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章

第 80 章

似乎是因為主人如今在鞑靼十分得勢, 即使是到了這樣四處冰寒的冬日裏,都督府裏也仍是酒香環繞,溫暖如春。

當然,酒香環繞定然說得不是林若雪這間小小的套房, 但又不得不說, 徐青在對于人質的供暖問題上似乎的确算大方, 拆人給她房中地板下埋了好幾條地龍, 反正鞑靼炭石多, 燒得旺,不心疼。

林若雪睡足飯飽, 正趴在床上,兩只雪白小腳一晃一晃地,埋頭看手裏的話本子。

今日尋着的這個本子名叫《尋夫記》,講的是一青樓女子,愛上偶然遇見的書生小白臉後一發不可收拾,一夜風流後書生卻消失了, 女主角慘被抛棄一路南上尋仇負心漢的故事。

原是個無比老套的情節,概因這些時日在徐青的地界兒實在呆的無聊,林若雪看得津津有味, 十分投入, 邊看邊嘆,嘴裏時不時發出“啧啧”幾聲,指着插畫上那張與江淮又兩三分相似的書生畫像,連聲慨嘆道“可惜了可惜了, 實在可惜!”

秋月河一役前, 江淮何等威風,盛名響遍大江南北, 就導致畫師們在給書籍插畫時都忍不住按着少将軍的模樣筆鋒肖他那麽兩三分,林若雪對這個倒早就是見怪不怪,只是看見情節慘烈,忍不住要對着身邊幾個丫頭語重心長道:“女人啊,切莫不能将風月之事看得太重!看見沒有,這就是下場!”

被徐青撥來伺候她的小丫頭叫如玉,蹙眉望了眼地上厚厚一摞瓜子皮,擡頭忍不住道:“林姑娘,您還是多顧着點您自己個兒吧,您難道還沒聽說……”

“如玉!”她沒說完,另一聽着年紀稍長的嗓音便将她打斷,使勁兒瞪了她一眼,低聲警告道:“別亂說話!你難道忘了都督吩咐的——”

“如玉若月,你倆聊什麽呢?”說這話的是林若雪,她剛才嗑瓜子的聲音太大,并沒聽清兩人言語,依舊晃悠着腳丫一臉好奇地望着她們。

若月咳嗽一聲,領着如玉走上前去,颔首道:“回姑娘,并沒什麽,只是都督叫我們來問您地龍燒得還熱不熱。”

林若雪盯着她們一會兒,眯了眯眼,似乎很認真地感受了一陣周身溫度,爾後肯定地點點頭道:“不錯的,不算冷,雖然你們都督人品向來奇爛無比,但确實在這一方面還勉強算做了次人。”

“……”落月有些沉默住了,雖然她早習慣了林姑娘向來反客為主毫不避諱地對着都督大人污言穢語,但一想到自家大人平日裏的那些手段,還是忍不住要噤若寒蟬地直冒冷汗。

年紀小些的如玉卻似乎忍不住要分辨幾句:“姑娘,其實我們家大人也沒您想得那麽差勁的,他對待敵人是嚴苛一些,但也是有善心的,就好比當初我們一家子在邊境被兩軍同時驅趕,就是都督大人收留了我們這些漢人在府裏做事,若沒他我們早不知凍死在哪裏了。”

林若雪卻微微一笑道:“嗯,但也同樣是他,将故國的老臣赤身裸體趕到冰天雪地,在風雪中活活凍成冰雕,再用鐵鍬敲碎成一灘血水。”

“……”如玉沉吟了陣,卻似乎還是不甘心:“可那也是那些老臣羞辱大人在先啊,他們若不冒犯,大人也會待他們很好的,就好比大人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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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叛國在先,那樣多同胞将士因他而死,難道不該受人唾棄?”林若雪冷笑一聲爬起來,突然間就消失了方才惬意的樣子盤腿坐起:“邪不壓正,他僥幸贏了一時,也終要付出代價。”

“可是……”如玉嗫嚅幾聲,兩眼不甘似乎還欲辯駁,卻被對面落月一個眼色壓了下去,只好不服氣地扁了扁嘴。

林若雪卻将畫本子重重合上,只面無表情地擡頭望着她:“如玉,你年紀小,有些事情不懂我不怪你。但徐青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卻是自己誤上了賊船,是個十足的惡人。他于你有恩,你心中偏袒他是人之常情,但這些話若再于我面前提起,休怪我不講情面。”

她聲音不高,臉色也蒼白,卻莫名讓人聽出一種氣勢,聽得落月扯着如玉連連告退出了房間。

如玉原本便很不服氣,一出房門便更将滿腔的不甘心倒了出來,恨恨道:“一個人質而已,嚣張什麽啊!若不是我們都督好心她早不知死幾回了!還拿畫本子教育咱們,到現在還做着江小侯爺會來救她的大夢,明明外面早就傳開了…….”

“如玉,慎言!”落月再忍不住,一把捂住她的嘴,直到對方提溜倆眼珠子再三示意她自己不會再說話了才放開。但即使她不說,整個白帝城也早就傳開了,說是江小侯爺行軍至臨陽城,蒙城主開門接濟有恩,要娶那秦城主的女兒為妻。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消息,卻唯獨一人不知。

落月舒了口氣,朝身後屋內看了眼,後怕道:“你難道忘了都督的吩咐,誰若将這傳言在林姑娘面前說漏了嘴,他便殺無赦!”

“我知道我知道——”如玉翻了個白眼,嘴裏嘟囔:“也不知大人端端地對她這麽好做什麽!人家又不領情,心裏還巴巴想着江家那個……”

“噓!都督過來了!”

一擡眼,果然走來了一灰黑色大氅的青年,肅冷着一張臉,正是徐青。

如玉因為方才的多嘴,仍然有些心虛地向後退,落月便款款迎了上去,施了個禮道:“大人,依您吩咐,姑娘屋內地龍無礙,屋子很暖和。。”

徐青沒應,只注視着她身後屋內的一抹跳躍燈火色,眯了眯眼,說不清是什麽神情。

半晌,他淡淡嗯了聲,眼睛卻仍然朝屋內注視着,問道:“她飯菜仍照常服用麽?”

落月颔首回道:“照常無礙的。”

“行動起居呢?”

“回大人,也一切如常。”

又過了半晌,徐青盯着那窗內不知多久,淡淡地嗯了聲,冷笑道:“看緊了,別讓她渴死餓死了,更別叫她聽着什麽再尋死覓活的,這籌碼若碎了,可苦了我白養她這麽些天。”

落月頓了下,不知心裏想了些什麽,還是颔首應是。見徐青突然轉身要走,卻忍不住叫住他道:“大人,您來了這麽多次,不進去看看嗎?”

徐青背朝她的腳步突然頓住,似乎內心躊躇了些什麽事,但停頓半晌,還是擡起腿大步而去。

*

臨陽城風大,天寒地凍,即使是在太陽初升的清晨,朔風也掀得将軍帳的門簾飛舞翻滾。

少年将軍自然高坐在主位,面色蒼白。手邊是一盞祛毒醒酒的藥茶,在一片肅冷的氛圍中泛着腥冷的苦味。

他原本便是冷白的膚色,只是如今,不知是藥酒還是受寒的緣故,那面色只更看着白得發清,似是壓着厚厚一層沉怒,連帶着擱在桌上的修長指節竟泛着微微的抖。

人人都道少将軍久經沙場少年老成,落難時被割肉折骨也面不改色,而今日茶盞在他不斷抖動的指節中竟晃得濺出水漬,好似下一刻便要被那冷白五指捏碎爆裂。

好像風雨摧來前極其壓抑的寧靜,在場的幾人均是噤若寒蟬。而今日侍立在一旁的,卻是個十分眼熟的少年,那少年侍從身量不高,頭頂一只小皂帽,正是剛從都督府趕到臨陽的丁木。

丁木遲疑了下,吞了口唾沫,還是俯身開口道:“将軍,雙喜已将來龍去脈全說了出來,林姑娘她…..的确是從京都送來了兵符卻被徐青囚禁,但徐青要用姑娘牽制您,應該不會對姑娘怎樣,而劉軍師他應該也是考慮大局才……..”

“不想死就閉嘴。”

江淮面無表情打斷丁木的話,指節卻顫得更厲害了,險險就要握不住那杯盞。

丁木咬唇閉了嘴,擡眼望向帳門口,眼中憂色明顯更重了。

所有人都緊張望向那帳門口。

“咚——咚——咚——”

僅從漸近的腳步聲便能聽出門外之人此時心情如何沉重。那沉緩腳步行到帳簾前便停了下來,伫立着半晌,似乎伴随着一聲嘆息,帳外人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掀簾走了進來。

“見過少将軍。”

來的人正是劉寧。

他沉默地走向帳中間,自始至終低着頭并未擡頭看江淮一眼,到了江淮幾步外的地上,掀起衣袍便直直跪了下去。

“臣欺瞞将軍在先,自作主張在後,臣有罪,任憑将軍處置。”

一片靜默。

丁木緊張望向垂頭不語的劉寧,心中直冒冷汗,再忐忑去看仍端坐在上的江淮,卻看不清他神色,只見他雙目緊緊盯着跪在下面的劉寧,連帶着脖頸上方也微微泛着抖,卻仍是不發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江淮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将軍…..”丁木正欲言又止,江淮已一步步緩緩走下臺階,向劉寧跪着的方位走去。

腳步在劉寧正前方停了下來。

丁木看見他似乎并未如何盛怒,剛在心中慶幸,下一刻卻只聽猛烈地“咚”一聲——

劉寧猛地後仰,趴伏在地,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喘氣,似乎下一刻便要徹底癱倒在地上。

原是方才一片靜默中,江淮在劉寧面前飛出一腳踹倒,正中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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