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第ep.小魚的師父
◇ 第43章 ep.43 小魚的師父
所謂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惜春姐之所以會發給魚年這條短信,全因為魚年和傅紀在《年年有魚》中有過一次交集,因此發來短信告知,并且出于禮貌和對傅老先生的敬仰,預定了花圈送過去。
然而沒多久朱惜春就接到了一通電話,說是傅紀老先生的遺囑需要請魚年一起去聽。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的魚年對着沈玉張大了嘴巴,一臉呆愣愣的模樣。
沈玉日日在魚年身邊,魚年冒傻氣的樣子也就只有他能看得見。
要說起來魚年這張臉其實是生的極伶俐的,然而此刻嘴巴圓的能塞一個雞蛋進去,傻乎乎的模樣別提多可愛了,但也僅限在沈玉眼中。旁人一來看不見魚年這副模樣,二來就算看見了,也未必會和“可愛”搭上邊,主要是魚年這張臉标致大于可愛,無論做什麽樣的表情“可愛”是很難排得上第一位的,也就只有沈玉看魚年是和旁人完全不同的,這倒不是因為情人濾鏡的緣故,完全在于沈玉是看着魚年長大的。
魚年從小就好看,笑得也多,小時候吃不飽瘦兮兮的,如果不是做女孩兒打扮那麽定是猴兒般精瘦精瘦,但那張臉還是有嬰兒肥,長開後臉上肉嘟嘟的感覺就沒有了,有些接近鵝蛋臉,因此顯得珠圓玉潤的,扮女裝幾乎天衣無縫,如果是那種太過棱角分明的臉就會顯得很剛硬,化起妝來要困難很多。
像魚年這種扮女裝毫無破綻,幾乎稱得上是“天生麗質”、但回歸男兒本色卻也沒有絲毫胭脂氣、兩者切換自如的存在,簡直就是得天獨厚、絕無僅有的。
不過也因為要去聽遺囑,魚年又跟沈玉說起了另外一件往事。
當然,更是出于哄沈玉的緣故,想着那件往事裏應該沒自己什麽事,便對沈玉說了。
“我們那個時候都還小,先練基本功。”魚年躺在沈玉懷裏,邊回憶邊道:“我記得有二十個孩子,師父先給我們摸骨,再訓練,然後才分行當,雖然我們都是清一色扮女裝,但其實也是分班的。”
沈玉輕輕攥着魚年的手,感覺魚年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他低頭親了親魚年的額頭。
“我被分到了旦行,但是另外有一批是純粹被養了起來,日日用香料熏身體,雖然也學戲,不過不會像我們這樣被罰,他們的皮膚都養得極白,可不好見傷的,我現在想那時若不是我大概有那麽一些天分被師父挑中真正學戲,應該也會被分到那裏。”
沈玉聽了默然不語,沈老爺生在民國,受那時的環境熏陶,才會有後面那些荒唐事,他年紀輕輕就建立了大功勳,可惜年代變革,他的抱負和野心在建國後毫無施展的空間,他官運亨通,但他依然心有空虛,如若不然,沈宅的一切也就不會存在了。
“當時大家都以為彼此是女孩,而他們養得更水靈,我們還好一陣羨慕,羨慕他們不用像我們這樣吃苦,身上還香香的,不像我們有時候練得渾身汗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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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宅裏小孩子們學戲很苦,規矩也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交流,一旦有交流,就少不了攀比,小時候魚年不喜歡那些“姐姐們”,因為他們顯得居高臨下,像是宅院裏高貴的小姐,然而自從七歲那年他提前發現了小畫眉的事,才知道偏宅裏的龌龊,後來那些小姐姐們一個個失蹤,美其名曰被領養走,可實際上他們遭遇了什麽令人難以想象,魚年不禁替他們感到心疼,也替他們心酸,只是他自己年幼弱小,除了自保之外,也無力做更多的事。
“我見到哥哥那年,失去了小畫眉,也少了好幾位姐姐,就覺得有些危險,然後我開始努力裝傻扮醜,但還是被師父看了出來。”魚年和沈玉提過小畫眉,只說他們是好朋友,卻沒有具體說過他看見了什麽,但是就算他不提小畫眉的遭遇,查明了偏宅之事的沈玉焉能不知?
“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師父應該是一直偏幫我的,他教我許多,對我很嚴,卻也袒護我許多,為我掩飾過許多次,在我的心的裏面,他是不同的。”
沈玉将魚年圈進懷裏,輕輕拍他的脊背,忽地道:“我其實瞞着你查過你的身世。”
魚年聞言一愣,卻不吃驚,道:“一定沒有收獲,是吧?”如果有,沈玉或許會設法提一下,但至今都不曾提及,想必是毫無線索。
沈玉垂眸,斟酌道:“嗯,當時你說要進娛樂圈,我就着手查過了,主要是擔心你出名了以後會被人找上門,但是不得不說,那個人做事狠絕,不留後患,所以有時候我會覺得,我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活下來,興許就是上天的安排。”
“那個人”在沈玉和魚年的談話中已經是一個特定的詞,指的正是沈老爺。
沈玉中槍,流落到戰場,卻能活下來,只能說是老天爺沒有打算将他收走。
而有些意外發生,好端端的人就沒了,也只能看成是命數到了。
至于沈老爺自己,不出門也沒意外,老天無緣無故收不走,或許就只能借兩人的手将沈老爺收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沈玉從前不信這些,遇到小魚之後,再加上自己經歷過生死大劫,如今卻不得不信了。
敬畏和感恩,是沈玉對待一切世事的準則。
“其實這樣也很好,我不覺得有什麽遺憾。”魚年抱着沈玉說:“或許正是因為我失去的,才有如今我得到的,玉哥哥你說是不是?”
“嗯。”
魚年也是知足常樂的性子,從小就是如此,實在難得,或許這跟他師父的教導也有關系。
“師父講戲詞的時候會順帶講些道理,我覺得師父應該也經歷過不少事,他同時還給我一種很消沉的感覺,我幾乎沒見他笑過。”魚年又說。
“畢竟他心懷愧疚,但凡良心未泯之人,看着如你這般的孩子們,甚至能想見你們的未來的時候,估計也笑不出來。”沈玉嘆道。
“現在想來,他自殺也是有跡可循的。”魚年聲音低了些許,說道:“那天我是從師父手中得到精油的。”
魚年的師父容貌非凡,要魚年說,那他是覺得師父可比自己好看得多了,而且氣質無雙,又因為常年浸淫戲中,整個人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是一種不分男女、韻味綿長的美。
他生日那天,偏宅裏的人都開始敬着他,大約是都知道他會被沈老爺納入帳中的緣故,不明所以的則嫉妒羨慕他,唯有師父,神情複雜,眼神中似有不舍和悔恨。
就這樣看着小魚好一會兒,師父仍是說:“我已經把能教的都教給了你,我們的師徒緣分到今天為止了。”
小魚心中藏着大事,卻不能露出些許,只是狀作天真地問師父:“為什麽啊師父?生日之後,我就不能跟師父繼續學戲了嗎?”
那時小魚還想過要讓玉哥哥見一見師父,雖然他師父一點也不老,可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想過要接師父出去侍奉他到天年。
可是師父卻和他說“師徒情分到今天為止”,小魚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然而當晚小魚就明白了師父這句話究竟代表了什麽。
可惜當時小魚裝傻充愣,又覺得師父不會有事,以至于沒能和師父好好話別——這成了他那日唯一的遺憾。
師父沒有回答小魚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說:“小魚,我沒什麽可教給你的了,你是個樂觀的孩子,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份樂觀,克服所有的困難。”師父撫摸着他的腦袋,緩緩地道。
小魚點點頭,卻也心有憂慮,不是為了這天晚上他自己要幹的事而擔憂,而是為了玉哥哥而擔憂。
“別擔心,希望永遠都在,只看你能不能抓住。”師父像是看穿了他的擔憂,說。
“那師父您抓住了嗎?”小魚問。
師父笑了笑——這可能是小魚唯一一次見到的笑容——然後他聽師父說:“沒有,師父錯過了,所以小魚,你一定要抓住,答應師父?”
小魚仰着頭,看着自己的師父,腦袋瓜裏想的卻是,希望虛無缥缈,要怎麽抓住?
“這就是師父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而那瓶精油,是我離開前師父說送我的生日禮物。”魚年回想當年的事,擡頭看沈玉,說:“玉哥哥,師父早就知道我要做什麽了。”
“你那麽聰明,你的師父怎麽可能是個笨的?”沈玉安慰魚年說。
“放火這事,師父其實暗示過我好幾次。”
沈玉對放火其實心有餘悸,甚至只要想起來至今都還會覺得後悔和後怕,然而當時小魚沒刀沒槍,就算有也帶不進去,趁着生日能點蠟燭,不怪這對師徒倆想到了一處去。
而要說火這東西,燒起來一視同仁,若不是有豁出去性命或者不怕被燒殘的勇氣,誰都不會輕易去碰它的。
事實上魚年的左腿能恢複成現在這樣,離不開他自己努力堅持日複一日地做康複,他一直忍耐穿着壓力褲,起初每一次彎曲都充滿了疼痛,到現在能和以前一樣跑一樣跳,都離不開魚年自己的毅力。但若仔細想來,這恐怕和他從小就接受非人的訓練也有關系。關于跷功的練習沈玉又翻了好幾個科普帖,已經知道這門功夫練就的難度和痛苦,那可比左腿的康複要艱苦困難得多,也更考驗毅力和耐力。
“師父真的是厲害!”魚年最主要還是想說師父的本事:“其實師父也覺得有些苦練的功夫日後會逐漸沒落,畢竟時代不同了,以往那樣艱苦的訓練未必需要,願意去做的人只會越來越少人,而戲劇上有太多考驗‘功夫’的技巧都需要苦練,一旦失傳,那麽那出戲也會走向衰亡,師父說戲曲雖然在以前是下九流的行當,戲子們也被人瞧不起,但是新時代的到來卻讓戲曲成為文化遺産,他如今有這個條件,我們這麽多孩子又都是現成的,能教一個是一個,雖然不知道我們的命運會如何,可是我們的年紀總歸比他小,未來總是比他有更多的可能性。”
“這麽看來,你的師父顯然也是希望你們能逃出去的。”沈玉不禁道。
“是啊,現在想來,師父想必是選了我作為主謀了。”魚年也道。
“什麽主謀。”沈玉輕拍魚年,不贊同地道:“你這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玉哥哥你又來了!”這是獨屬于他的玉式偏心眼,魚年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個翻身趴到了沈玉的身上。
沈玉兩手将人圈了起來,手臂正貼合了魚年的腰線,迎上魚年樂不可支的笑臉,心中微動,手已不自禁擡起撫上魚年的後腦,将他的腦袋輕輕壓向自己,吻上魚年的唇。
兩人雙唇才一相接,就好似起了化學反應,香甜的感覺瞬間湧入唇舌,混混沌沌中,魚年想了起來,哦,原來是他們剛剛換了甜橙味的牙膏。
勾勾纏纏不知吻了多久,兩人才分開。
魚年将腦袋靠在沈玉胸口,靜靜聽着沈玉心跳的聲音,一邊平複自己的呼吸。
過了好半晌,魚年才出聲道:“不知道傅老先生的遺囑裏寫了什麽,非要我去聽,玉哥哥,你說會不會和師父有關?”
傅紀和他僅有的一次交集早在十年之前,如今突如其來的這一出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因此除了和他那位神秘到死都不肯透露自己身份的師父可能有關之外,魚年覺得實在沒有別的理由了。
“去了不就知道了,現在你就算想破頭都想不出來。”沈玉揉了揉魚年的腦袋說。
“也是。”魚年很聽話,說不想便不想了,他擡起頭,目光炯炯地瞧着沈玉,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再和他的玉哥哥交換一個纏纏綿綿的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