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祝清禾很努力地不去看那張老照片, 但她做不到。
她想把它摘下來,拿到方知予面前,問她為什麽不告訴她。
“禾苗, 照片。”
陸竟遙的聲音在祝清禾聽來忽然變得刺耳。
祝清禾不敢細想她和方知予過去是怎樣的關系, 單是想到她之前還同情陸竟遙的前女友出軌,就覺得好諷刺, 感覺自己像個被戲耍的小醜。
“哦, 這個。”陸竟遙看到她的視線,大方地把老照片摘下來, 遞給祝清禾。
“什麽?”祝清禾的手指動了動, 沒有接。
華樂和YNA的員工都在,領導也在,酒餐吧裏還有很多陌生的食客, 祝清禾用盡平生的修養勉強保持平和的态度。
她不接,陸竟遙就把照片拎在她面前看:“你不是看到了嗎,我昨天貼在這的。”
“……”
“我看過方知予的微博, 她陪你坐過旋轉木馬。”
“陸總,我想我沒有必要跟你說我和我對象的事。”
“Ok,你聽我說就行。”
陸竟遙點一點老照片裏的背景旋轉木馬:“真羨慕你啊, 她沒陪我坐過。”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 她只是匆忙地把我送到夢樂園,說要趕去學校沒把我丢下, 我哭着鬧着她才勉為其難地和我拍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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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 她看鏡頭都不笑。”
祝清禾看到老照片時只是猜測, 現在可以确定了。
她冷冷地瞥陸竟遙:“你忘恩負義還有臉說這種話?”
“你聽她一面之詞就判定我的人格了?”
陸竟遙絲毫沒有生氣, 好脾氣地整理拍立得照片,一手拿照片, 一手粘貼。
“你們談戀愛,互相信任,我們合作項目兩個多月了,她沒告訴你我和她早就認識。”
祝清禾的心像被紮了一下。
陸竟遙慢條斯理:“她也沒跟你說,我以前追求過她,她拒絕了,我剛好遇到有人願意帶我出國,才跟她斷的聯系。不然她都拒絕我了,我還死乞白賴?我自動消失的行為不合理嗎?”
陸竟遙問出了祝清禾最想知道的問題:“方知予為什麽不跟你說?”
祝清禾的臉上失去血色:“我和她之間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陸竟遙點一下頭:“我不操心你們,我操心我們。”
祝清禾表情凝滞,轉向她:“我,們?”
“對啊,要不然我大老遠從舊金山過來,拿着百萬的資金找你出專輯,我吃飽了撐的?”
“這有什麽關系……”
“有啊,你看我跟你說的這些,沒有瞞你的,方知予呢?暈3D不告訴你,不過中秋不告訴你,認識我也不告訴你,然後在會館拒絕學員告白那天,我說的話,真心的,你仔細想想。”
祝清禾攥緊手指,頓時醒悟,把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串聯起來:“所以你明知道她會難受,為了離間我們,你還是選擇利用她的弱點。”
陸竟遙搖頭:“我是在幫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祝清禾:“可你不也是過了三個月才告訴我你們以前認識嗎?”
陸竟遙噤聲,這個小妹妹沒她預估的好騙。
“你這樣就不叫隐瞞嗎?我為什麽不相信我的愛人,要相信你?”
祝清禾沉眸和她對視:“陸竟遙,你聽好了,首先我愛方知予,我不允許別人傷害她。”
“其次,方知予瞞我也好,騙我也好,那是我和她作為戀人內部的事,我不會聽外人嚼舌根。”
“最後。”祝清禾找出陸竟遙拍她的照片,撕碎,把那一疊拍立得相片飛到她的身上,“別拿着你從前女友那舔來的錢惡心我。”
祝清禾把她甩在身後,開了瓶桌上的啤酒悶進肚子。
陸竟遙前面說追求方知予被拒,後面馬上就找到人帶她出國,毫無疑問那個給她錢的人就是琳琅美音的千金,也就是陸竟遙的前女友,這能叫喜歡?
拿着前任的錢到處霍霍,還利用曾經資助過她的恩人的弱點破壞別人的感情,這人品真是爛爆了。
祝清禾有種想現在就跟華樂解約的沖動,這樣她就不用繼續給陸竟遙的舞蹈室寫歌了,但是想到高昂的違約金,咬着牙硬生生把怒氣吞下去。
方知予才被幾個人纏着玩完骰子,關心地看向祝清禾,見她幾口喝完一罐啤酒,連忙走過去拿她手裏的酒:“別喝這麽急。”
啤酒的質量不是很好,祝清禾嘴裏都是苦的,她靠着吧臺趴了幾秒,看向方知予的眼眸滲出幾分水光。
吧臺上面的旋轉燈光好缭亂啊,閃爍得她眼睛疼。
祝清禾不醉,就是有一點胸悶,她問方知予:“你真的關心我嗎?”
方知予輕撫她的耳發,祝清禾往後躲了一下,嘴唇微微地撇着。
方知予的眼神露出慌張,壓低聲音問:“ 苗苗,怎麽不開心?”
祝清禾把臉埋進胳膊,方知予只能看見她搖了搖後腦勺。
祝清禾聲如蚊蚋,嗡嗡的:“現在在外面,晚點回家說。”
她畢業了,不再是學生了,不可能想怎樣就怎樣,不能随時随地地發洩脾氣。
方知予靜默少許,低頭對她柔聲說:“好,你在這休息等我一下,我去跟萬總說一聲我們先回去。”
祝清禾想叫她不用的,她能調節好情緒,等回家再說,但她心裏像有鉛墜着似的痛,實在沒有力氣顧及其他,就蔫蔫地趴在吧臺等。
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湧,擠在眼眶裏,視野很快就模模糊糊。
方知予的身影也離得很遠,她在迷離的光線裏游走,應酬着多喝了幾杯酒,然後走回來,輕輕挽住祝清禾的手臂,攙扶她走出酒餐吧。
外面已經有代駕等在車旁。
祝清禾靠着方知予,腦子開始發暈,不舒服。
她習慣性地把臉貼進方知予懷裏,剛剛蹭到她的頸窩,突然鼻子發酸,別開臉,朝向另一邊。
方知予打開後座,把祝清禾抱進去躺好,餐廳門口有人孤身而立,陸竟遙從容地和她們揮手再見。
方知予冷厲地瞪她一眼,坐進車裏關門。
嘭。
狹小的車廂與外隔絕,仿佛世界都清淨了。
祝清禾抱着手臂蜷縮在角落,方知予探手想要抱抱她,都被她微小的動作躲開。
一路無言,只有代駕播放的晚間新聞。
回到家,祝清禾就把自己悶進被子裏,她的腦子好亂,心髒緊繃的難受,有無數問題想問方知予,甚至有氣,但是不知從何說起,也擔心在情緒之下說話太重,傷到方知予。
方知予關好卧室的門窗,坐在床邊,伸手懸到拱起的一大團被子上,遲疑片刻沒有放下去。
“苗苗。”方知予嗓音輕柔,“能跟我說說怎麽了嗎?”
祝清禾裹着被子,臉頰下面的枕頭暈開一小片濕潤,她低聲喃喃:“我沒把秦子衿的事跟你說清楚,你都可以生我的氣。”
方知予怔了怔,眼眸黯淡下去,喉嚨裏擠出艱澀的聲音:“嗯……”
祝清禾頓了頓,把臉往枕頭裏埋得更深:“方小魚,我不想生你的氣。”
方知予動容:“苗苗……”
祝清禾沉默了一會,語氣隐隐帶上失望:“你知道我為什麽難過嗎?”
方知予垂眸,眼裏滿是心疼和愧疚:“嗯。”
裹成一團的被子微微顫栗。
夜色靜谧,溫柔地包容所有情緒。
祝清禾微微仰起臉,一點點涼風吹進被子的空隙,她聽見自己的聲線在顫抖:“你知道,你知道還不主動跟我說,要等我問出口嗎?”
方知予輕輕嘆一口氣:“苗苗,因為我不想讓這個人介入我們的生活,她就只是一個工作上的合作者,沒有其他身份。”
“既然沒有其他身份,你們沒有關聯,你更應該從認出她就跟我講清楚啊。”祝清禾的聲音越說越小,“還是說你有事情騙了我,你其實……”
後面的話,祝清禾說不出口,只是想一想就心痛得喘不上氣。
方知予眼神放空:“我沒有騙過你。我和陸竟遙的關系,以前在你大學寝室的時候就跟你講過了,就是那些,沒有多餘的。”
祝清禾咬了咬牙,攥緊被子邊角,喉頭都生出一絲血腥味:“那你為什麽要瞞我?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過她,心裏還有她,你心虛嗎?”
“陸竟遙說她追求過你,沒追到才和你斷聯出國的。”
“方知予,你是不是後悔過去拒絕她了?”
“我沒有!”
方知予陡然提高音量,蒼白的臉上兩只眼眶泛出紅色。
她的眼裏流露出異樣的痛苦:“我就是不想提她,不想讓她成為我們之間的話題。我不想讓她出現在我的生活,更不想和你說起她。祝清禾,我喜歡的是你,我們現在過得好好的,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好不好?”
祝清禾哽咽,趴在床上把床單抓得皺巴巴:“那我還能相信你嗎?你暈3D的事,不跟我說,陸竟遙知道;你不過中秋節,不跟我說,陸竟遙知道;你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你那個好妹妹才知道的?”
“暈3D的事是因為我不想辜負你的心意,中秋的事,中秋的事……”
方知予說到一半停住,蒼白的臉色更加嚴重,像刷白的牆,整個人都失去了魂魄。
她的呼吸猛烈加快,變得不自然的急促,祝清禾蒙在被子裏看不見,不知道她的五官慢慢縮緊,近乎猙獰,像是見了什麽極其恐怖的事物,驚弓之鳥般弓起身體滑坐到地上。
方知予又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不該存在的東西。
又聽見了,不該聽見的,不該存在的東西。
——方母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裏,到處都是凝結的血塊,一小塊肉團從血裏慢慢爬過來,伸出一只小小的未成形的手,扒在方知予的腳踝上:姐姐,你為什麽殺我?媽媽好痛,我好痛,我好想出生啊,我好想來到這個世界上……
方知予已經好幾年沒發病了,許久沒有經歷這種夢魇般的幻覺。
方母出意外的時候,肚子裏有個孩子。
因為方知予滑掉了。
陸竟遙不是出國之前追求方知予的,而是更早。
那年陸竟遙剛跟方知予告白不久,方知予很驚訝,并沒有回應,只叫她好好學習考大學。沒過幾天,中秋節,方母就出事了。
方母被突然沖出來的電瓶車撞了一下,不算太嚴重,急診治療後躺在病房靜養,方父生氣地不讓方知予進去,方知予只能坐在病房外面等。
陸竟遙得知消息趕到醫院陪方知予,方知予很感激她,甚至想過認真考慮她的告白。
晚上兩個人都沒吃飯,半夜的時候陸竟遙說出去給方知予買點宵夜,走後沒多久,方知予發現她的包忘拿了,那會陸竟遙是中學生,網絡支付也不發達,用的現金,方知予就出去找她。
住院部在五樓,醫院有十來層,電梯不好等,方知予就走樓梯下去。
剛過樓梯間,還沒走到臺階邊,方知予聽到微小的聲響,樓道裏一片漆黑,偶爾有下一層的聲控燈亮起,微弱的光照上來,方知予的瞳仁顫了顫。
她看見,說去給她買宵夜的陸竟遙,把一個女孩按在牆角接吻。
纏綿的水聲像是譏諷的笑語,生生刺痛方知予的耳朵。
方知予笑了笑走回病房外面,她捂住臉,覺得自己挺搞笑的,居然會認真思考青春期小孩的話。
她仰臉望着天花板,雙手垂懸,突然覺得好無力。
如果她不喜歡同性就好了,就不會有惡心的同學糾纏她,就不會被一句小孩的話騙,就不會讓媽媽受傷。
她怎麽可以為了戀愛自由讓母親在車後面追着,不管不顧呢?
她是個多麽惡劣的人啊。
方知予抱着腦袋,狠狠抓緊自己的頭發,抑制不住地抽泣出聲。
她捂着嘴巴坐在牆根,抽噎聲斷斷續續,病房裏傳出虛弱的聲音:“魚……魚?魚魚……你別哭,媽媽沒事,是媽媽不好,媽媽不該怪你——”
“媽?”方知予驚慌地起身過去,“我沒事,醫生讓你好好休息。媽你幹什麽,你別動,你不能下床!”
嘭咚!
方母手上留着針,腿上綁着紗布,摔倒在冰冷的地上,拐杖散落在她身邊。
“媽!!!”
方知予的尖叫驚醒了睡着的方父和樓層裏的護士。
方母的身下流出殷弘的鮮血,逐漸蔓延成片,染紅方知予的雙眼……
——“你怎麽當女兒的?你媽媽高齡孕婦你不知道啊!”
——“爸……媽媽懷孕的事你沒跟知予說嗎?”
——“你媽媽大出血是你害的!你的小妹妹還沒出生就被你害死了!方知予啊方知予,你就是我們方家的克星!”
“姐姐……”
“你為什麽……”
“殺我?”
血的顏色侵染了方知予的視野。
方知予捂着急喘的嘴巴,瘋狂地用指甲抓腳踝。
幻覺讓她以為沒出生的小妹妹在扒她的腳。
“方知予,如果你那麽在意和她的過去,實在不願意告訴我也沒關系。”祝清禾說,然後沒有看坐在床腳的方知予一眼,從衣櫃裏拿了換洗衣物走出卧室。
“我是借住的,還是住次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