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個女人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今年的櫻花開得相當的惹眼,好像到處都是它的花瓣。原本只是一點花粉過敏的我,不戴着口罩都沒辦法出門。

四月來時,我就是帝光中學中三的學生了。

三年級分了班,征十郎分到了我隔壁的班上,不過本來我也沒有朋友,所以怎麽個分班法似乎也都不必在意。

說到底,征十郎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坐在新的班級裏,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等着去禮堂參加開學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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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和滿島遙分到一個班了。」

「她好漂亮啊。」

「完全就是淑女的樣子嘛,怎麽以前還聽說她在外校以一敵百呢。」

「那是因為她和赤司君在一起之後就變了。」

「什麽?他們倆在一起?」

新班級要是出現滿島這種風雲人物自然是不會少議論聲的,黑子哲也聽到那些人讨論的聲音,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這個女生。

自己也只不過是知道她和赤司很熟罷了。

至于男女朋友一類的關系,就算黃濑、紫原他們在隊裏怎麽起哄,但畢竟是別人的事情是不方便去猜測的。

「嗯?黑子同學你找我有事?」滿島竟然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

從無存在感的黑子哲也一時之間愣住了,這種人間觀察的事情他每天都在做,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面發現了。于是略有些窘迫地搖了搖頭,把頭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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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每年都要聽一次這家夥廢話啰嗦的發言,征十郎怎麽也不覺得膩的,我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呵欠。

要命,對上他的眼睛了。

不對,我為什麽要怕他。

好吧,昨天晚上應該完成的模拟企劃書我還沒搞定。

上午第二節課,教古文的那個老頭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自己念睡着了,反正我是快睡着了。想着征十郎午休的時候估計會來檢查我的企劃書,我只好從包裏把計算機拿出來放在大腿上,低頭敲打着鍵盤。幸好坐在後排還開着窗戶,大家也都在交頭接耳,沒什麽人在意我的打字聲。

我才不要因為任務沒完成被那個異色瞳的神經病鄙視啊艹。

下課鈴剛響,我瞥了一眼手機,一條新消息。

:今天下午學生會招新,到我辦公室來整理文件。

他果然還是把我當成奴隸了吧,他們學生會沒有辦公室的人嗎!

我翻了個白眼,回了一句好的少爺,又繼續低頭打字。

似乎是覺得□□完成了一樣,最近他開始不分各種情況地使喚我,無論是籃球隊的事還是學生會的事,甚至是在家裏也,我還真成他赤司征十郎的一條狗了,媽的。

「你至少要懂籃球。」開學沒幾天他就拿着一堆自己的比賽視頻光盤來到我房間,讓我對着視頻自己研究籃球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是啊,我為什麽一定要懂這個?

他果然是嫌棄我對他喜歡的東西毫無了解嗎。

我只要知道這是赤司夫人教他去打的不就好了嗎?

我用計算機把他的視頻做了動作分解,但他們的比賽看起來都很魔幻,誰他媽能看懂這種走向啊喂。這麽想着的時候我瞥到旁邊座位上正在看書的黑子,這家夥好歹也是他們帝光一軍的,找人講講比我自己研究好很多吧。

「黑子同學,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伸手敲了敲他的桌子。

「有什麽事嗎,滿島同學?」他的表情宛如面癱,一點情緒都看不出來。

「征……赤司給了我好多比賽視頻,但我不懂籃球完全看不明白,你是籃球隊的,能不能給我稍微講一下,」我勉強笑了笑,「我知道很麻煩你,但是拜托了。」

「可以的,這不是很困難的事。」他看了一眼我的計算機屏幕便開始給我講解規則和一些籃球的基礎動作。

接着幾天的課間,我都會抽空問他一些問題,在把那些視頻都刷完一遍以後,我覺得自己除了不會打以外大概什麽關于籃球的事情都已經明白了。

和他那天把光盤搬給我的樣子一樣,我啪一下推開他的房門,把一箱子光盤扔在地上,然後拿起手機亮出屏幕開口說:「研究你視頻的時候我編了個程序,可以分析你在打籃球的時候的身體數值,連着你平時戴的手環就好了,我是不知道你那些讓人摔倒的特技叫什麽名字啦,但原理的話它都能分析量化,服務器用的就是家裏的,所以還是自己用吧,太多人用會崩掉。」

哼,老娘就是要讓你大吃一驚。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笑了還是沒笑。我撇了撇嘴走過去拿過他的手機把程序傳過去又遞給他,他還是那個耐人尋味的表情。

「算了……」我鼓着嘴轉過身準備出去。

「遙。」他叫住我。

「幹嘛啦。」我沒回頭。

聽到他站起來的聲音,征十郎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遙果然是很厲害的人。」

喂,不要突然誇我啊,我會很緊張的艹,我是不是又哪裏做錯了。

「我……我當然很厲害啊。」媽的我結巴了,回頭看他那雙眼睛,我他媽臉又紅了,滿島遙你這家夥真的太沒出息了。

「我們去看看雪丸吧。」他拍了一下我的額頭,便往門外走。

雪丸的年齡不大,但前段日子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她的身體突然變得很差,後腿上像是有感染,請了幾個醫生來都說沒有用了。

我知道征十郎很在意她,但我沒想到他真的能下定決心給她安樂死。

「明天上午就會有人來帶走她了。」征十郎撫摸着雪丸的毛對我說。

「就真的治不好嗎,再多找幾個醫生呢?」我也知道自己說這些都是多餘的。

雪丸的眼睛裏都是淚水,看起來很是痛苦的樣子,呼吸聲也重的很,我走上前把頭貼着她的脖子,她因為疼痛總是在微微顫抖,如果我是征十郎應該也會同意的吧。

「遙,很多時候放棄也不是認輸。」他撫上我的手,從後面輕輕抱着我,也将頭貼在雪丸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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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很早就知道雪丸生病了,輾轉找了日本上下出名的醫生都治不了,他卻仍然不想放棄治療她的機會,就像他當年到最後一秒都不想放棄母親一樣。

只是結果都沒有變,她們還是離開了。

坐在教室裏,他知道已經有人來家裏帶走了雪丸,明明接受了現實的自己,還是免不了心裏像是空了一塊。

他只是放手了,他沒有輸。

帝光祭和新賽季的帶來的忙碌感早已經沖刷幹淨他心裏不該有的這份猶豫軟弱,否則他和那些無用的廢物又有什麽差別。從去年那個內心的自己出現以後,他們這幾個被稱作奇跡的世代的人,都開始轉變。他很早就感受到青峰身上的變化,當強者都集中在同一個隊伍的時候,他們的一切比賽都變得無趣而沒有意義。

因此,他默許他們玩得分游戲,默許他們不必來訓練。

除了黑子哲也,其餘的人都認為這是最佳方案。赤司當然明白這個總是表面清冷的少年在想些什麽,但他對于這個成長迅速的隊伍來說已經是無用的人了。

如果他的傳球不再管用,黑子就只是廢物罷了。

把他選中的赤司看這一點,最是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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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帝光祭,雖然我平時基本不去将棋社,但好歹也算是社團三年級的前輩,這時候總該去露個面。

「學姐,救命。」剛走到将棋社的桌子邊,二年級的後輩就撲過來求救,我瞥了一眼正在對弈的人,是新任主将和我東家赤司征十郎。

這家夥不應該很忙嗎,為什麽又有空來這裏了。

「我來吧。」我拍了拍那個已經被吓到發抖的主将的肩膀,他在後輩的攙扶下站到一邊,我搖了搖頭,下得也沒多差啊,怎麽心理素質這麽差勁呢。同征十郎相處慣了的我,已經體會不到那種應該畏懼他的感受了。

「最後還是只能遙你救場了?」他淡定落子并不看我一眼。

「嘛,誰讓這群廢柴看見你就發抖。」我皺着眉頭思索了兩秒也移動了一下棋子。

一局畢,我當然不出意料地輸了。

不過我也輸習慣了,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攬過那個二年級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啊,就在門上挂個牌子,赤發異色瞳的人禁止入內,何必被他這麽虐呢。」

「學姐……嗚哇……」學弟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赤司學長……他……他真的好可怕啊……哇……」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揉了揉他的頭,回頭看征十郎在一邊的樹下等我,便直起腰跑了過去。

「小朋友都被你吓哭了啦,以前他們怕我,現在反而更怕你啊。」我對着面無表情的赤司這樣說着。

「那是因為我是絕對的,感到畏懼也是正常的。」他時不時總是會說出這些中二的臺詞。

「征十郎,你是不是偷偷看了很多Jump周刊,」我噗得笑出來,「你是少年漫畫的反派嗎哈哈哈。」

「沒有,但我在你的桌子上看過一本叫做沒有錢的漫畫。」他手一下拍在樹幹上,盯着我的眼睛。

我咽了一下口水,我很少看漫畫,也是偶然間才遇上這一本的,沒有錢真的是一部超贊的耽美作品啊,但是怎麽能讓他看見我在看這種東西,而且沒有錢這個劇情——

窮苦貌美男學生被有錢人買下的這種虐戀情深的故事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

要命,我才不要用身體償還啊。

「我以後不會再看這種書了,我絕對不會賣身的!」我雙手合十對着他發誓。

「真是個不乖的孩子,」他擡手用力敲了一下我的頭,「要你還也不是現在。」

我摸着被打的地方,「艹,赤司征十郎是你在想什麽不好的東西吧。」

上帝啊,你快懲罰這個家夥。

在赤司家的生活一直很充實,有學不完的課和做不完的作業,一年多來我也适應了,很少再有覺得很累不想繼續的時候,很難想那個家夥是怎麽從小學開始就接受這種強度的高壓教育的。我看不懂征十郎對我的态度,他很關心我也很溫柔,當然在課業上他沒給我放過一次水,但平時他真的對我很好。以前他對所有人都很溫和,如今卻是只在我面前才看起來像是以前的樣子,其他人就連家中的傭人都會對這個少爺有些畏懼,他的存在感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半個赤司征臣了。

是因為我真的對他有價值,還是其他的原因,否則他何必對我溫柔。

我是不會相信他喜歡我這種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的。

周末一大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盯着那個不熟悉的號碼我一開始沒有接,我的手機號碼現在一共也就赤司父子倆、宮城管家和瑪麗修女知道而已,我又不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

過了兩分鐘,瑪麗打了電話過來。

我皺了一下眉頭,按下接聽鍵。

(以下是英文對話)

「遙,你母親她過世了。」瑪麗聽起來似乎很傷感的樣子。

「哦,是嗎。」我對那個女人沒有什麽留戀,或者說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屍體是在山上被人發現的,警察調查到她的身份才找來了福利院,想聯系她的家人,如果可以的話你去簽個字認領一下吧。哦,這個可憐的女人,希望上帝能保佑她。」

主才不會保佑這種人。

問了具體的地址,我挂了電話換了身衣服就出了門。征十郎去比賽了,加上又是這種事,我也不可能讓人和我一起去。剛走進去坐在裏面等着我的是之前見過的佐藤警部,他和我都愣了一下,我先開了口:「您好。」

「您就是滿島女士的家屬吧,死因已經調查清楚了,是長時間的饑餓導致營養不良後引發的心髒衰竭。」佐藤倒了一杯水給我。

「謝謝,」我在他對面坐下,「需要我做什麽,我沒有太多時間。」

「只要在這裏簽一下字就好了。」他推給我一份文件。

跟着他去到後面,佐藤拉開拉鏈讓我看她,屍體的臭味讓我皺起了眉頭,我偏過頭臨了也沒看她一眼。聯系了殡儀館,我不想夜長夢多,也不會給她辦什麽葬禮,趁早燒了化成灰算了。

工作人員問我要不要再看看她的臉,我厭惡地搖搖頭讓他直接推進去。

一個人的一生,最後就只剩下這麽一個白色罐子,我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抱着它,那個女人到死都沒這麽抱過我。

我笑了笑,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站直了身子。她是個懦弱的人,所以未婚生下我以後才會把我扔給外公,自己卻不敢面對家裏人,後來終于找到一個以為能夠托付終身的人,卻只知道用暴力來折磨她,那個人扯下僅僅十一歲的我的衣服時,她也沒有反抗,如果不是我逃得快,會發生什麽我不願意想。

如今,悲慘的過去總算是完全結束了。和我有關的所有的一切,都像她的屍骨一般變成了塵灰。

我站起來,把貼在罐子底部的姓名标簽撕掉,伸手将它扔進了垃圾桶。

垃圾,就應該跟垃圾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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