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對峙
對峙
徐青背對着她, 看不清神情。
半晌,她見徐青擡起手臂,一顆心直懸到嗓子眼:落月想,若是都督真的要叫人給秦詩詩帶路去折騰林若雪, 她冒着風險也是要阻攔的!畢竟眼緣這個東西, 實在是妙不可言。
千鈞一發之際, 張口勸阻的話已到嘴邊就要脫口而出, 卻見徐青的手竟是落到了秦詩詩身上, 壓着她握刀的那只手臂,緩緩将那把尖刀按下。
“秦小姐玩笑了, 這麽急切可不好”,徐青笑道:“秦小姐這般心急,倒是難免叫徐某猜疑,是否秦小姐您自知來的援兵不力,才着急叫徐某提前兌現諾言呢?”
“呵呵,放屁。”秦詩詩一口否決了他這個可能, 冷言譏诮:“臨陽城立城數百年,護城軍以一當十的美名,徐都督不可能不知曉。”
“你尋這種荒唐的借口, 難道是…..咦?”秦詩詩直直地盯着徐青的眼睛, 望了一陣,忽像是堪破什麽一般揚聲大笑道:“哈哈,徐都督,難道被我猜中了?”
她笑聲高亢, 回蕩在密室中直聽得人心生悚然, 說出的話卻像是一根利刺插進徐青的心肋:“恐怕徐都督您在乎的不是什麽臨陽援軍,而是那姓林的小女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詩詩還在笑, 似乎是真覺得很好笑,胸口劇烈起伏,最後竟笑得直不起腰來。
“鞑靼的都督居然心悅一個大乾來的人質,哈哈哈哈,實在是可笑至極哈哈哈哈——”
聞言,落月眉心一跳,蹙眉望着她,手卻悄悄按在腰間佩刀上,唯恐這女人突然瘋了做出什麽應激的事來。
“秦小姐,還請您慎言。”不知她笑了多久,徐青方開口。面上仍維持着方才的笑,但眼中湧起的寒意卻難以壓制,手指蜷起發出“咯噔”一聲響。
這聲響顯然被秦詩詩忽略,似乎笑累了,她終于直起身子,兩只手按在肚子上,一下下喘着氣道:“那水鄉來的賤人,究竟有什麽魔力,讓你們一個個的都——”
“……都如何?”
她的模樣實癫狂駭人,落月的刀快要按不住了。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高聲的一句“報——”登登登登,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在門前停住,門外士兵揚聲道:“秉都督,臨陽城的援軍來了!”
Advertisement
原來是援軍。落月暗暗松一口氣,擡頭等着徐青吩咐。
“來得倒是很巧,夠與江家軍再撕殺一陣了。”徐青緊繃的面色終有稍許緩和,“至于秦小姐嘛——”他笑着轉身,目光意味深長。
見徐青再不掩飾望向自己目光中的肅殺寒意,秦詩詩終生出幾分慌亂,聲線發抖,卻還強撐着一副惡狠狠的模樣:“我如何?援兵已到,徐青,你還不快帶我去見那個賤人!”
“秦小姐,臨陽城主難道沒有教過您,說話要放幹淨嗎?”
“…..你什麽意思!徐青,我可是秦牧的女兒,你要過河拆橋嗎,你別——”
她再說不出話了,因為徐青的身形正在緩緩逼向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刀鋒雪亮的匕首。
不知恐懼和憤怒哪個更多一些,秦詩詩極力瞪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直到她的身形徹底被覆蓋在對面男子高大的陰影之下——
“啊啊啊啊——”密室內傳來女子凄厲的尖叫,随即便是什麽柔軟之物狠狠墜地之聲。
尖叫聲停了,變成了一陣嘈雜惡心的嗚嗚聲,混着滿口的血水,再也叫不出說不出了。
落月盯着地上那塊鮮紅濕熱的物體,嘆了口氣,将房門從屋外掩上,轉身而去。
*
白帝城外,半山腰,玄衣銀甲的少年高坐于雪靈駒之上,衣袖在朔風中翻飛如蝶,一雙冷冽如平湖的眉眼中映出山下的刀光劍影。
“少将軍,有劉軍師在陣前親自指揮,攻下白帝城最多三日。”丁木同樣俯瞰着山下正厮殺熱烈的戰場,神情愈發沉穩。
“什麽三天,劉寧那小子心裏有愧非要臨陣指揮,不過有他在,我看最多兩天,啊不,一天!”王洛邊看邊鼓掌,看到己方的軍士殺得精彩了還忍不住要揮拳大聲喝彩:“我草了,漂亮!漂亮!江淮,你小子的江家軍還真是有點東西,砍他!給我砍他個狗日的對就這樣,漂亮!”
“……”王敞之有些看不慣就他一個人來瘋在這裏手舞足蹈:“我也草了,這麽嚴肅的場合,王洛你能小聲點不要嚷嚷?你別太自信了,臨陽城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我看勝負還不一定。”
“什麽不一定!”興頭上被澆冷水的王洛大怒:“你個死胖子少在這裏烏鴉嘴,什麽狗屁援軍?哦你說秦小賊從秦老賊那兒偷來的幾個臨陽刁民是吧?幾個土老帽能成什麽氣侯,虧你長一身膘膽子比劉寧的眼睛還小——”
“不想被從這個山頭丢下去的話,你們倆都給我閉嘴。”江淮回頭淡淡掃了他倆一眼。
“……..”
“江淮!你小子不要以為自己是大人物就可以在這裏言語羞辱我們!我們倆也是千裏迢迢跑來支援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王敞之你不要碰我讓我說!”
“……..”
“…….啊這個….也是啊,江少将,注意下言辭嘛!”
“我向來不注意這個。”
“…..哦。”
一胖一瘦倆人紛紛作石頭狀,随即噤聲。
但事實證明,王洛雖然猖狂,他想得卻沒錯。所謂臨陽城以一敵十的援軍,在身經百戰的江家軍面前可謂是草臺班子,都不用江淮親自上陣,劉寧輕易幾句號令,這群烏合之衆便灰飛煙滅了。
三日之後,白帝城的城防破了。
城樓下黑壓壓一片都是江家軍的士兵,兵臨城下,兵馬在城門前列陣,一片靜默,隊伍中成百上千的明黃軍旗在半空中高高飄揚,每一面都用濃墨寫着一個大大的“江”字。
徐青坐在天機閣的烏黑書案前,面前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好半晌,他手中的杯盞應聲而碎,地上的人将腦袋埋得更深了,尖銳的碎裂聲在空蕩的房內回響,尤像巨獸伏誅前的哀鳴。
徐青靜靜地端詳着膝上那只被瓷片紮得血肉模糊的左手,竟讓他回想起四年前被江淮一劍刺穿的那一日。
好半晌,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本座還沒有輸,你們一大早在這裏哭喪幹什麽?”他蜷起血淋淋的手指,目光卻望向角落裏擱置多年的那支長槍,心道:江淮,這麽久了,你我也該徹底來個了斷了。
見他從座位上站起身,地上跪着的侍從們小心翼翼窺他神色,徐青用絹白手帕細細拭去槍杆上的蒙塵,眼中卻寒光一閃,想到一人:“去将林若雪綁了來。”
“白養她這麽久,到了她好好報答我的時候了。”
*
寒風肅殺,城樓下的江家軍如一片密如天幕的巨網,将這座城池包裹得毫無喘息之地。而城樓上,自都督府建立以來便穩插三年的鞑靼四爪蟒旗,似乎是終受不住強風摧折,軟塌塌地倒了下來,掉落在門口積水的泥潭裏,被戰馬的鐵騎碾得稀爛。
雖然城池還未破,但數十年如一日讨生活的百姓最為敏銳,知曉白帝城不保,有的已經按耐不住,打包拖家帶口地想要逃出城池,但又不敢貿然出城,便猶猶豫豫地縮在城樓的一處小門旁查看情況。
徐青手執長槍,正面黑壓壓一片的江家軍,站在城樓之上。樓下已聚成了一堆想要出城的白帝城居民,鬼鬼祟祟地縮在城門後,時不時探出幾個腦袋。
江淮幾人騎馬立在軍隊最前,這種光榮場合,王洛自然要居于軍隊最前排的正中,他高坐在一匹大黑馬上,一臉正色朝城樓上大喊:“徐青!放棄掙紮吧,你已經一無所有了,快快繳械投降,我們還可饒你一命!”
江淮則涼涼地道:“誰說要饒他一命?”
王洛當即改口道:“對,也許不能饒你一命,但我們可以善待你的家人!”
徐青望着他們,道:“我沒有家人。”
“哦對。”王洛一巴掌拍向自己腦門:“抱歉,忘了你從小便是孤兒爹不疼娘不愛還被逐出師門這件事了。”
“……”徐青嘴角微微抽搐,冷笑一聲道:“真是可笑,如今竟輪到你這種坑爹的草包來評判我。”
“呔!”王洛大怒,拿扇子指着他質問道 :“本公子何時坑爹了?我向來是我爹的驕傲!反觀是你,如今一無所有大難臨頭還在這裏強撐……”
“王公子!”徐青高聲打斷:“你不要忘了,你們如今還沒有攻破城池,我白帝城裏可還有人!”
“哼!那又如何!”王洛目光一轉,向牆根蹲着的一群白帝城居民招手道:“來啊,鄉親們都到我這兒來,你們都督就要完蛋了,快些棄暗投明才是!”
徐青這才發現城牆那裏早就聚了一堆想要出城的百姓,一股火騰得從腳底直升,朝着那群躍躍欲試的百姓厲聲道:“誰敢!今日誰邁出城門一步的,本座要他狗命!”
百姓們畏懼他已久,聽了這聲喊當真駐足,原本已走到半路的也停下步子,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僵在原地紛紛求助地望向江家軍這邊。
江淮一直高坐在雪靈駒上,目光冷冽。
王洛見這群人竟真不動了,大怒,高聲喊道:“鄉親們別聽他的鬼話!你們都督如今可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快快到本公子這裏來,前十名都有小禮品相贈!”
“王洛你要點臉!”
“本公子就不要臉你待如何來打我啊!”
那群百姓面面相觑一陣,最後一個獨身一人的率先咬牙硬頭皮往對面走,剩下的見他竟毫發無傷走到對面,紛紛效仿,也不管徐青在腦袋後惡狠狠的威脅,拖家帶口地向對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