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桃花

桃花

戚遇歡看着解秋夷,将他的手撫開,道:“就憑這個?”

“我可以帶你去個地方。”

戚遇歡轉身就朝卧室走去,解秋夷伸手抓住,皺眉道:“你不想弄清楚嗎?”

戚遇歡揮開解秋夷的手,冷冷一笑,道:“解師長為了戚某能完全為你提供日本情報,也是用盡手段。”說完轉身又走。

解秋夷追上去,手指剛觸上他的衣服,戚遇歡回身便是一招擒拿手。

解秋夷沒有防備,手腕被戚遇歡扣住,戚遇歡屈膝頂向解秋夷的腹部,解秋夷想閃開,無奈手腕要命的地方在戚遇歡手裏扣着,只好硬生生受了這麽一下。

戚遇歡很清楚擊中人的什麽位置最疼痛,他松開手,冷冷的瞧着解秋夷因為疼痛彎下腰,道:“解秋夷,我沒有失去記憶,我一直生活在日本,你收起你那些卑鄙的手段!”

解秋夷疼的額頭都冒出冷汗,後退着支在身後書桌旁,道:“遇歡……你記憶裏,父母是穿和服嗎?你……你是穿着和服和木屐嗎?”

戚遇歡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拳,盯着解秋夷的眼睛滿是不信。

解秋夷捂着下腹走到戚遇歡身邊,伸手握着他的手,道:“你只需要跟我去一個地方,如果你相信你絕對不會是中國人,那麽你何必害怕?”

戚遇歡從看見那個舞獅開始,他兒時的記憶就鮮明的出現在腦海裏,他預料到事實,卻又拒絕相信。

他在日本生活十幾年,他效忠他的祖國,他從踏入中國那天開始,就為了日本入駐東南亞做着努力。

現在解秋夷跳出來跟他說,他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

他殺了那麽多中國人,提供了無數國民黨內部軍事機密,從東三省淪陷一直到錦州被轟炸,所有的一切雖然他沒有直接參與,卻始終是縱觀全局。

他清楚日本每一步計劃,也清楚國民內部的腐敗和內鬥。

他知道如果中國人一直不團結,一直持續內鬥,日本入駐中國幾乎是順理成章。

而他,日後在勝利後便是日本最大的功臣,将會受萬千獎賞,受萬人敬仰。

可如果他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國人……

戚遇歡看着解秋夷忍不住笑起來,戚遇歡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解秋夷拉着他,把他帶進懷裏,道:“我知道這些很殘忍,可遇歡,你終究不能一輩子都過得這麽渾噩,至少去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日本人。”

*

戚遇歡扮作解秋夷身邊的副官,跟着解秋夷一起去了南京。

一路上戚遇歡始終沉默,無論解秋夷說什麽。

解秋夷滿是心疼,可他一定要弄清楚,戚遇歡到底是不是日本人,比戚遇歡都還要迫切。

南京六合竹鎮是南方最大的一片桃花島,每到桃花季,滿山遍野的桃花将整個島嶼覆蓋,從高處眺望,猶如身處花海。

戚遇歡站在桃花島上,四周因為季節緣故并沒有結出桃花,可要命的記憶卻排山倒海的湧來。

只是閉眼,戚遇歡仿佛嗅到花香,聽到耳邊傳來孩童的笑聲,許多花農穿梭在桃花林中,笑聲不絕于耳,他們粗布衣衫有的還縫着補丁。

戚遇歡猛地睜開眼。

解秋夷一直凝視着他,見他突然睜眼,問道:“如何?可有想起什麽?”

戚遇歡雙眼像是沒有聚焦,他擡腳緩緩在桃花林裏走着。

十多年,究竟能讓這個地方變成什麽模樣,戚遇歡覺得要命的熟悉,可又覺得不像。

戚遇歡停下腳步,回頭看離他不遠跟着他的解秋夷,問道:“為何中國那麽多桃花林,你偏帶我來這個地方。”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道:“全國只有這裏,曾經發生過慘案。”

戚遇歡看着解秋夷走到自己面前,解秋夷牽着戚遇歡的手,向桃花林深處走去:“十四年前,日本計劃進攻中國,一隊特務總隊化作百姓進入南京探查路線,他們來到桃花島,那年正是桃花季。他們沉溺于風景的美麗,在鎮上住了一段時間。”

解秋夷把戚遇歡帶到園林深處一個竹屋前。

解秋夷回頭看着戚遇歡,道:“這屋子裏,就是十四年前的答案。”

戚遇歡推開屋門,屋裏坐了一個幾近癱瘓的老人,微仰着脖子看着竹屋的屋頂,眼睛像是沒有焦點,卻在戚遇歡走到他面前時,緩緩聚焦過去。

戚遇歡扭頭看着門口站着的解秋夷。

解秋夷回以微笑,道:“那些日本特務想要繪制南京整個地圖,被竹鎮鎮長察覺,連夜糾集了鎮上年輕青年,拿了工具去圍攻那些特務。鎮長不知道日本特務意味着什麽,這就像是拿着雞蛋去碰石頭一般。”

那癱瘓的老人嘴裏幾乎沒有幾顆能用的牙齒,聽到解秋夷徐徐道來的往事,眼角竟有了些淚花:“殺了所有人,連孩子都不放過。”

戚遇歡垂下頭看着那老人。

“奸、淫、擄、殺,無惡不作。桃花還未凋謝,一把火,全燒了。”

解秋夷擡腳上了臺階,走進屋裏,看着癱瘓的老人道:“他是當年那樁慘案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只是十幾年過去,活到現在的,也只剩他。”

戚遇歡突然一笑,道:“這能證明什麽?”

“有族譜,有石碑。”

*

六合竹鎮最顯眼的地方,豎着一個石碑。石碑周圍擺着雕刻的石花,常年祭奠,香火從未斷過。

解秋夷拉着戚遇歡擡頭看着石碑,道:“若你兒時記憶從來都是叫戚遇歡,那麽在這個石碑上,一定會有你的名字。”

石碑上密密麻麻刻了許多人,戚遇歡走馬觀花的看着,轉身就想走。

解秋夷一把拉住他,盯着他的雙眼,道:“你要逃避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你寧可相信你師父為你締造的謊言,寧可把槍口對準你的祖國,寧可永遠都不回你夢裏的故鄉嗎?!”

戚遇歡看着解秋夷,腦子盤旋萦繞的聲音令他疼痛,他用力掙紮都掙不脫解秋夷的束縛,終是忍不住,怒道:“這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解秋夷指着石碑上一行名字,道:“這個呢?我安排的嗎?!”

戚遇歡順着解秋夷手指的地方看去,“戚遇歡”三個字從未如此令他驚慌失措,像是個咒語叫他痛苦難堪。

盡管他死命的掙紮,想掙脫解秋夷的束縛,可解秋夷死死地拉住他,步步緊逼道:“若你還不信,竹鎮祠堂裏擺着的族譜,你可一頁一頁翻來!”

戚遇歡被解秋夷逼的無從可退,從昨日的舞獅一直到今日的桃花林,從解秋夷每一個字的訴說,到那個癱瘓老人對歷史的控訴,從這高聳的石碑到戚遇歡的名字,從戚遇歡在桃林裏熟悉的記憶,到那些穿着布衣的花農!

戚遇歡心裏長久緊繃的弦,像是帶了音節,崩斷的聲音震徹心扉。

他看着解秋夷,眼底凝結着要掉不掉的眼淚,被束在解秋夷懷裏,輕聲說道:“解秋夷,秋夷……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了……”

解秋夷心底鈍痛,他怎會舍得戚遇歡這般痛苦,可狠藥不下,他這輩子都要如此渾噩,為日本賣命做着背信棄義的任務。

解秋夷吻上他凝結眼淚的雙眼,在他閉眼那刻,眼淚流進解秋夷的嘴裏,鹹苦充滿味蕾:“遇歡,渾噩十幾年不是你的錯,可若你在知道這些之後還不肯面對,那就真的對不起你冤死的生身父母了。”

戚遇歡終于失聲痛哭:“我記得桃花林裏那場大火,我記得父母葬身火海,我記得師父把我抱走,我原來都記得……”

解秋夷将戚遇歡緊緊抱進懷裏,陪他大哭一場。

眼淚過後,你我終于站在同一個立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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