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般”
第七章 “一般”
紅蕊聞言站起身,正要走向門邊。
一個人影就掀簾而入,吓得紅蕊不敢吱聲。
可定睛一看,又生出一股強烈的慶幸。
進來的人是菱生。
他端着食盒進來,一言不發地打開,從裏面把飯菜一樣樣拿出來擺到桌上。
這些日子都是他負責送吃的,還會從老郎中那裏拿些藥材過來。
楚晏卻不像紅蕊一般松了口氣,他很确信這孩子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進來的,那影子在帷帳上定了一陣才又動的。
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聽了多少,會不會去找顧長寧告密。
先前這孩子話便很少,除了名字楚晏對他一無所知。
“多謝了,他們應當沒有為難你吧?”他試探性地開口,但也确實想關心他。
菱生搖頭,拿出筷子遞給楚晏。
“商隊,會經過祁城的。”他撇過臉,聲音比外表要沉穩許多。
楚晏拿起筷子的手頓了頓,眼神示意紅蕊站到門邊盯着,以防再有人偷聽。
“你都聽到了?”
菱生悶聲點了點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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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怕我逃跑嗎?”
他撇撇嘴,輕聲嘟囔:“又不是我要關着你,你跑不跑跟我什麽關系。”
楚晏被他這般直率的态度吓了一跳,旋即輕笑了一聲。
“笑什麽?”菱生的目光落在楚晏的右手上,皺起眉,小小的人皺眉不解的樣子倒頗有幾分強說愁的意味,“你手還疼嗎?”
楚晏擡手晃了晃,“不疼。可你為什麽要幫我?你不是說我是‘道貌岸然’之人嗎?”
菱生自顧自在桌邊坐下,一個戰亂中的孤兒,別說什麽禮節了,更何況他也沒把楚晏當什麽太子,完全不講究這些。
“你怎麽這麽記仇。切,我也沒想幫你,只是還人情罷了,阿娘說了要知恩圖報,而且你是為和談來的,我也覺得戰争...不好。”
楚晏愣了一下,盯着這面露苦澀的孩子,若不是戰亂,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還在父母的庇護下生活,哪會跟着到這軍營之中混跡。
姜梧兩國的恩怨挑起了戰亂,最後強落在他這樣無辜的人身上。
到底是不對。
“看什麽?瞧你瘦瘦巴巴的樣子,吃飯!”菱生嘴裏兇巴巴的,把筷子重新塞進他手裏。
楚晏這才發現手邊的碗裏堆了不少肉。
原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犟孩子。
“不許再笑了!”菱生瞥見楚晏唇邊似有似無的笑意,又張牙舞爪地警告道。
“好,我不笑了。”
楚晏被這孩子這麽一鬧,方才心中因為顧長寧和那謝北軒而郁積的不快消散了許多,笑意不從嘴角流露,便從眼角洩了出來。
菱生別扭地移開臉,補充道:“商隊會去祁城的,不過不是每次都去,下一次是後天,明天你把信給我吧,我拿去給吳爺爺。”
“那就多謝了。只是不知是否具體可行,第一封信還需寫得嚴慎些。”
五日後——
顧長寧處理完手頭的軍務之後已經過了亥正時分,外頭除了輪崗的侍衛基本沒什麽人走動了。
他無意間又翻出墨旗帶來的那封宮中信件,他選在荒郊野嶺紮營,使團到來的事都沒瞞過宮中,要是在城中,恐怕父皇會直接派人押送楚晏了。
看來還是不能回城中啊。
顧長寧郁郁寡歡地将信件收起來。
墨岩機靈地上前遞上一杯雪松茶,收拾紙筆。
他抿了一口,平日最愛的這股茶香竟也索然無味起來。
松針入茶,本是雅趣,但不知怎的這股松柏之氣總讓他想起那日的楚晏。
自從他說過那樣的話之後,楚晏真就沒再來找過他,明明沒禁足他,卻連句問候都沒有。
他這些天也忙着處理軍中事務,還要應付謝北軒,也就沒騰出時間去看楚晏。
也不知道楚晏的腿腳好些了沒有。
他煩悶地放下茶杯,“楚晏這幾日都在做什麽?”
“楚晏殿下這幾日都待在帳中,除了偶爾去看望那幾個使團文臣之外并無走動。近日還向臣讨要了些文房用具,說是想練習書法和丹青,屬下記起從前也曾向楚晏殿下讨教過書法,所以就應允了。”
他倒是悠閑。
顧長寧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他拂開準備給他寬衣的墨岩,“你又去找他練字了?”
墨岩低下腦袋,“是,楚晏殿下的字,挺好的。”
好什麽好,寧願寫什麽破書法、去見那幾個腐朽的文臣也不來見他。
“不必寬衣了,我要去找他。”他随手抄起衣桁上的鬥篷披挂在身上,冒着風雪就出了門。
這個時辰了,楚晏大概是睡下了。
他也不是沒想到這一點,只是看見那頂營帳已然昏暗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墨岩舉着傘追上來,拍了拍他兩肩上的雪,“殿下,夜深了,明日再來吧。”
“嗯。”他嘴裏這麽說着,腿卻依然往那個方向去。
隔着厚厚的帷幕他傾身側耳,裏面悄無聲息。
他本想掀開進去看看,可又怕帶進去風雪,讓楚晏着涼。
心裏冒出這個念頭之後,立馬有了幾分對自己的氣惱。
怎麽明知楚晏是那種人,卻還是忍不住來找他呢?
他怏怏拂袖,轉身離開。
雪一直下到了早上,顧長寧晨起時有些沒胃口,随便吃了點,照例巡視了一圈營地。
最後又站到了楚晏的帳篷前。
他一邊恨自己沒出息,一邊不由自主地撥開了帷幕。
楚晏站在書案前,執筆在描畫着什麽,聽見風聲,擡眸望向他的方向。
那眼中明滅着雪景的倒影,驚詫之後又帶過一抹喜色,“長寧?”
“你倒是悠閑,腿好全了嗎?就這麽站着。”
他不想被看出自己來得刻意,沉着臉沒好氣地回複道,又擡手示意一旁的紅蕊出去。
“嗯,好多了,只是夜裏還有些疼,”楚晏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繼續道,“這雪景壯麗浩渺,我左右無事,幹脆描畫下來,也能打發時間,而且過陣子便是你的生辰了,我想先前都如此,今年重逢,也應當如此。”
先前每每生辰之際楚晏的确會送他一幅字畫,只可惜三年前走得倉促,那些畫也沒能帶上。再加上這陣子太忙,反而他自己先忘了生辰之事。
看來楚晏也不算太過分。
他飄然移步到楚晏身側,那絹紙上赫然一幅冬景雪原圖,黑色的筆墨畫出了綿延千裏的雪景。
從前楚晏便擅長丹青,沒想到這麽久沒見愈發精進了。
“怎麽樣,你可喜歡?”
“啧,一般。”他忍住想要誇獎的沖動,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
桌邊累了一沓寫過字的竹紙,看來這幾日光是用這些打發時間了。
随手拿起幾張,上頭寫的都是些過往聖賢的文章,雖然無趣,但楚晏的字跡頓筆如垂露,行筆若崩雲,當真是清爽好看。
他正要往下再翻翻,手腕卻突然被楚晏溫熱的掌心按住。
“你來看看,我這枯樹總是畫不好。”楚晏的手指穿進他的指間,将他拉過。
他心頭一熱,虛咳幾聲,放下手裏的紙。
從身側越過楚晏肩頭,望着他落筆的位置,“你這枯枝不應該這樣細細勾勒,反而是重些行筆要來得生動粗犷,也顯得這雪勢更大。”
楚晏照他說的行筆,果然枯枝橫斷,更襯得萬裏飄雪。
他眼眸都亮了,轉過頭看着他,“果然如此,多謝。”
這樣咫尺間的距離,倒讓顧長寧心下驟生感慨,仿佛回到了從前。
但墨旗的話依稀在耳,就如同一根不可見的刺,總會在斂聲息語中刺疼他。
顧長寧心虛地移開視線,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道:“不必。”
楚晏被這樣明目張膽地退卻戳了一下心口,然後眼睜睜看着顧長寧坐到了一旁。
罷了,舊時親近又如何,耐不住時過境遷。
楚晏在心底妄自菲薄了一番。
原以為顧長寧會因為覺得無趣而離開,沒想到只是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裏,盯着這邊。
“你,”楚晏雖然盡力不去看他,可其實心裏在意得不得了,“你不用去陪那位謝公子嗎?”
“不用。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不知道是不是楚晏的錯覺,他總覺得他的問題說出口後,顧長寧看上去似乎有些高興。
他在硯中頓了頓筆,拈輕怕重地開口道:“我聽聞你們之間是有婚約的。”
顧長寧眉頭若有若無地揚了一下,扶着下巴望着他,“的确,不過是我母親還未去往姜國之際,由父皇指腹為婚的,只是後來變數諸多,就不了了之了。近來父皇有意重提,只是我還未答應罷了。”
“原來如此。”
聽過緣由,楚晏心裏也或多或少放松了些。
至少這個婚約不是顧長寧的本意。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紅蕊掀簾進來說是墨岩來請,顧長寧才起身離開。
“走了,你也少做些這沒用的事,多想想該怎麽寫勸降信吧。”
無用之事...
從前收到他的畫明明一副高興壞了的模樣,三年過去,竟也成了無用之事。
楚晏輕嘆一聲,幽幽地瞥向桌案上的竹紙,若是顧長寧多翻幾頁,恐怕就會看到那封要送出的密信了。
幾日前送出「和談不成,使團被困」的消息之後,昨日菱生帶來了線人的信,信中說是已将消息傳回姜都,還問了他的近況,言辭懇切,倒讓他想起了徐錦逢。
既然是徐錦逢的熟識,大概也是替他問的吧。
所以他連夜寫好了一封回信,并在信中希望盡快派人接使團離開,準備中午再交給菱生。
楚晏移開竹紙,确認密信還在,松了口氣。
可真到了午時,來的人卻不是菱生,而是墨旗。
他行了禮,“楚晏殿下,我們殿下特意吩咐我來請您移步中軍帳一同午膳。”
“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過去,你先去回禀吧。”
墨旗卻只笑臉盈盈地站到門口,欠身等候。
楚晏也只好硬着頭皮讓紅蕊打了水來浣手,換了件衣裳,跟着墨旗便往營地中間走。
雪已經停了,可目之所及仍然是茫茫一片。
楚晏穿過幾層厚厚的帷幕,紅蕊在墨岩的點頭下扶着他坐到了滿桌菜肴前。
顧長寧扔下一旁的書卷,坐過來,“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畫你那破畫。”
然後揮了揮手讓墨岩和紅蕊都出去候着。
桌上擺着三副碗筷,菜肴雖然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有好幾樣都是楚晏愛吃的。
沒想到顧長寧還記得。
帳簾微動,一身窄袖騎服的謝北軒背着長弓,撩開簾幕進來。
“長寧哥哥,我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