏都泛着困,“不過沒關系,哥哥,我喜歡聽你喘。愛你哦。”

皎白的月光透過落地的紗窗,無聲的照亮室內的一切。

瞿溫書放開手,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的厲害:“你……”

他頓了一下。

“明天有安排嗎?”

“想約我啊?”

連夏那邊傳來床鋪翻動的聲音。

不同于瞿溫書的喑啞。

男孩的聲音清亮又甜美,像早已被毒酒染透的蜂蜜,“我也想見庭書哥哥。可是不行诶,我明天要去工作。”

瞿溫書沉默:“不喜歡的工作麽?”

“還好。主要是讨厭黑心老板。”

“……為什麽?”

“就是厭惡。沒辦法呀,庭書哥哥,我是山裏來的小孩,永遠愛自由,天生無法共情高高在上沒人性的資本家。”

連夏想了想:“而且新工作裏有我喜歡的畫家,估計不會太煩。就當搬磚養哥哥吧。庭書哥哥要記得想我哦。晚安。”

電話那邊挂斷的毫不留情。

就像所有他說的喜歡和愛,全是嘴上騙人的謊話。

外放的手機沒了少年勾人的聲音,徒留聒噪的雜音滴聲。

短暫快樂的過後是長久的空虛。

尤其是給予快樂的人毫不留念,走的徹底,空虛也就相應加倍,磨的人上瘾般的徹骨難安。

可是快樂是屬于庭書的快樂。

留給瞿溫書的只有難耐的折磨。

除了不斷煎熬和如墜山崖的痛苦。

他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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