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起
三月第一場煙雨,如約而來。
這一場春雨,将整個武當的血腥味都洗掉了大半,本來是來祝賀松濤道長生辰的好事兒,險些變成了他的葬禮。
那些不願惹上麻煩的江湖中人,紛紛将賀禮交給宋遇之後便匆匆下山而去,畢竟當年五毒教的恐怖,還留在大家的心裏。
雖然,已經二十餘年了。
蘇泯站在雨裏,春雨淅淅瀝瀝而下,飄在他的青衫之上,微微潤濕,像極了屋頂上被春雨打濕的青苔,他就站在雨裏,一動不動。
葉眦從房間裏拿出了一把油紙傘來,她匆匆打開來,上面的油紙,繪着一幅春雨江南,與此時,格外應景。
“阿泯,你站在這兒一個時辰了!”她踮起腳尖來,将他給遮了起來,雨斜着下,撲朔在她的臉上,“阿泯,你随我進去再說,好不好?”
蘇泯沒有動,眼睛看向了無大師的房間,那扇烏黑木門,沒有一絲響動。
見到他不動,葉眦抿了抿唇,眉梢微挑,一把将油紙傘扔在一邊,落入了半人高的草叢裏,她幾步走到了了無大師的房間外面,敲了兩下門,裏面沒有人應。
誰都知道了無大師就在裏面,可就是不應聲。
她看了一眼雨中的蘇泯,剛擡起腳來,準備踹門,木門突然被打開了,了無大師的一張臉映入她的眼中,此刻他眼角深刻的皺紋,十分明顯。
了無大師雙手合十,繞過葉眦,走到蘇泯的面前,蘇泯也是雙手合十彎了彎腰:“了無師兄,我不想還俗。”
“阿彌陀佛,師弟,方丈師兄出門交代過,你塵緣未了,便未斷你情絲。”了無大師眼神看向了葉眦,繼續說道:“如今,你與葉施主之間的緣分,還未斷,便還俗去吧。”
蘇泯垂下眼眸,雨水落了一絲在他的眼睫上,輕輕一顫,便落了下來,他雙手漸漸松開,垂在身體兩側,許是在這雨中站的過久,衣袖上竟然開始滴了水下來。
他十歲便流落到了少林,方丈見他可憐,便将他收在了少林寺,做了一個未剃度的俗家弟子,八年了,他在少林呆了八年,遍習群書,将所有的武功都學了一個遍,方丈明明誇過他天資聰穎、骨骼清奇,卻不知為何,偏偏,讀不懂那佛卷。
八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他不願,離開少林。
“師兄,我不要。”他擡起眼眸來,眼底清冷,像是栖居了一方幽幽深潭。
“阿彌陀佛,師弟,你可還記得,師兄曾說過你,生性薄涼,不該是佛門中人的,如今去了,對你也是好的。”
了無大師眼眸閉起,并不準備再說些什麽,他心意已決,蘇泯,斷不可能再是佛家弟子,也不再是,佛門中人。
百草院裏的鐘聲響過了一遭,傳遍了院子裏的每一個角落裏,了無大師去靜心堂看望一下重傷的松濤道長,再準備着去找賀長垣的事宜。
如今的武當,就屬了無大師能夠說得上一些話了。
蘇泯還是站在院子裏,院中的一襲青翠,與他的一身青衫相得益彰,恍如山中仙人,葉眦站在屋檐下,遠遠看去。
他生性并非薄涼。
她知道的。
雖然此刻說起欣喜這個詞不太應景,可是她還是想要笑,蘇泯如今不是什麽佛門中人,自然不必再遵守什麽清規戒律,如此的話,那她,嫁給蘇泯這個目标,豈不是更容易了一些?
她走過去,雨水也是落在她的身上,這雨,似乎是比之前要大上了些許,她也不說話,就是站在蘇泯身邊。
他要淋雨,她便陪他。
總的說來,蘇泯被還俗,還是因為她的,一個和尚,成日裏與一個姑娘為伍,大半夜的風花雪月,怎麽能夠不引得別人遐想萬分。
了無大師身為少林戒律堂首座,自然是容不得蘇泯半分的這種行徑,再想起少林方丈所說的,還是決定将蘇泯逐出少林了。
發絲開始變得有些濕潤,她神情一時恍惚,卻見到頭頂上多了一把傘,傘面上繪着春雨梨花,煙雨江南,一幅春景,美不勝收。
她仰起頭來,一滴雨落進了眼睛裏,涼飕飕的。
“為何站在這裏不動?”他聲音似水抽過清晨的竹葉尖兒,聽的人心神一顫。
葉眦擡起眼睛來,眼中的笑意缱绻,繞着春雨連綿,顯得有幾分隽秀在其中,“阿泯,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你說好不好?”
說出“好不好”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的聲音發顫,上一輩子,她也是問過同樣一個問題,只不過,那時候,一切都來的太晚,她的後宮遍江湖,而蘇泯,不屑。
如今細細想來,她與蘇泯,在上一輩子,竟然還沒有坐下好好說過一次話,他一見到她,就動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活像是她殺了他全家一樣。
蘇泯沒回答,将傘放在她的手中,自己一個人徑直離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去,直到房間的門被輕輕合上,她才回過神來。
這……算是回答麽?她伸手撓了撓頭發,這究竟是應了還是沒應啊!她剛想要追上去問個清楚,就看到一個藍影向她撲來,葉眦側過身子,躲過了那人來。
那人撅了噘嘴,也不管這春雨連綿,将懷中的信給拿了出來,遞到她的面前來:“少主,這是門主讓我捎來的信。”
來人正是清風門的護法之一,藍林。
葉眦接過來,并沒有拆開,看着藍林俊俏的小模樣笑道:“就只是送了一封信?沒有送其他的?比如說金銀財寶什麽的。”
藍林迷茫地搖了搖腦袋,表示并沒有這種東西的存在,藍林只是過來送個信,還順便去看了一眼松濤道長,然後回清風門去回禀葉成歡。
直到藍林離開了,她才拆開那封信來,筆記潦草不堪,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這是葉成歡的筆跡。
因為整個江湖中,再沒有人寫字比他還醜的。
她幾眼将信中的內容看完,微微張了張嘴巴:“清霜?”
這也難怪葉眦會這麽驚訝了,清霜非人名,而是劍名,因為上一輩子接觸到清霜劍,還是在蘇泯的手裏。
可是葉成歡在來信中說了,找到賀長垣,拿到清霜劍。
這把清霜劍,除了長得好看一些,銳利一些之外,便真的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可是這一輩子的清霜劍,卻不是蘇泯的。
她手指摩挲在紙頁上,微微有些許粗糙,半晌,她才擡起頭來,抿着唇笑了笑:“清霜,是阿泯的。”
既然現在不是,那麽,她就把它拿回來便是,她似乎還見着,蘇泯沒有武器的。
所以第二天一早的時候,葉眦便去了靜心堂,宋遇和唐隐正在替松濤道長療傷,了無大師在一邊念經,不過應該不是往生經,可以看得出來,松濤道長的命,暫時是保住了。
說實在的,不得不說葉成歡很精明,在聽說五毒教餘孽和松濤道長受傷之後,很快就知道,他們要去找賀長垣了。
而現在整個武當亂成了一團,除了宋遇,幾乎沒有人的能夠比得上葉眦的,所以,葉眦去找賀長垣,是現今最好的人選。
所以當她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連閉着眼睛念經的了無大師,也睜開眼睛略微驚訝的看了她一眼,畢竟她并不像是一個這麽有責任的人。
在幾個人的讨論之下,還是同意了葉眦的這個要求,因為現在,好像除了葉眦,真的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了。
“葉少主,記得,務必要在五月中旬之前回到武當,否則,藥石罔靈。”唐隐難得嚴肅的開口說道,“當年五毒之亂過後,曾有人見過賀長垣在西邊明月村出現過,葉少主可以往那邊去找找。”
葉眦擺了擺手,表示自己聽進去了,便準備回到房間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這一去,重要的就是找到清霜劍送給蘇泯,順便将賀長垣帶回來給松濤道長治病。
這樣,武當還得欠她一個人情。
她算盤打得響亮,卻不知道,此路艱險幾何。
回到房中,随意收拾了幾件衣裳之後,便準備出發,向着西邊的明月村而去,卻未曾想到,一打開門,便撞在了門外那人身上,檀香繞鼻。
“阿泯?”
蘇泯面無表情,清冷的站在門外,風卷進他的衣裳,微微浮動,他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開口道:“走吧。”
葉眦:“???”
見到葉眦不動,還一臉不解的模樣,他又轉過身來,“昨日你說,我在哪兒,你便在哪兒,今日,我随你走。”
他聲音清淺,将整個春意都帶上了一分涼意。
剛剛他是說……要跟着她一起走?這也就是說,昨日的話,他算是應允了葉眦的。
“你是說,同我一起去尋,賀長垣?”
蘇泯點頭。
她裂開嘴角,一笑之間,燦爛如光,縱是春光爛漫,也不比眼前的一笑了,她幾步走過去,走到陽光裏,朝着蘇泯揮了揮手。
“阿泯,快過來。”她笑容耀眼,逼的蘇泯歪了歪腦袋,耳尖微紅,她繼續喊着:“快過來,咱們約會去了!”
只屬于兩個人的,遲來了一世的,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