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容聲

又是明月村的夜,旌旗飄動,明月高懸,百家客棧又是打烊了。

屋裏燭火幽微,蘇泯低垂着眼眸,終是抵不過葉眦的軟磨硬泡,将那日在盛雪樓的狀況說了出來。

蠱蟲入體,并不是沒有感覺的,蠱蟲入體之時,眼前一片鮮紅,還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蠱蟲将他的身體一寸寸的啃食,若不是她在身下,蘇泯肯定是撐不住的。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那股鑽心的疼痛便過去了,如同平常一樣,并沒有什麽不适,甚至于身子比平日裏還要輕巧上幾分。

蘇泯不說,只是怕葉眦擔心罷了。

燭火昏黃的光,一躍上了他的衣衫發絲之上,鍍着一層淺黃色的暖光,比白天要溫和上了一些,葉眦一改跋扈桀骜,伸出手來,想要抱一抱眼前的這個人,卻終究是沒有下手。

要是真的下手,怕會是把他惹生氣了,又得哄好幾日了。

她眉眼之下,藏着深深的擔憂,現在看來,他們得趕緊找到賀長垣了,按照蘇泯所說的,誰知道那什麽鬼蠱蟲會變成什麽樣。

她在燈火之下,握緊了手,骨骼輕輕作響。

明月村,村西口,破瓦巷,一間青磚小屋。

此時人跡已無,一眼便可以看到緩步進入了破瓦巷的人影,身形不高,走路小心,走兩步便回頭看一下,生怕被別人看了去,行至破瓦巷深處,一片漆黑,連盞燈都不曾點亮。

這時候,未曾點燈的那戶青磚人家裏,傳出了有人誦詩的聲音來,聲音放蕩不羁,隐隐有着傷情之意,門外偷偷摸摸的那人一個踉跄,險些摔了過去,大概是因為門外的青苔過滑。

“皎明月兮何時歸心,念容聲兮不複回。”聲音滄桑,略帶沙啞,傷情不已,門外的那人翻了一個白眼,也不敲門,就推門而入了。

小青磚房裏有個小院子,院子裏栽着一棵不知品種卻是四季常青的大樹,此時樹下的人正抱着一壇子酒,身邊放着一把長劍,屋裏點着燭火,堪堪能見到進來人的樣貌,老酒鬼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朝着他揮了揮手:“徒兒啊,過來過來。”

那人正是白日裏醫館的大夫老頭,老頭看着老酒鬼醉成了這副模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踱着腳步走了過去,雖然樹下的老酒鬼年紀比他小了一些,卻是真真切切的是他師父,他這一身醫術,都是老酒鬼教的。

老頭坐過去,與老酒鬼并肩而坐,老酒鬼笑了起來,舉起酒壇子,對明月敬了一杯酒,然後又喝了一大口。

老頭去搶那壇子酒,壓根兒就搶不過來,只得氣呼呼的坐在一邊說道:“今日兩個江湖中人到我醫館來了。”

“酒能解千愁,哈哈哈……”老酒鬼沒有搭理老頭,繼續喝酒。

老頭嘆了一口氣,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其中一人,中了蠱毒。”

聽到此處,佯裝醉酒的老酒鬼手下一頓,幾滴清酒從酒壇裏晃了出來,這酒的味道,連武當山的都比不上,若是唐隐在此,少不得又要說上幾句。

片刻,月光傾斜,老酒鬼仰起頭來,眼神渾濁,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笑了起來,晃了晃手中酒壇:“徒兒,快喝完了。”

老頭嘆了一口氣,又給老酒鬼留下了一包銀子,站起身來,準備離去,正當老酒鬼喜滋滋的數着銀子,想到随便收的這個徒弟真是孝順的時候,老頭頓了下腳步,背着月光嘆了一口氣說道:“師父,你覺得,這兩人出現在明月村,是因為你嗎?”

許久,老頭都沒有聽到人回答,轉過頭去才發現,樹下的老酒鬼,歪歪斜斜的抱着酒壇子睡着了去,睫毛微顫。

老頭呲了呲牙,真想要一巴掌打在老酒鬼的頭上,想了想,還是快步離開了小青磚屋,月光懵懂,屋外再沒有了動靜。

許久許久,樹下的老酒鬼睜開了眼睛,放下酒壇,伸手抱住了一邊的長劍,劍鞘灰中帶藍,宛如山中流淌過一條細泉,蔓延至劍鞘的每一個地方,長劍藏在劍鞘裏,劍柄頭上帶着一顆水藍色的寶石,在吸收了月光之後,變得更加惹眼。

這才是,真正的,清霜劍。

老酒鬼吸了一口氣,伸手摩挲在清霜劍的藍色寶石上,眼角微潤,眼前似乎是出現了一抹豔紅,伸手之間,卻是什麽都沒能夠抓住。

二十年前,清霜劍還是叫做清霜劍,劍的主人,在五毒教裏,聲名赫赫,那個人,叫容聲。五毒教裏,除了教主,便是容聲的地位最為尊貴了,二九年華,高居五毒教聖女之位,一手毒術,天下無雙。

可是她卻不喜用毒,更愛用劍。

二十年前春,五毒教抓了臨陽城的百姓來試毒,一時之間,怨聲載道,五毒教成為了江湖正道的眼中釘肉中刺,人人得而誅之。那年春,容聲提着一把清霜劍,踏着春光就下山去,發誓不再同五毒教一起傷人。

那一身烈烈紅衣,穿過稀落人群,離開了臨陽城。

随她而去的,還有五毒教的護法,賀長垣。賀長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着容聲走,他只是覺得,只要眼前的人是容聲,到哪裏也沒有關系。

容聲常年着一身紅衣,膚白似雪,紅衣似火,燎過了每一處地方,她手提長劍,仗劍天涯,鋤強扶弱,成了多年以後,賀長垣心中,再也忘不了的美夢。

後來,容聲在追一個采花賊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那人不肯透露姓名,賀長垣只是記得,容聲叫他“清風”,清風叫她“明月”。

佳人如月,皎皎生輝,那一身紅衣,張揚無比。

那個采花賊極為狡猾,容聲與清風追了數日,才在京都城外抓住了他,那個采花賊也是真的醜,賀長垣見了一次之後再也忘不了的醜,可是容聲卻是沒有在意,揚着笑容蹲在被捆成了毛毛蟲的采花賊面前,點了點他的額頭,發出了悅耳動聽的笑聲來。

“哈哈,你說說你,好好的營生不做,偏偏做個采花賊,多不好啊。”

那采花賊眼睛一愣,抿着唇沒有說話,那雙眼睛倒是明亮,漆黑如墨,像是深邃無比的深海,那雙深邃眼眸裏,映着一身紅衣,明媚而又熱烈。

清風在一邊打趣,賀長垣站在容聲的身後,也是微微笑着,最後還是容聲做主,廢了采花賊的一身武功,放他去了。

本來采花賊一事結束之後,賀長垣以為,他可以又與容聲兩個人一起闖蕩天涯的,累了便在鄉野之間尋一塊綠地,聊作歇息,若是容聲不想去闖蕩了,便找塊田園,一間茅屋,兩塊菜地,如此也好。

卻不曾想,容聲竟然邀着清風一同上路。

賀長垣這時才發現,容聲看向清風的時候,一眼之間,便再無其他,她的明媚張揚,只屬于眼前這個人了。

他擋在容聲的面前,說着面前的這個男子,居心如何不良之類的,可是容聲不聽,鐵了心要随着清風走,他擋在前面,她便抽出清霜劍來,死死抵在他的脖間。

容聲目光軟了下來,一張俏麗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松動,她道:“賀大哥,你不要阻擋我好不好,我要和清風一起走的。”

她要和清風一起走,從此清風明月,再與他無關。

賀長垣他也是明白,他與容聲之間,不止是隔了這麽一把清霜劍,他垂下眼眸,啐了一口,罵着清風是個不要臉的小白臉。

清風這個僞君子,表面上沒有任何怒意,可是容聲聽了柳眉皺起,嬌喝了一聲:“賀大哥,我與清風一起走,是我自己的選擇,你為何如此?”

賀長垣他的心,跌入了谷底,被面前的兩個人一腳一腳的踏碎,再也黏不起來,他想要反駁一句“我不是”,可是張了張口,卻是成了:“你們走吧,不要回來。”

不要再回來了。

五毒教大抵是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容聲的,百年難得的用毒天才,怎麽可以輕易放過,在容聲不知的無數個日夜裏,他不知解決了多少個前來的五毒教徒。

他還以為,這一切,都是未來,卻沒有想到,是容聲與清風門的未來。

他本是想要回到五毒教的,可是拐着聖女出走,此罪不小,想了想,還是繞着五毒教而去,他流浪在江湖,沒有依靠,什麽都沒有,一個人,游蕩了許久。

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到臨陽城去,看那滿城荷花盛開,清新隽雅,一眼之間,遍是粉紅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記憶裏的紅衣少女,坐在滿池荷花邊上,一雙腳丫放在池中,不停地撲動,惹得一池碧水,搖曳生輝。

那一池荷花擺動,正像是他一顆迷亂的心一般,再也無法平息。

記憶中的紅衣少女抽出清霜劍來,将面前的荷花斬了下來,捧在手心中,笑得明媚如光,許多年前盛夏暑光,也比不上她的笑容。

尚且稚嫩的容聲捧着荷花,朝着站在身後的他笑了笑道:“賀大哥,你看這荷花放在我屋子裏好不好看?”

他遠遠看着他,一顆躁動的心無法平靜下來,他笑着點了點頭:“自然極好。”滿城花色,怎比得上你的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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