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這檔對于連夏來說完全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浪費體力的綜藝節目叫做“我們的日子”。
說實話,很俗的名字。
內容也非常通俗。
六名嘉賓前往駐地,進行為期一周的下鄉體驗式生活,期間還會參與養豬、農耕、撥穗、除草或趕集等大型集體活動。
坐在保姆車上。
連夏蒼涼的仰望車內剛裝上不久的星空頂,語氣悲傷:“真的很難想象,我偶像竟然會參加這種了無生趣的活動。”
羅尼:“……”
下一秒連夏就療愈好了自己:“這大概就是抽象派吧,沒事,偶像永遠是對的。”
羅尼:“……”
自從成為連夏的經紀人後,羅尼已經将連夏的所有資料都翻閱一遍,再結合這幾天自己的工作情況——可以肯定,黑料不黑料的不一定,但精神狀況恐怕是一定不太正常。
正常人想不到的腦回路他都有。
羅尼苦思冥想也沒明白連夏的操作:“簡愉和你的競争關系非常明确,你到底為什麽非要把他帶上?你怎麽給劇組說的?”
“簡單啊。”
連夏翹着腿,“我給導演說只要他們請了簡愉,我保證每天都跟他撕逼一場,保證節目效果,絕不空窗。”
羅尼:“……”
合着就是自己無聊。
羅尼無語:“那戚韶之呢?我看了你以前的采訪,你的偶像不是莊菲琳嗎?”
“她塌房了,慘絕人寰,我已經一年內塌了五個偶像了。”
連夏神情憂郁極了,“一個鐵窗淚,一個踩縫紉機,三個逃睡查無此人。”
羅尼:“……”
連夏哭喪臉:“我去廟裏拜了拜,老和尚說我不吉利。推薦我粉個圈外的,最好來個陽氣重的男的,免得剛粉上又塌了。”
羅尼神色非常肅穆:“你這體質傳染身邊人嗎?”
連夏:“?”
“可能不會。”
連夏揉揉眼睛,悲憤的道,“我多想讓瞿溫書破産啊,可他不僅沒破,還收購了我的老巢。”
羅尼:“……”
倒黴因子不知道會不會随空氣傳播。
羅尼決定這次會去也去廟裏求個簽,順便也替一會兒即将見面的可憐畫家點了根蠟燭。
*
節目拍攝的地點是個江南的村鎮,要下了飛機轉高鐵,下了高鐵轉高速,然後再轉大巴車走兩個小時山路。
目前比連夏更了解他健康狀況的宋勘不在本地,連夏又是個偷偷煙酒都來的主。
在不被管着的這一周快樂放飛,原本就沒養好的身體甚至只撐到了下高速,整張臉就白的跟紙一樣。
但出乎意料的,連夏精神頭兒倒是還行。
準确的說他本人已經習慣了這種長期不适的身體狀态,只要沒徹底作死,他就還能作。
到了換大巴的時候。
顫顫巍巍的掐了手裏的煙。
連夏用手撐了下自己,仍舊沒能成功站起,于是嘆了口氣:“尼崽,扶朕起來,朕還能行。”
羅尼:“……”
羅尼覺得連夏不行。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樣子,看不到自己殷紅而幹燥的唇,也看不到自己毫無血色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看起來還像是個活人。
連體溫也是滾燙的。
而現在這位走出溫室的金絲鳥全程都處于空調屋內,連節目第一天都還沒有正式開拍。
羅尼到底還是把興致高昂的連夏扶到了大巴車上。
鄉間的小路不比高速平坦,大巴搖搖晃晃,能讓本不暈車的人開始暈車。
連夏熟練的從包裏取出幾只大大小小的藥盒吞下去,然後仰面朝天往椅背上一靠,阖了眼:“與世長辭了,下車再叫我。”
羅尼:“……”
躺在那裏的人單薄又脆弱,真的宛如一只折翼的鳥。
像是随時就能沒了氣息。
又病又美又慘果然是一種無往不勝的利器。
而且原來這三種描述竟真的能走出文字,體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短促不均的呼吸昭示着連夏睡得并不舒适。
羅尼伸手探了他的體溫,熱得吓人。
于是梅開二度。
來自連夏的騷擾電話再次打到了公司。
只不過羅尼沒有連夏勇猛,不敢直接撥給瞿溫書,只是打給方遠。
又是公司例會時。
這次會議涉及到幾個海外金融重組,有幾位高管特意從國外飛了回來。
方遠難得空閑的在會議室外摸魚,接起電話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室內,确保一時半會兒用不到自己:“你好。”
“連夏高燒,我手邊沒溫度計。”
羅尼道,“他的資料上也沒顯示身體情況這麽差,幫我請示下瞿總,還要繼續正常拍攝嗎?”
對比整個公司的運作。
連夏只是“瞿氏控股”旗下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娛樂公司裏,一顆小的不能再小的螺絲釘。
方遠揣摩過瞿溫書對宋勘或許有意,但對螺絲釘……
資本家永遠都會舍棄任何一個螺絲釘。
更何況帶病上節目,如果運作的好,該是一個棒極了的營銷點。
這次的海內外分公司融資是“瞿氏控股”本年度至關重要的一項提案,別說只是一個藝人的小事,哪怕是整個“皇朝”也恐怕沒資格在這種時候闖進去。
方遠只得道:“知道了,羅哥。老板在開會,我盡快給你回複。”
*
可惜直到下車也沒有等到公司的回複。
擅自違約是一筆代價高昂的費用,羅尼不敢做這個決定。
他試探的看了看連夏,那人臉色蒼白,過度的高燒像是讓他在灼燙中燃到了沸點,整個人出奇的昂揚。
連夏連站着都站不太穩,但這依舊不影響他要下車見新偶像的無限熱情。
這檔綜藝在宣傳期主打的就是一個真實,采取半直播半剪輯形式,遞來的資料上寫明了會從嘉賓到達開始拍攝,包括幾名嘉賓之間的相處,參與務農活動的态度和下鄉收獲及成效。
看上去平平無奇。
但鈔能力是永遠的神,在請來了剛剛拿過視帝視後的一對恩愛夫妻柴可胡欣之外,還請到了國內外近幾年最炙手可熱的抽象派畫家戚韶之。
這也是戚韶之第一次回國參加綜藝節目。
除此之外,還有已經半退圈的前影帝劉明旭,黑料漫天,口碑暴跌的連夏,和最後被邀請的當紅上升期藝人簡愉。
這陣容堪稱豪華。
對比之下,吃瓜第一,節目內容顯得也不那麽重要了。
毫無疑問。
倒數第一永遠是倒數第一,熱衷遲到的人哪怕再努力,也只能保證卡點到達拍攝地。
其他幾名嘉賓已經坐在涼棚下。
連夏的車終于姍姍來遲。
節目拍攝組早就等在馬路旁,車門一開,白得令人犯惡心的閃光燈就對着連夏唰唰一頓拍攝,讓他眼前短暫的黑了幾秒。
連夏只得伸手用力拉住欄杆,好在剛才的休息有些作用,他難熬的在原地占了幾秒,才慢慢磨下了車。
直播頁面已經開了。
血雨腥風的體質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作用,彈幕上瞬間連刷屏速度都比剛才快了幾倍。
“笑死,真的離譜。他是比影帝視帝還大的咖嗎?五個嘉賓等他一個!”
“啊啊啊啊啊夏寶媽媽已經十幾天沒見到你了!給媽媽親一個!沒關系崽崽咱們玩的開心就好!”
“還以為他這麽久沒出來已經改過自新了,果然垃圾就是垃圾,能不能要點臉滾啊??”
“漂亮夏寶給我透給我透!寶寶臉色好蒼白嗚嗚,沒關系,老公艹一艹就紅了!”
“真實的醉了,這種爛人為什麽還沒主動退圈啊?我們簡簡第一個來,一來就搭涼棚,然後給大家泡茶喝,他……靠,他就帶這麽一個小箱子?來度假嗎??”
嘉賓們要主打一個自己的事自己幹。
雖然很不情願,但連夏還是慢吞吞的從大巴車行李倉裏拖出了自己的一只小箱子——
是真的小箱子。
因為它只是一只兒童行李箱。
憨态可掬且有些變形的派大星印在淺鵝黃色的底上,在鏡頭裏越發顯得非常炸裂。
觀衆短暫沉默。
連夏在沉默中蹲下來,在十幾個鏡頭的對焦中,動作緩慢的打開自己的派大星,取出一頂帽檐格外寬大的漁夫帽,扣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很好。
漁夫帽上還有兩只貓耳朵。
觀衆逐漸迷惑。
最終确定真的沒有工作人員協作,自己不能甩手之後。
半廢物連夏垂頭喪氣的耷拉下腦袋,連帶着兩只貓耳朵也一起過分悲傷。
他扶着派大星站起來,受氣包似的轉過身,兩只手向後拉起箱子。
一步,又一步。
烈日灼灼。
連夏委屈的簡直不行。
光線在他眼前劃出幾道模糊的光影,他甚至根本看不清坐在涼棚裏具體誰是誰。
但他還是直接丢了行李箱。
無神又茫然的目光停留了一會兒。
連夏語氣裏都帶着幾分嬌氣的哭腔:“戚韶之。”
觀衆驚呆。
節目組也驚呆。
坐在涼棚裏的男人目光落下來。
或者說,從剛才開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停在連夏身上。
約莫是藝術家的關系,男人的衣着要比其他幾個圈內嘉賓還要出挑,簡約明了的襯衫挽在小臂,線條筆挺的長褲襯出身形。
鏡頭像素很細。
細到能看出男人深綠色的瞳孔,和更加清晰的五官輪廓線條。
戚韶之是他的中文名,但他多數時間活躍在國外。
男人對上連夏虛茫的視線,近乎柔和的露出個笑:“嗯?在。”
“行李好重,熱,走不動了。”
連夏面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大顆大顆的汗無聲無息的沿着颌角落下來。
其中一滴擦過唇瓣。
連夏無意識的伸出舌尖,短促的一點豔紅。
男人神色轉深。
連夏卻在病痛的折磨中毫無知覺。
他撐住自己的身體,揚起臉,漂亮的眼睛裏濕潤晶瑩,綿軟的聲音泛啞,像是無助又無依的求。
“我是你的粉絲,雖然第一次見面,但偶像不會不管我的吧。”
觀衆驚悚。
“卧槽這是什麽情節?瓜瓜啊,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拍!”
“可TM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他前頂流就這麽來的吧?睡了多少人啊TUI!”
“雖然但是這一對……混血攻X嬌弱受,有點微妙的好磕QWQ”
“夏寶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我看他臉色好差,剛剛下車就一直在冒汗,像是站不住了都,好擔心”
剛開始直播時的觀看人數在綜藝開播記錄裏其實并不算多。
但就只是短短十分鐘連夏的鏡頭,哪怕是派大星,哪怕是貓貓頭,觀看人數依舊瘋漲。
終于在剛才成為本檔收視率第一。
就在彈幕區掐成一片,粉黑大戰的時刻。
坐在涼棚下的男人起了身。
混血帶給他的除了深綠的瞳孔,還有卓越的身高以及時下最受追捧的身形。
“當然。”
在連夏看來無比漫長而遙遠的距離,在戚韶之的步下不過寥寥。
大步走來時帶起的風漫過連夏燒得滾燙的臉,讓他不自覺的微微眯眼。
“一名合格的畫家,怎麽能讓我回國見到的第一位小粉絲不開心呢?”
戚韶之的每件衣服上都無任何提示品牌的标簽。
他微彎腰。
伸出手,只一只手,就将連夏從腿跟向上徹底攬進懷裏,像抱着個年幼的小孩似的輕而易舉。
幼稚的派大星拎在他另一只手上,像是寶貝的玩具。
連夏已經分不清是自己在發燒還是地面在炙烤着他,但現在有人替他遮住了光,還讓他解放了雙腳,令他非常滿意。
他輕輕閉上眼,帶着熱意的吐息就打在戚韶之頸間。
“我的小粉絲生病了。”
戚韶之低頭撥開連夏被汗黏住的發絲,中文并不十分娴熟,“好可憐。”
*
“我們的日子”直播第一天大爆,直接拿下年度開播收視冠軍,頭條熱搜全面刷屏。
#畫家和粉絲#
#戚韶之連夏KSWL#
#連夏滾出娛樂圈#
#簡愉又帥又暖#
導演組接飛行嘉賓申請電話接到手軟。
獨家冠名的“瞿氏控股”內插廣告賺得盆滿缽滿。
“瞿氏”總部大樓頂層會議室內。
會議議程還未結束。
正值一個反複讨論數額的推敲點。
方遠面色為難的推開會議室大門,盯着睽睽衆目:“瞿總,小宋總的電話。”
二十年的兄弟,一般對方不會在這個點打電話過來。
瞿溫書示意方遠将手機拿過來。
方遠手心都出了汗:“老板,小宋總讓您……借一步說話。”
瞿溫書皺眉,但還是起了身。
宋勘那邊環境嘈雜,約莫是急走了幾步,找到了相對安靜的位置:“我知道你在開會,就一件事。”
瞿溫書:“什麽?”
宋勘:“連夏那個綜藝,我出違約費,讓他明天就回來。”
瞿溫書面色沉了下來:“他是公司的藝人,這是……”
“那我替他出解約金,行了嗎?”
宋勘冷道。
又是沉默。
似乎從連夏出現之後,兩個人終于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抱歉,阿書。”
宋勘深吸了口氣,“我不是來找你吵架。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宋勘道:“這才第一天,熱搜上全是連夏和另一個男人的頭條。我沒辦法接受我男朋友這樣工作。”
站在一旁的方遠從剛才就隐約明白了宋勘為何而來,更何況之前“皇朝”企劃部已經打電話來總部上報了相關輿論消息。
方遠用工作平板打開熱搜,雙手遞給瞿溫書。
于是連夏蒼白的臉,連夏與戚韶之的親密全數落進瞿溫書眼裏。
“都是商人,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我做不到你那個層級,我認了。”
宋勘道,“在你眼裏,許多人不過是你商業版圖上的一粒棋子。”
“所以你才能做到明明并不喜歡男性,卻不反對當初和簡家聯姻。因為他們在你眼裏都是工具,你的情緒從來不會為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波動。”
“但我不行,阿書,我會嫉妒,擔心,害怕。”
宋勘連氣息裏都染上了揮之不去的焦躁,“只要別的男人碰連夏哪怕一下,我都嫉妒的發狂。”
“我擔心連夏的身體在外面吃不消,我怕他再進醫院。”
宋勘苦笑了一下,“阿書,你敢相信嗎?我恨不得連夏立即退圈回家,我養他一輩子。”
*
會議室內的高管沒等到瞿溫書回去,反而收到了會議暫休半小時的消息。
方遠将重新查過一遍的資料送進總裁辦公室:“瞿總,這是所有信息了,連老師和戚韶之應該的确今天才是初次見面。”
會議開到一半的資料還堆在一旁。
瞿溫書目光在戚韶之抱着連夏的那張照片上停留太久,久到方遠連額頭都滲出冷汗。
“瞿總。”
方遠整個人打了個抖,“今天下午,連夏經紀人羅尼打電話過來。”
瞿溫書看向他。
方遠道:“羅尼說連夏病了,高燒……問要不要取消節目錄制。但當時您在開會,我就……”
“去財務扣除個人今年所有津貼。”
瞿溫書的神情是冷的,聲音也是冷的,看不出生氣,又似乎并不愉悅,“打給節目組,連夏不再參與錄制,賠償費走我私人賬戶。”
“剛剛已經跟連老師那邊溝通過了。”
方遠道。
“但是連夏拒絕停錄……說是既然已經參加了,就要參加到底,好好賺錢。”
瞿溫書沒有說話。
室內的氛圍像是陰雨前的天空,窒息而逼仄。
他真的是個幾乎從不帶情緒辦公的老板。
可方遠在這一次,終于明顯感受到了瞿溫書的不快。
那種陰郁的不快絲絲縷縷的滲透而來,像是被隐藏許久的暗面緩緩釋放。
瞿溫書道:“你先出去。”
合上門的時候。
方遠才覺得重新恢複呼吸。
而辦公室內。
瞿溫書的電腦上仍然呈現着那張親密圖片。
高大的男人将單薄的少年近乎控制性的收入懷中,巨大的體型差讓其中形成一種過度微妙的氛圍和星張力極強的肢體暧昧感。
他打開庭書的賬號。
自從那晚之後……連夏再未給庭書發過哪怕一條信息。
少年的喜歡是一瞬間的花開與花敗,是游移不定的雲,是破繭成蝶的片刻,是風卷蔓草的剎那間。
他一邊喜歡着庭書,一邊繼續向前欣賞其他男人。
而甚至……庭書之下的瞿溫書,連一絲都從未得到。
瞿溫書曾經從不覺得自己有一天會如此自虐性的一遍遍看向另外一個同性。
可原來,無法抑制的憤怒和與之瘋漲的占有會充斥大腦。
少年能讓他登上極樂,也能讓他如墜冰窟。
原來這就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