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淩亂

淩亂

解秋夷的副官把酒菜送來,等解秋夷開門後,就把人打發走了。

掂着酒菜放在樓下客廳桌上,解秋夷擺放好,戚遇歡從樓上緩緩下來。

解秋夷擡頭看着他,笑道:“剛才我還在發愁這裏連個盤子碟子都沒有,酒菜放在哪兒合适。可你看我的副官,多懂事,竟連帶着盤子碟子都送來了。”

戚遇歡瞧了一眼,走到桌前,将軍裝扣子一個個解開,敞着坐下,道:“我這兒有廚房,只是沒用過。”

解秋夷自然不會接腔說我可以為你做飯,因為他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有個保姆倒是不錯。

給戚遇歡斟了些酒,又給自己滿上,舉着杯子說道:“好像從我們做同學以來,兩個人一起喝酒的日子像是從來沒有過。”

戚遇歡端起酒杯與解秋夷碰了下,仰頭喝了,道:“我不喜飲酒,三杯足矣。”

解秋夷覺得戚遇歡比自己更像是一個軍人,有驚人的自制力和控制力。

解秋夷突然覺得這酒還未入口,便有些醉意。

“對于上海接連死了四個會長,遇歡你可有什麽看法?”

戚遇歡聞言夾菜的手微微頓了下,擡眼看着解秋夷,道:“你這麽問,是相信我們沒有派人暗殺了?”

解秋夷點點頭,道:“國民黨這時候不會做這種事來惹民衆憤怒。商會已經決定支持國民黨來共同按壓工會暴動,這怎麽看,都是朝國民黨所希望的情境。此刻他不會做蠢事。”

“所以,你猜測會是誰?”

解秋夷略沉吟一陣,道:“日本人。”

戚遇歡微微挑眉。

解秋夷把杯子裏的酒喝光,又為二人斟滿,道:“怎麽算都是日本人獲利最大,這次死的四個會長,都是反對工會取消并且對于抗日都屬于積極分子,日本特務應該不好招安,這是其一。其二,此時殺了這四個人,更容易引起民衆暴動,矛頭全指向國民政府,從中能獲益的,也只有日本人。”

戚遇歡微微挑起唇角,一閃而逝,舉着杯子又朝解秋夷碰過去,道:“英雄所見略同。”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仰頭喝酒,喉結聳動,他總覺得今天這酒摻了些別的東西,叫人心魔叢生。

“八十七師對于上海日本特務,可有什麽應對措施?”

近期軍令,一直都是以鎮壓工會組織為主,排查日本特務為輔。

可見南京方面,還是未将日本特務事件作為第一要事。

戚遇歡微微搖頭,道:“我一小小團長,奉命行事。上面讓打哪兒,我們就打哪兒。”

解秋夷終是按捺不下心底,貓撓似的蠢動,從戚遇歡對面坐在他的身旁,道:“就我所知,團座可不是這種唯命是從的人。”

戚遇歡警覺地看着他,道:“你幹什麽?”

解秋夷實在喜歡戚遇歡這種別扭的小模樣,軍裝敞着,白襯衣規規矩矩扣着,沿着脖頸一路到腰間,腰帶将襯衫束起,看不清再往下的模樣。

那個樣子好看極了。

解秋夷今晚其實并不打算再深一步,他已經留在上海,時日還多。

可今天着實被那一下,吻得心魔滋生,已經大有無法控制的意思了。

戚遇歡被解秋夷這帶着侵略的眼神,看得心裏極是慌張,他的格鬥是在學校學習的,充滿套路。

而解秋夷在戰場上磨砺這些年,早就改了學校套路,一切都以實戰最有效的方式。

戚遇歡沒有把握能在解秋夷手下全身而退。

可酒也才喝了兩杯,尚不到意識不清的地步。

戚遇歡暗自咬牙,這解秋夷是借着酒勁兒來這兒發瘋了。

當即起身,後退兩步道:“夜深露重,你該走了。”

解秋夷手微握拳,好整以暇地支着頭,瞧着戚遇歡,笑道:“團座這是什麽意思,酒菜還沒吃上幾口,這便下逐客令了?”

戚遇歡轉身準備上樓,解秋夷動作很快,戚遇歡再有防備也避之不及,又一次落了下風。

解秋夷将戚遇歡困在樓梯口,鎖着他的胳膊,叫他無力反抗,眯着眼,說話間還帶着一絲酒氣,道:“團座待人不周啊,你我雖是同學,可在上海服役,我也是頭一遭,團座這酒菜都不讓我吃飽,便要走了?”

剛要接觸,戚遇歡扭過頭,叫解秋夷這一下落空。

戚遇歡咬牙切齒道:“解秋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就不怕我恨你?!”

解秋夷裹着他皮膚的襯衫衣領上,牙齒微微摩擦着,含糊不清地笑着:“如果你想恨我,今晚之後,你也不會再留我吃飯。可你既然同意我留在這裏吃飯,那便也該想到,男人在面對喜歡的人時,總是難以自控的。”

話音一落,解秋夷解開他的腰帶。

戚遇歡一怒,道:“解秋夷!你得寸進尺!”

解秋夷很喜歡戚遇歡叫他名字,不論是“秋夷”亦或是這帶着隐怒的“解秋夷”。

他聲線清冷,叫出來的味道總和別人不同。

解秋夷即使被怒罵,也是極享受。

退後兩步,看戚遇歡雙手被束在身後,行動不便擡腿就踹,解秋夷躲閃開來,笑道:“你便只會用腿,你可以試試看你能否解得開我這個束結,若能解得開,我今夜就任你宰割。若解不開……”

解秋夷又走到戚遇歡面前,手指順着他的臉頰,一路下劃,笑道:“你便任我宰割。”

在解秋夷記憶裏,他與戚遇歡的第一次已經連片段都不剩了。

在戰場上,抱着槍趴在戰壕裏,想戚遇歡的時候,總掙紮希望能想起那天晚上。

可惜毫無所獲。

既然想不起,那就再來回顧一遍。

再一次碰到他,飄了一絲酒香。

避免他掙紮,解秋夷雙手捧着他的頭,認真而專心。

結束後,解秋夷只離他寸許,看他的模樣,輕聲道:“遇歡,我愛你。”

那個年代,這三個字所承受的份量,不是筆下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戚遇歡原本的掙紮,也因這三個字有了一些緩和。

他與解秋夷已經有親密舉動,那場事解秋夷記不得,可他卻是記憶深刻的。

他對解秋夷的感情變化,或許也是從那一晚才開始的。

醉酒中的解秋夷,嘴裏一次次重複的,也只有三個字。

戚遇歡。

解秋夷扛扛起戚遇歡,朝樓上卧室走去。

戚遇歡閉了閉眼,出聲道:“你把我松開。”

解秋夷站在他面前,微微挑眉:“我尚怕着你呢。”

戚遇歡忍不住冷笑,說道:“你怕我?”

“嗯,怕你跑了。”

戚遇歡深吸口氣,道:“我不會跑,這身明日還要再穿,這樣會把它弄皺了。’”

解秋夷彎腰湊近了看着他,笑笑:“你副官不會為你備着一套幹淨的衣服嗎?”

說着這樣的話,解秋夷仍是順着戚遇歡的意思,将他側翻過去,緩慢的問道:“你當真不跑?”

“當真。”

繩扣解開,戚遇歡翻身坐起,帶着怒氣瞧着眼前的對他笑着的解秋夷。

下了床走到衣架前,将外套脫下,冷聲道:“把燈關了。”

解秋夷想拒絕,但是又怕再惹怒他。

走到臺燈邊,将燈關了。

受過特殊訓練,即使漆黑,也能瞧見戚遇歡站在衣架前的輪廓。

他脫了襯衣,又低頭。

解秋夷就這麽瞧着,他感覺身上像是有電流穿過,細細的,麻麻的。

待他還沒有轉身,解秋夷就欺身上前,一手擁他入懷。

打仗時,戰壕裏兄弟們也會講一些葷話。

有人形容女人,銷魂蝕骨。

解秋夷那時心裏想着的就是戚遇歡。

手掌間撫過,在清醒狀态下,解秋夷從來沒有過這種觸感。

這不是解秋夷的臆想,這是真實發生的。

解秋夷滿腦子想的卻都是他穿着軍裝,披着大衣,戴着白手套,摸着帽檐的模樣。

他牽着戚遇歡走到床邊,關燈後的戚遇歡沒了白日冷峻的跋扈,盡顯溫順。

黑夜裏,嘴唇就是他的眼睛,每過一寸就像是清楚的瞧見了一般。

一直到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解秋夷緊緊皺起雙眉,轉身就想開燈。

戚遇歡伸手拉住他,道:“不許開燈。”

解秋夷伸手摸上他的胸口,凹凸不平,從觸感上,解秋夷覺得那是很大一塊傷疤。

“怎麽傷的?”

漆黑中戚遇歡的表情,解秋夷也能看的七八分,他皺了眉,道:“當兵受傷不是很正常?”

解秋夷還想再說什麽,終是忍了。

解秋夷摟着戚遇歡,聽他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回響,手指不斷上下撫摸着他。

凹凸不平的疤痕,不止胸前。

天色稍亮,戚遇歡就醒了。

這些年來養成嚴謹的生物鐘,即使再疲倦,都沒能晚上一分鐘。

昨夜記憶排山倒海湧進來,戚遇歡轉頭看着解秋夷。

解秋夷半支着頭看着他,他早就醒了。

解秋夷笑笑,道:“早安,團座。”

戚遇歡很不喜歡解秋夷叫他“團座”。

昨晚解秋夷在他耳邊不知叫了多少次,讓他又恨又怒。

戚遇歡不肯再理解秋夷,坐起身,差點彈回床上。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後背交錯的鞭痕,眼神暗了暗。

昨夜一結束,解秋夷為戚遇歡清理過,便打開窗簾,借着月色,仔細看過他身上的傷痕。

背後那是鞭傷,胸前是烙鐵燒的。

這些不是戰時所傷,是刑罰。

是有人對戚遇歡,用了刑。

戚遇歡被調來上海,黨國為他專門做了一份假的履歷,又封了上校團長。

在八十七師,誰不知曉戚遇歡背後是南京政府,有什麽人敢對戚遇歡動用刑罰?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把衣服一件件穿起來,眉頭緊鎖。

*

為避嫌,戚遇歡讓解秋夷等他走了之後,再打電話叫他的副官來接他。

解秋夷一笑也就随他去了。

站在窗戶邊看着戚遇歡走出門,坐上車。

解秋夷靠在窗棂邊,突然覺得若不是時局動亂,眼下這種時光正是極好的。

這邊戚遇歡剛坐上車,邢科回頭看他一眼,笑道:“團座,早。”

戚遇歡驀地皺眉,看着邢科道:“從今日起,不許再叫我團座。”

邢科一愣,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竟讓戚遇歡把這話都說了出來,慌張道:“團、團座……屬下做錯什麽了?”

戚遇歡沒好氣的閉上雙目,不再搭理邢科。

邢科本來心情大好,這被戚遇歡一句話一鬧,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麽地方做的不對,這副官,莫非戚遇歡已有更換之心?

車還未走到團部,師部派的車就把戚遇歡攔下。

張峰良的副官走到車前,微弓着腰,說道:“戚團長,師長有請。”

戚遇歡看他一眼,又看一眼邢科,道:“去師部吧。”

張峰良辦公室,不止他一個人,還有警察局。

戚遇歡踏進去,看這陣仗,眉頭微聳,将大衣及手套遞給邢科,朝張峰良敬了個軍禮。

張峰良微微點頭,道:“戚團長,警察局局長一早過來,希望八十七師協同警察局調查對上海被刺身亡的四個會長,對于此事,戚團長有什麽想法。”

戚遇歡聞言一笑,微轉身看着領頭的警察局局長,道:“上海治安應是警察局的事,我軍方插手只怕是不好吧。這死的又不是軍人,怎麽倒需要我們軍方配合了?”

警察局局長自然也是萬般無奈這才找上門來,終究也不能被戚遇歡這三言兩語就打發了。

“戚團長所言差矣,現在上海不太平,許多租界警察局想要介入調查都有一定困難,而我們所要尋找的兇手,或許就在租界。”

戚遇歡失笑,道:“局長大人這是漲別人家氣焰,滅自家威風啊。警察局自由出入租界在上海橫行無阻,而軍方有些時候卻反而還要仰靠警察局才得以執行任務。這本末倒置,只怕局長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話戚遇歡也算說得明白了,他懷疑警察局的初衷。

堂堂警察局跑來讓軍方插手,這不明擺讓已經惡化的輿論,更加将矛盾指向軍方?

“警民都可以合作,我們軍方自然也可以和地方警察局合作。這有何不可?”解秋夷說着話,滿面笑意的從門外走進來。

走到張峰良辦公桌前,規矩的行了軍禮,道:“此次與警察局合作,我203旅願意協同。”

戚遇歡背在身後的手,驀地握緊。

張峰良看着眼前的解秋夷,又轉眼瞧了瞧臉色極冷的戚遇歡,也是滿心無奈。

局長一看這場面,連忙上前道:“那便謝過張師長、解參謀及……戚團長。”

解秋夷回過頭朝局長一笑,而後再看向戚遇歡。

戚遇歡只冷冷一瞥,與張峰良告辭後,轉身走了出去。

解秋夷收回目光,與局長又寒暄幾句,道:“麻煩局長與我副官先做一個簡單資料交流,我随後就來。”

局長與張峰良等人告別,走出辦公室。

張峰良這時才嘆口氣,道:“這麻煩本戚團長是可以推出去的。”

解秋夷卻不這麽認為,道:“現在民衆都認為,四會長之死與我們八十七師有關,我們一直諱疾忌醫,避諱參與此事倒反而不好。不如就借此機會與警察局聯手徹查此案,為我們軍方也再贏得民衆的擁護。”

這也不失一個好辦法。

張峰良擺擺手,道:“那這件事就有勞解參謀了。”

*

戚遇歡滿心怒火卻無從發洩,忍着氣從師部返回團部。

邢科本就提心吊膽,這下更不敢發出一聲。

戚遇歡從進了辦公室,一直到中午,都沒出來。

邢科倒是想提醒他的團座吃午餐,可又怕一個不留神,戚遇歡把他這個副官給換掉。

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解秋夷走進來的時候,邢科正站在戚遇歡辦公室門口打轉糾結。

解秋夷一看這情況,怕是戚遇歡氣得不輕:“邢副官,你們團座在嗎?”

邢科驀地擡頭,一看是解秋夷,整理好軍容朝解秋夷行了一禮,解秋夷笑笑,提高音量說道:“這都晌午了,我來叫你們團座一起去吃個飯。”

邢科還沒答話,裏面冷冰冰傳來一個“滾”字。

解秋夷忍不住笑起來,朝邢科擺擺手,道:“你和我的副官先出去吧,在外面候着。”

邢科微微點頭,轉身與解秋夷的副官還沒走出幾步,辦公室門驀地打開,戚遇歡寒着臉怒道:“邢科你是誰的副官?!”

解秋夷回頭看了眼一臉犯了錯的邢科,走到戚遇歡面前,輕聲說道:“何必為難他們,我這不是來登門道歉了嗎。”

戚遇歡冷冷的瞧着解秋夷?

解秋夷笑着看着戚遇歡,話卻是對着後面站着的邢科說的:“我和你團座都餓了,快些去買些吃的。我們有些事要談,飯菜買來了,就送來辦公室。”

話說完,就推着戚遇歡進了辦公室,将門帶好。

解秋夷回過身看着滿身怒氣的戚遇歡,嘆氣道:“你就是性子太剛硬,你這時拒了警察局,那以後在上海,軍方還當真與警察局就此交惡了?來日若真有用得上警察局的地方,人家也用你今天拒絕他們的話來回絕你,你當如何?”

戚遇歡不答話,轉身走到辦公室前,坐下。

解秋夷看他這副模樣,嘆口氣,走到他面前,道:“這事攬在我身上,不用你出面協調,也無須與警察局打什麽交道,如此,還悶着不理我?”

戚遇歡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他是不能告訴解秋夷的。

悶在辦公室一上午,把這事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幾遍,卻都像是無解。

戚遇歡恰恰就怒在他獨攬此事,而又怒他不與他商量。

可這些話,以戚遇歡的性子,哪裏說得出口。

解秋夷瞧他仍是氣悶不出聲,無奈搖頭,突地彎身朝他臉頰啄了一口。

戚遇歡一愣,扭頭看着近在咫尺的解秋夷,連氣都忘了生。

他是當真料不到都到這份上,解秋夷竟還能如此調笑。

解秋夷雙眼含着笑,瞧着愣神的戚遇歡,輕聲說道:“我樂意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此事就這麽定了,莫要再氣。如果還不能消氣,罵我幾聲,打我幾下我也不會躲閃的。”

戚遇歡深吸口氣,将幾乎要爆發的怒氣生生壓了回去,道:“我的任何事,都無須你插手。我們之間,在我被委派上海,背景重做的情況下,連同學關系都不存在。”

解秋夷眯起雙眼,道:“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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