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相識半年, 方知予第一次對祝清禾發脾氣。
她在生氣之前都要先關心祝清禾的安危,害怕她因為缺乏社會生活經驗惹上麻煩。
這樣的脾氣實在柔軟,偏偏溫柔刀一下下剜得祝清禾生疼。
祝清禾站在原地低頭, 愧恨難當。
最早她還不了解方知予心意的時候, 想到同學之間難免會有同學會之類的間接接觸,未免太難堪, 就只屏蔽了秦子衿的電話和社交軟件, 初衷是不受打擾就好。
後來秦子衿沒有找過她,她就沒再想起過。
但是祝清禾明白, 從她決定追求方知予的那刻起, 就該清除所有的過去,做好避嫌工作。
是她沒做好,做錯了。
祝清禾并起腳尖攥手指, 冷氣風幹她後背的汗,短袖冰冰涼涼的貼在皮膚上。
“祝清禾,我不是氣你還人情。她找你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祝清禾擡起頭, 鼻子和眼圈一樣紅:“我害怕你讨厭我。”
這樣回答真的糟糕透了。
但比起隐瞞和滿嘴借口的開脫,祝清禾選擇糟糕的實話。
外面的落日餘晖越來越暗,黃昏逐漸濃成黑夜。
水族箱咕嘟嘟響着, 方知予纖細的背影坐在地毯上, 單薄得像一張白紙,她的睫毛染上藍色的光, 兩只眼睛像水晶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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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累了一天餓了吧。”
方知予的聲線恢複平靜, 慢慢起身:“我姐拿了艾草黃米糕來, 挺好吃的, 我蒸給你嘗嘗。”
她還沒站直膝蓋,祝清禾帶着風走過來, 跪到地毯上,打開手機擺到她面前。
方知予驚愕地坐回去,祝清禾快速地點出秦子衿的所有聯系方式,當着方知予的面全部删除,然後把共同群一個個退掉,包括有班主任在的班級群。
“這個也是她的號,前天晚上她粉絲連線我才知道。”祝清禾翻出海雲音樂的粉絲列表,拉出排名前三的呦呦,移除拉黑,“她電話和微信都聯系不上我,就用這種方法找我幫忙。”
祝清禾一套動作流暢果決,删完以後點開手機設置裏的錄入新密碼,前置攝像頭正對方知予,自動錄取她的面部生成解鎖人像。
她把手機交到方知予手裏:“數字密碼是8013,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你經常在用,一定很重要,我就擅自用你喜歡的數字當密碼了。”
“給你檢查。”
“你處罰我。”
方知予拿着她的手機,小巧的電子儀器在手心發燙。
祝清禾雙膝抵着地面,弓起身體像只煮熟的蝦:“方知予,求你了……”
她嗓子好,顫着喉嚨求饒都是好聽的,方知予目光掠過祝清禾的手機桌面,是她們在夢幻樂園靠在一起的沒露臉自拍。
方知予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瞳多了一分濕潤。她把手機息屏還給祝清禾:“抱歉,我今天好累。”
“地上涼。”
方知予站起身後徑直走去廚房,只對身後的祝清禾簡單說了一聲。
涼又怎麽樣呢。
祝清禾大腦一片空白,顫抖着趴倒在地毯,手向前打開,摸到了冰冷的瓷磚。
她好看的鼻子和眉毛皺在一起,後槽牙咬出血腥味,把喉嚨裏打轉的對不起吞回肚子,連忙起身去洗手,幫方知予蒸米糕。
淨水器嘩啦倒出清水,蒸鍋上竈,一圈藍色的火苗點燃,艾葉包裹米糕的清香漸漸擴散。
“姐姐明天幾點的飛機?”
“江城那邊着急,我改簽淩晨了。”
“那……吃了飯就走?”
“嗯。”
祝清禾抿了下唇,沉默幾秒,說:“我送你。”
方知予轉身從冰箱裏拿鮮蔬備菜,沒有接話。
晚上打車到錦城機場,方知予沒什麽東西,就一個經典款的大軟包,倒是祝清禾背了個挺能裝的雙肩包。
方知予疑惑地看了幾眼她的包,沒多問,到了時間過安檢,除了“再見”“路上小心”沒說別的。
一些陌生人都能說的話。
祝清禾站在最顯眼的地方舉高手臂揮動,方知予沒有回頭看,祝清禾微笑着目送她走進頭等艙通道。
周末的夜航比較俏,祝清禾守了好一會才搶到一張,到江城。
她的票比方知予那班還早二十分鐘,已經快檢票了,祝清禾背着包趕去安檢,坐上飛機的時候還在喘氣。
窗外夜色沉靜,祝清禾捂住亂跳的心,在黑夜裏尋找方知予的那架飛機。
*
江城臨海,夜風很大。
方知予拎着包包走過貴賓抵達通道,有扇通氣窗半開着,潮濕的風吹卷她的裙擺。
她一路都在看和祝清禾的生活點滴,有聊天記錄,有社交動态,有一起拍的照片。
着陸時她正在看的是一張落日,金紅色的太陽圓滾滾,祝清禾說:姐姐姐姐,好像你愛吃的蛋黃酥裏的蛋黃哦!
從信息的發送時間來看,是她離開租房老小區,回江畔明庭的時候。
Yu已讀不回。
方知予已經而立的年紀,明白祝清禾心軟,還份人情不是十惡不赦,只是對于這樣活生生的隐瞞,方知予一時難以平複。
好在祝清禾溝通時的坦誠給了她一份慰藉。
又是下跪,又是磕頭,又是上趕着錄臉讓查手機,方知予聞所未聞。
瞞她是真的讓她傷心,但認錯的小顫音是真好聽。
方知予斂着眸子,臉上沒什麽表情,走着走着不自覺地彎了下嘴角。
手機震動一下,陶冶:我滴乖乖,你特種兵閃現啊!
陶冶:六小時之前ip江城,兩小時前ip錦城,現在ip江城[驚掉下巴]
陶冶:方總監特地飛回家過夜,四個小時就結束戰鬥了?
方知予發語音:“我不僅四小時結束戰鬥,還将于一小時後召開天興項目臨時公關會議。”
“陶經理現在一定很有空,建議開車到江城機場來接我。”
陶冶:你的網友已經睡着了zZZ
方知予收起手機,走出接機口時,外面圍了一大群高舉燈牌的小年輕,不知道是等哪個明星。
比他們更紮眼的是被燈牌擠來擠去,頭頂舉着“姐姐我錯了”五個大字的祝清禾。
祝清禾帶了一個折疊小馬紮,身高本就出衆的她往上一踩,比大部分人都高出半個頭。
方知予揉了一下眼睛,祝清禾怎麽在這裏?
祝清禾一眼就從人群裏看到她,笑着招手,利索地收起馬紮和海報紙,跑到她前面:“可以幫你拿包嗎?”
另一只手遞給她水瓶:“蘇打水。”
方知予接過去,依然是擰好了的,她喜歡的玫瑰味。
方知予沒把包給她,也沒喝水,輕輕嗯了一聲走向出租車區。
祝清禾也沒說話,安靜地跟着她。
半夜人不算多,很快就排到的士,祝清禾攔下一輛,開門等方知予坐進後座,然後自己坐上副駕駛。
她回頭問:“姐姐回去休息嗎?”
方知予開口:“我回酒店。”
祝清禾直接告訴司機:“師傅,到天興廣場那邊的寶格麗。”
司機:“酒店有倆區。”
祝清禾:“門口有大胖貓花燈的。”
司機:“哦,那就是新區,好。”
方知予微微詫異,她跟祝清禾說過住寶格麗,不過沒說在新區,有回打視頻路過門口的胖貓花燈,只有兩三秒,沒想到她都記下了。
祝清禾笑了笑,把雙肩包抱到前面,打開包包拿出來一袋果蔬脆,方知予沒事愛吃的小零食,她嫌超市賣的調料太重,祝清禾就在家買了幹果機給她做。
“我看你晚上沒胃口沒吃多少……”祝清禾把果蔬脆給她,“這袋蘋果脆很多。”
特別強調一下,方知予最愛吃的,這袋很多。
方知予拿到保鮮袋裝的零食,袋子還是她們一起逛超市選的,印着小貓吃魚的圖案。
手指捏着袋子,裏面的脆片咔嚓喀嚓輕響。
方知予坐的地方後視鏡看不到臉:“這麽晚你怎麽在這?”
祝清禾看了眼後視鏡,只能看到方知予的半個肩膀:“這麽晚我說了送你嘛。”
我送你。
不是我送你從家到錦城機場。
是我送你穿過黑夜的雲,直到看見安心的光明。
司機疑惑地問:“送?接機怎麽用送?”
祝清禾的眼圈鼻子還是紅紅的,不知道是不是江城的大風吹紅的:“我也剛下飛機。”
司機:“你坐飛機送朋友到江城啊。”
祝清禾:“不是啊。”
“那你說送。”
“是送啊。”
祝清禾:“不是朋友,我在追她。”
迎面的車燈照過,祝清禾的笑容明亮。
司機給整不會了:“你是女的,她也是女的,你管她叫姐姐,坐飛機過來送她,你說是追她。”
“追,她。”
“追她當女朋友啊?”
祝清禾:“啊!”
後座輕微的喀嚓聲停息,方知予拿着保鮮袋不動。
以前瞻前顧後的小妹妹,現在居然敢半夜打飛的護送,還敢跟陌生人大方地承認在追求同性。
方知予朝副駕駛看去,眼裏隐隐閃動光點。
江城是國內最繁華的沿海都市之一,司機見過的市面多了,笑話祝清禾:“那你不行啊,追那麽遠還沒追到。”
祝清禾抽了下鼻子:“我犯錯誤了。”
司機:“犯錯就要端正态度好好改,祝你成功小姑娘。”
“謝謝師傅!”
到了酒店,旋轉門前果然立着一只大胖貓,暖色的燈光,是只橘貓。
祝清禾先下車給方知予開門,門童都趕不上她的速度。
方知予摸到房卡往大堂走,踩上紅毯才發現祝清禾沒跟着。
她回頭,祝清禾站在夜色裏跟她說晚安,大胖橘蹲在她旁邊,一層柔和的橙黃色灑在她身上。
“你……住哪裏?”方知予走出去問。
說實話,祝清禾不知道。
她犯錯了,她是來認錯的,她是來送姐姐的,所以她看到方知予安全地進酒店了就好。
祝清禾彎起嘴角做出像大胖橘一樣的微笑:“我定了酒店。晚安!”
江城的夜空比錦城晴朗,又亮又高。
淩晨兩點的海邊夜市依舊熱鬧。
有的人享受精彩的夜生活,有的人躺在床上睡不着。
方知予戴着眼罩聽助眠輕音樂,忽然海雲音樂提醒她關注的音樂人正在直播。
【您關注的原創歌手 禾苗正在直播!】
Yu進入直播間。
此時的右上角的在線人數已經不再是許多年前的5和50。
即使在深夜,也有5000人在禾苗的直播間。
沒有面具,沒有吉他,只有毫無雜質的動聽歌喉和海邊霓虹下笑靥燦爛的祝清禾。
禾苗:“好熱鬧啊!”
禾苗:“謝謝大家這麽晚還聽我唱歌!”
禾苗:“我想問問大家有什麽推薦的耳機?”
禾苗:“要最好的。”
禾苗:“我想送給我喜歡的女孩,她喜歡聽歌。”
彈幕:啊啊啊啊啊!
彈幕:這就是喜歡小姐姐的唱歌好聽的漂亮姐姐嗎,i了i了!
彈幕:我就知道!禾苗是橘的!
彈幕:難怪今天一開直播就是在橘貓下面!橘的開端啊!
緊跟着下面一片滾屏,全是推薦的耳機型號。
Yu:鯨歌Xg-1103
彈幕:上面是大佬!鯨歌Xg除了貴沒毛病!
彈幕:啊是Yu大佬!
彈幕:禾苗的榜一大佬來了,見證愛情!
彈幕:見證愛情!
彈幕:見證愛情!
淩晨三點,方知予接到酒店前臺的電話,收到一份閃送。
她打開粉紅色的禮盒包裝,是一只七夕節限定的鯨歌Xg-1103耳機,頭頂有兩顆小愛心。
祝清禾發來消息。
【方知予。】
【收到了嗎?】
【耳機。】
直播間裏彈幕在滾,海潮和風聲混在歌聲裏。
方知予戴上耳機,傳出她的聲音——
“收到了嗎?”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