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茫然

茫然

戚遇歡扭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我之間,現下無非只是上下級關系,解參謀!”

解秋夷伸手要抓戚遇歡,戚遇歡反應敏捷閃身躲過,從座位上站起來,在解秋夷又欺身過來時,手槍已經被拿出,抵在解秋夷胸前。

解秋夷冷冷一笑,低頭看了看他握着手槍的手,道:“開槍。”

戚遇歡握緊手槍,被逼至此,他怎可能不氣惱?

“解秋夷,你不要逼我!”

解秋夷向前走一步,戚遇歡握着槍向後退一步。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雙眼,說道:“戚遇歡,今日若你不開槍打死我,往後你可只能聽我的了。”

戚遇歡哪裏會開槍,他被解秋夷一路這麽逼迫下來,始終處于被動局面,總被這麽調戲,他怎能不怒,可解秋夷如此還在逼迫他,這扳機一拉,他們兩個之間也就結束了。

可怎忍心?

解秋夷就在戚遇歡閃神的一瞬間,抓握着槍體,一個扭身将手槍奪下,另一只手也抓上戚遇歡胳膊,一招小擒拿便瞬時扭轉局面。

戚遇歡上身被解秋夷壓在辦公桌上,解秋夷舉着手裏的手槍,道:“戚遇歡,你沒機會了。”

戚遇歡被強壓着,冷峻的臉滿是懊悔,只恨剛才一閃之間沒有開槍結果了他。

解秋夷把手槍朝地上一丢,胳膊抵在戚遇歡胸前,趴近了看着他,說道:“你剛才說,我們之間只是上下級關系。那麽我現在想問團座,上下級關系,會做這個嗎?”

說話間,他另一只手驀地握上他要命的地方。

戚遇歡被驚的一震,死命掙紮起來:“解秋夷!”

解秋夷哪裏會讓戚遇歡有機會掙脫,他現在也在生氣。

昨夜二人還尚在纏綿,今日就這麽翻臉不認人,總這麽寵着他,倒叫他無法無天了。

解秋夷将他腰帶解開,脫下他的軍褲,戚遇歡怒道:“解秋夷你不要逼我恨你!”

解秋夷頓了頓正褪他最後一層防備的手,看着戚遇歡被急紅了的臉,道:“戚遇歡,我再問你一次,我們之間,是什麽關系?”

戚遇歡還未開口,門外響起敲門聲。

解秋夷擡高音量,說道:“把飯放在門口桌上,你們兩個出去吃飯。”

得到外面人的應聲,解秋夷又轉過頭看戚遇歡。

戚遇歡幾乎要被眼下局面氣的吐血,倔強脾氣上來,哪裏管顧什麽後果,道:“我與你,只有上下級關系!”

若他能給解秋夷一個臺階,解秋夷絕不會在昨晚剛雲雨一場之後再強迫他。

可戚遇歡什麽脾氣,解秋夷又不是不清楚。

咬牙切齒的壓在戚遇歡身上看着他,僵持好一陣,解秋夷松開他站起身,淡淡道:“那便就請團座好好享用午餐。”

說完話,打開辦公室門,看了眼門邊放着的飯菜,轉身離去。

再這麽待下去,解秋夷一個控制不住,恐怕當真要在辦公室上了他。

可如果真的上了,戚遇歡這脾氣,大約真的就與自己再不往來。

可解秋夷又氣,氣戚遇歡口是心非,二人已經如此相交,卻仍不能突破他心底防線。

戚遇歡将自己收拾了,撿起地上的槍,握在手裏坐在沙發上發愣。

腦子在飛速旋轉,卻又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邢科從外面回來,看戚遇歡辦公室門大開,門口飯菜一點沒動。

再走近,地面上七零八落掉了些東西,邢科一急沖了進去,道:“團座可有事?”

戚遇歡扭頭看他,好一會兒焦距才對上,像是倦極了:“把這兒收拾收拾,先前小白樓不是差人請我去聽戲嗎?回複他,晚上到。”

邢科快速的收拾着東西,聽了戚遇歡這話,怯懦道:“團座不休息一下,改日再去?”

戚遇歡搖搖頭,頭仰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

小白樓是上海著名的戲場,老板是上海人,也是個戲迷。

花了很多錢把這小樓收拾的極為講究,從大堂茶座一直到二樓雅座,都是鎏金包邊兒,又奢卻又叫人看着舒适。

戚遇歡帶着邢科一踏進小戲樓,正人聲鼎沸,突地就靜默下來。

大堂裏坐着的人,都朝門口瞧來,戚遇歡披着大衣,帶着軍帽,冷着臉掃視一圈。

在場那些人,頓時覺得像是他端着一把機關槍,就這麽将人一個個的都殺了個精光。

那眼神底下的寒意,大約沒多少人能受得住。

小白樓的老板白小南,油光蹭亮的頭發不知抹了多少發油,小跑着從後面跑過來,滿面堆笑:“戚團長來了,小的怠慢,這邊請。”

戚遇歡跟着白小南穿過大堂,向二樓雅座走去。

待坐定,白小南弓着腰才小聲道:“戚團長且先坐着,我知會戲臺子那邊一聲,好戲馬上就開演了。”

戚遇歡微微點頭,白小南一路小跑從樓梯上下去,戚遇歡去了白手套,微側頭對一旁立着的邢科道:“你去請師長過來,就說我在這兒擺了茶點,請他聽戲。”

邢科領會,也轉身下去。

雅座之間都隔着镂花的木窗,裝了小壁燈,不多亮,也不暗。

戚遇歡把手套放在一側,桌子另一邊兒,就坐下個人。

戚遇歡看也不看他,道:“什麽事。”

那人穿一身長衫,笑着将帽子摘下,赫然竟是那夜闖戚遇歡小閣樓的佐野。

佐野随手拿了桌上一把花生,剝起來慢慢吃着,說道:“任務完成的不錯,不過我聽說軍方現在和警察局聯手了?”

戚遇歡瞧着戲臺上燈光暗了下去,知道馬上要開始了:“把話一次性說完,一會兒我的副官就回來了。”

佐野聳聳眉,一臉無謂的模樣,道:“我聽說你和那個叫解秋夷走的蠻近,他父親是上海總商會的會長,在上海也是實力雄厚。現下他負責查那個案子,你就不怕查到你頭上去?”

戚遇歡終于轉頭看他,盯着他的眼睛,道:“佐野,你了解我的,我非常沒有耐心。”

“戚遇歡,我只是作為你師兄略微提醒你幾句。那個叫解秋夷的,與師父在前線已經交過手,師父在他手下沒占多少便宜,很是窩火。現在他調來上海,正是絕佳時機,你下個任務便是,解決了他。”佐野抛起一個花生,仰頭張口接了,咬着花生,又說道:“還有解千山,招安不成,亦殺之。”

戚遇歡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握緊,佐野站起身,搖晃着又湊近了戚遇歡,道:“戚團長,你不要忘了當年送你到黃埔軍校的目的。”

說完,他便從一側搖晃走了下去。

戚遇歡握着的拳頭,緊了松,松了又緊。

戲臺上長長一聲“咿呀”,叫的人百轉千回,頓生愁緒。

戚遇歡聽不懂那些戲詞,臺上影影錯錯卻仿佛看出一場悲劇。

不由想起兒時在日本訓練時,那些日本藝妓唱的頌詞。

在中國待得久了,久到戚遇歡都以為,自己成了他們其中的一員。

同這些熱血軍人一般,保家衛國,驅逐那些日寇。

午夜驚醒,驀地才想到,原來自己便是那日寇。

那時獨闖錦州,戚遇歡便能料到自己日本的師父将會多麽暴怒,可他竟将他放了。

那時想不通,現在突然就明白,戚遇歡對解秋夷那點兒心思,日本早就已經清清楚楚。

任其發展,他們為的便是戚遇歡能與解秋夷有了過命交情,進而再取了他的性命。

戚遇歡不希望解秋夷留在上海,也不希望解秋夷同警察局合作。

可事情終究逃離他原本的想法,朝着最壞的結果狂奔而來。

戲臺上那端槍的武生,幾個翻滾朝一側小将殺去。

戚遇歡眼前像蒙了迷霧,竟分不清現實虛幻。

一側樓梯上,邢科引着張峰良朝二樓過來,突地聽那臺上一聲響亮花腔,引出一句: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戚遇歡定睛一瞧,不想這戲,唱的竟是驅逐日寇的戲碼。

解秋夷早晨還未起床,下人就敲門說副官一早就在門口等着了。

解秋夷看了看時間,天也就剛擦亮。

簡單披了衣服,叫下人把副官引到餐廳去。

待洗漱完畢,到了餐廳時,他的副官已經站在一旁了。

解秋夷微擡下颌,把風紀扣扣好,道:“坐下一起吃,邊吃邊說。”

副官敬了個軍禮,道:“屬下不餓。”

解秋夷随手拿了一塊點心,遞給副官,道:“什麽事兒。”

副官接過點心,道:“張師長遇襲。”

解秋夷剛準備坐下,聽這麽一句,猛地站直了,道:“什麽?!”

“淩晨遇襲,不過兇手沒有得手,張師長身體本就不好,受了些輕傷,加上驚吓,現在還昏迷着。”

解秋夷朝門外急沖沖走去,道:“你來恁早,怎的不叫醒我。”

副官跟在解秋夷身後道:“師部下了命令,這消息是要封鎖,差屬下來找參謀長,要等到天亮。”

*

解秋夷趕到時,張峰良住處也只有兩個人,一個軍醫,一個張峰良副官。

看樣子這事确實沒有聲張。

解秋夷小聲問了軍醫情況,又看向張峰良副官,他臉色刷白,想必是吓得不輕。

“師部防衛也算森嚴,這怎的就能叫人給傷了?”

副官支支吾吾也說不出些什麽,晚間他住偏房,這刺殺無聲無息,連他都半分不知。

張峰良叫出聲,這邊等副官沖出來,那刺客早就沒了蹤影。

解秋夷看他副官這模樣,也是無奈。

解秋夷扭頭對自己副官道:“去外圍牆邊緣仔細找,兇手想遠距離不被發現,用的想必是狙擊步槍,彈殼應該就在附近。”

待副官出去,解秋夷便瞧見戚遇歡帶着他的副官走了進來。

戚遇歡進門像是沒瞧見解秋夷,徑直走到張峰良床邊,仔細看了,輕聲道:“可有事?”

軍醫将适才對解秋夷說的話,又跟戚遇歡說一遍。

戚遇歡微微皺眉,看着張峰良的副官。

戚遇歡可沒有解秋夷的好脾氣,張峰良副官也是有些怕他,低着頭一聲不吭。

“張師長這住處在師部大院,戒備森嚴。晚上有巡邏兵三班換崗,有警衛連守着,還有你副官也在,就這樣還能叫刺客無聲無息就逃了?”

張峰良副官垂着頭,一聲不吭。

戚遇歡冷哼一聲,又說道:“你就且等着人把我們師部一鍋端了。”

戚遇歡再不看那副官,走到張峰良遇襲的辦公桌前,站在那兒皺眉看了眼窗戶,道:“子彈呢?”

解秋夷開口道:“沒找到。”

戚遇歡像是才看見解秋夷杵在那兒,朝他行了半禮,淡淡道:“兇手一槍未中,還有時間把子彈給藏了?”

解秋夷踱步走到會客間,看了看周圍,說道:“也說不準那兇手就在這兒暗殺的。”

戚遇歡看了他一眼,又仔細問了軍醫子彈創口。

這時解秋夷的副官從外面走了進來,說道:“報告參謀長,未找到彈殼。”

也在解秋夷意料之中,他在會客間站定,突地拔出手槍指向戚遇歡方向,然後瞄準了,說道:“兇手想必并不想殺張師長,只是震懾。會客間這個位置直射卧室書桌,這個距離夠用了。”

戚遇歡回頭看了眼書桌後面的實木書櫃,果然瞧見一個豁口。

若說那兇手槍法不準倒也不對。

可淩晨張峰良不睡覺,卻還在書桌坐着。

戚遇歡看向書桌,桌面上規規矩矩除了電話臺燈及鋼筆,什麽都沒有。

戚遇歡又看向張峰良的副官,問道:“這事情一起,為何你就通知我和解參謀?”

那副官回道:“師長昏迷前特別交代了,這事就只讓戚團長及解參謀知道。”

解秋夷走過來,站在戚遇歡面前,說道:“不知團座心裏可有想法?”

戚遇歡撇開不瞧他,道:“暗殺手法比較像日本特務暗殺組,張師長遇襲是個警告。想必是警告我們,不要過多參與警察局的事。”

解秋夷挑眉。

戚遇歡把手套戴好,又說道:“讓張師長好好歇着吧,我先去團部。”

話說完,帶着邢科便走了出去。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背影若有所思。

解秋夷從師部出來,帶着副官徑直去了警察局停屍房。

他一直覺得那四個會長傷口創傷很有違和,卻說不出感覺。

又再仔細瞧了,子彈是7.7mm口徑,創面平整。

傷口四個人不一致,但是卻都是一槍斃命。

解秋夷盯着看了許久,一旁警察局警員都有一些費解。

約莫半個小時,解秋夷突然想到什麽,轉身便走。

他叫副官給他準備一把狙擊槍,讓司機下車,說道:“你們想辦法自己先回去,我去辦些事。”

說完話,帶着狙擊步槍,開車向城外駛去。

解秋夷說不出自己心裏現在是個什麽滋味,一個可能的結果在他胸口纏繞,叫他一想就有窒息感。

之前有過許多假設,可心裏那個模糊的可能從來都是有意繞開。

直到今天。

解秋夷尋了些厚實木板,懸吊起來。

自己端着步槍走到一側,架起槍體,微閉了眼瞄準。

一槍發出,擊中木板。

解秋夷站在原地用瞄準星仔細看了。

又換了右手,右手持槍,左手扣上扳機。

對于習慣用右手開槍的人來說,左手開槍,以及用左眼瞄準,都會失去它原有的準頭。

一槍發出,木板沒有任何晃動。

那一槍解秋夷不知道打到哪裏去了。

可是心突然就涼了下去。

那四個人創口的違和感就在這裏,那個殺他們的狙擊手,是左手使槍。

*

解千山最近與解秋夷也很少見面。

不是解千山忙的不着家,就是解秋夷忙的回不去。

今天解秋夷坐在餐桌前,端着米飯聽着宋溯雪和其他幾個姨太太說話,時不時也接上幾句。

宋溯雪是了解自己這個兒子的,想必他是遇見什麽煩心事,不然他哪來閑心陪着這幾個女人吃飯。

宋溯雪夾了些解秋夷喜歡吃的菜到他碗裏,道:“部隊事情如果忙,你就不必來陪我們。”

解秋夷笑笑,說道:“我也是難得偷閑有工夫來家裏吃飯,聽聽母親和幾位姨娘說說話也是挺好的。在這飯桌上,才會有一種太平盛世的感覺。”

“好些時候沒見遇歡來家裏了。”

解秋夷眉頭稍皺,又松開,笑道:“你就我這麽一個兒子還不好?怎的還惦記上別人了。”

宋溯雪和幾個姨太太一聽,紛紛笑罵解秋夷。

本是一片祥和,奈何解秋夷心如刀滾。

*

戚遇歡每逢中國這個養母忌日,他都會自己一個人開車,去鄉下為墳頭填些紙錢。

所以解秋夷找到團部時,戚遇歡已經離開。

邢科也是有一段時間沒見過解秋夷,最近一次見面,也就是張峰良遇刺那日。

那時就感覺戚遇歡與解秋夷有些微妙的不一樣。

今日一瞧,看來當真有什麽問題。

解秋夷看着邢科,說道:“你們團座可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應該傍晚差不多回來。”

解秋夷點點頭。

解秋夷的副官在團部外面候着,見解秋夷出來,他打開車門。

邢科就從團部沖了出來,一臉着急:“解參謀!我們團座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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