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第ep.天降大“禮”

◇ 第44章 ep.44 天降大“禮”

這是個雨天。

入冬後的雨水淅淅瀝瀝,綿長卻不肯停歇,空氣中泛着一絲冷意。

這天便是魚年前往傅家大院與傅家人一起聽遺囑的日子。

沈玉自然陪同,兩人皆是一身黑衣,看上去莊重而肅穆,就是站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壓迫感。

魚年比沈玉多披了一件呢大衣,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先去靈堂祭奠,這才被請進了主院。

傅家是個有家學淵源的京劇世家,一大家子全都學唱戲,從傅明珠唱出名起,傳至如今已是第八代了。

傅紀是第四代傳人。

傅紀那一代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姐姐恰巧誕生在女子不能學戲的尾巴上,而傅紀的弟弟身體不好,很早就病逝了。

除了傅家血脈,傅紀還有好幾個師兄弟,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跟着父親學戲。

但是戰争過後一片狼藉,傅紀命大活了下來,師兄弟們卻都沒有他這個福氣。

從那時開始傅紀重新開始排戲唱戲,還親手拉起一個戲班子,名叫福園。

除此之外,傅紀細心地教他的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學戲,同時收了許多徒弟。

福園曾經輝煌過,後來傅紀因為太過勞累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就有些力不從心,将福園轉手給了長子傅國強,只可惜傅國強的心思并不在福園上,而是在規模更大的國家劇院裏,盡管福園被傅紀以最大的規格搭建了起來,但是跟國家級別的劇院一比就不算什麽了,客人相對來說也少,正式的劇院的舞臺更大,觀衆也更多,觀衆的檔次說實話也更高一點。

傅紀的徒弟們也個個謀求更高的出路,而且真正學成的其實不多,只有少數幾個死心塌地在福園唱戲,但是随着傅國強接手福園,好的那幾個也被傅國強帶去了國家劇院。

這之後,當京劇成為國粹的時候,傅家就跟着榮盛了起來,福園卻因為沒有用心經營的緣故逐年衰落,如今空有個框架子,成為專門賣茶喝茶的茶樓,中間的舞臺早就荒廢了,那上面僅貼了早年演出的照片海報,供游人們喝茶時懷念一下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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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傅國強的帶領下,傅派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尤其是近幾年,如今提起京劇圈,不僅圈內人,就連路人都聽說過傅家這個流派,也知道他們是流傳多年的名門京劇世家。

魚年和沈玉被請進去的時候,長桌上已經坐滿了人。

只有末尾一個位置空着,顯然是留給他的。

除此之外,七大姑八大姨包括傅紀的徒弟以及他們的後輩在內濟濟一堂,都等着聽遺囑的內容。

大廳裏開着空調,魚年一面環顧四周,一面脫下大衣,沈玉伸了一只手過來,很自然地接過了他的大衣,魚年對傅家人淡淡笑了笑道:“今日我只是按要求來露面聽遺囑的,現在我人已經到了,不如請律師将遺囑內容公開吧。”

傅家人的臉色都不太好,雖然有長輩去世的緣故在裏面,可是另一方面,需要一個外人出現才能公開遺囑這種事,顯然也意味着他們的遺産可能會被這個外人分去一杯羹。

“憑什麽?魚年就是個演電影的,和京劇沒有半毛錢關系,和傅家也沒有任何情分,憑什麽他要來我們傅家插上一足?”

這句話私底下傅家人應該都已經說了一遍,此時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但是表情看起來差不多都是這個意思。

魚年不以為意,那一張空位他也不屑坐,來之前他就說了是兩個人,所謂來者是客,而且還是傅紀請他來的,傅家人這樣的待客之道,魚年實在不敢恭維。

其實在座的人都認識魚年,包括那位律師在內。

如今傅紀去世,傅家說得上話的就是傅紀的長子傅國強。

傅國強早就已經不唱戲了,如今在劇院任職,整個人大腹便便,一身派頭卻擺的十足。

他并沒有把魚年放在眼裏,娛樂圈在他看來就是一群烏合之衆,沒有什麽文化底蘊和傳承,和京劇比那真是天差地別,他自己是國家一級演員,明年又要升任院長,魚年恐怕什麽職稱都還沒有,根本算不得什麽。

同時他也在心裏琢磨,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給了魚年什麽,他根本也不曾聽聞他父親和魚年有過什麽交集,但現在看來,他們之間不僅有交情,而且還是那種不被自己所知的交情。

“那鄭律師,人都到齊了,是不是可以開始宣布了?”傅國強不把魚年放在眼裏,自然不會專門為魚年留出兩個人的位置,魚年在娛樂圈被包養的消息衆所周知,他乍一聽律師說魚年也要出席遺囑公開會,就找人問了問魚年的情況,一問之下就更瞧不起他了,因此留了一個位置傅國強就覺得已經是給足了魚年面子,眼下魚年不要,他反而覺得是魚年在他面前擺架子。

坐在他邊上的鄭律師連忙點頭道:“可以公布了,我這就将傅紀老先生在我們律師所訂立的遺囑內容公開,在這之前,我還要申明一下,訂遺囑全程都是有錄像的,并且有包括我在內的兩名律師見證,程序符合标準,因此若有人懷疑遺囑的不真實性,可以直接向法院提出起訴。”

說完這些,鄭律師才開始宣布遺囑內容。

第一條就是有關福園的,傅紀在遺囑裏寫道,福園是他畢生心血,但因無人重視而荒廢,他希望魚年能夠接管福園,并且重新将福園的戲班子搭起來,當然魚年可以選擇拒絕,但是若魚年拒絕,那麽傅紀也沒打算将福園交給傅家的任何人繼承,而是直接捐給國家。

這條一出滿堂嘩然。

福園的管理權傅國強看不上,但是傅國強的兩個妹妹一直在争取,只是她們争取來的用意并不是繼續經營戲園子,而是有別的目的,說白了她們只是想要那塊地而已。

甚至在她們的觀念裏,福園荒廢多年,只是傅紀所有資産分配中的搭頭,未曾料想傅紀有自己的打算,不僅不讓子女們繼承福園反而将之送給一個外行人,還妄想讓那個人重啓福園。

簡直是異想天開!

先別說人選,只說福園本身,那就是完全老舊的建築了,以傅國強如今的眼光看,要重啓福園勢必要翻新重修,但是如今木構建築的修繕比重新建一個房子都要難得多,不僅要花費一大筆錢,還不一定能找得到手藝好的工匠來修繕。

最初傅國強經手福園時就面臨過這個問題,福園的修繕半年一次,但是木匠越來越難找,如今的木工沒法做這個活,越往後傅國強也越不願在這上面花費心思,這才導致福園整體建築的滄桑和破敗。

現在福園經營的茶樓只用了一小部分,後臺的那些服化道他讓劇團的人進去翻過好幾次,能用的早就搬空了,如今後臺成了堆放廢品的倉庫。

事實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福園遲早要推倒重建,多年來傅國強和傅紀提過不止一次,然而傅紀從來都沒有同意過,卻原來他竟是抱着這樣的念頭,而且也因此傅紀清楚自己的子女之中沒有任何一個願意善待福園,這才會令他悶聲不響寧願選擇将福園交給一個外人,而且還是個圈外之人。

鄭律師順帶給魚年介紹了一下福園建成的時間,包括其輝煌過後沒落至今的情況,還有一份詳細的資料年表供魚年參考。

與此同時,傅家人一個個都不敢置信,不是盯着律師就是用一點都不友好的目光打量魚年,他們身在傅家,每一個人似乎都有一種優越感,每一個人都覺得魚年根本不配得到福園。

魚年也是沒想到傅紀那麽慷慨,事實上他和傅紀僅在拍《年年有魚》時有過幾次交談,他甚至都不記得他們談過多少有關京劇的事,而且時隔多年都不曾聯系,如今傅紀卻忽然給了他這樣一份意外的“驚喜”。

魚年正要開口,卻被傅國強搶了先,道:“恕我直言,魚年先生,這件事你能做決定嗎?”言語之間是赤裸裸的瞧不起,這句話不僅包含了需要重建福園的大筆金錢,也包含了對魚年的偏見,覺得憑魚年這樣的外行想要搭建戲班子,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魚年對傅國強這樣的口吻并不敏感,他只是好奇地問:“為什麽覺得我不能?”

“你懂京劇嗎?”傅家一個年輕人跳了出來道。

傅紀去世後,傅家就是三代同堂,這個年輕人應是最末一代,但并不是年紀最小的,看他問話時的那一臉傲氣,就可以看出他學戲應該也有許多年了。

魚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搭理他,而是問律師:“鄭律師,遺囑裏還有別的限制我的條款嗎?”

鄭律師回答:“沒有,傅老先生就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延續福園建設的初衷,通過福園傳揚戲曲文化,讓更多的人在福園中了解戲曲,欣賞戲曲,僅此而已。”

“那麽我覺得我沒有拒絕的理由。”魚年說。

“你承諾不會把福園改成別的經營場所?這可是我父親的心血。”傅國強道。

“傅先生,我應該無需跟你承諾,畢竟傅老先生言明,若我拒絕,福園也不由你們繼承。”魚年非常直白地道。

傅國強被噎了一下,要知道他在京劇圈的地位是很高的,年輕子弟奉承他都來不及,當然魚年不是京劇圈的人,沒有奉承他的必要,但是像這樣駁他面子也是傅國強所料未及的。

“鄭律師,我接受傅老先生的條件,接管福園。”魚年也不廢話,對鄭律師道,然後問:“今天讓我過來,是不是就為了福園?”

“不錯。”

“那後面的遺囑內容我就不聽了,關于福園的接管事宜,是今天要完成,還是之後再對接?”魚年問。

“都已經準備好了,就在這裏。”鄭律師從他的公文包裏取出一個早就封好口的文件夾道。

“等一下!”眼看福園就要現場交接,傅家還是有人忍不住出聲阻止道。

那是個女聲,語氣急切得很:“鄭律師,你說訂遺囑全程都有錄像的,那關于福園的安排,我爸是怎麽說的?不能就憑你這麽一說,就把文件直接給出去吧?”

鄭律師見多了因為不滿遺囑而争執的情況,自然早有準備,這時他便道:“如果魚年先生不打算聽後面的內容,那麽的确要把錄像放出來給大家都看過,文件才能帶走。”

“也好。”魚年對此并不反對。

鄭律師遂打開筆記本電腦,點開早就準備好的視頻,播放裏面關于福園贈送的一段。

傅紀是突發心梗病逝的,因此在此之前精神氣都不錯,視頻裏的傅紀也是精神飽滿,這更說明他在訂立遺囑的時候腦子是非常清楚的。

當他的身影出現在屏幕裏的時候,傅家好多人先是愣怔,想到他永遠不在了,又有些鼻酸,可是很快他們就聽視頻裏的傅紀說道:“這麽多年,眼看福園荒廢成現在這樣,總歸心酸,但是小輩們有他們想幹的事業,福園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累贅了,然而我還是想給它找個出路,如果直接當作遺産讓小輩們繼承,福園恐怕保不下來,還得是個外人才行。”說到這裏,傅紀似乎想起什麽來,随後對着攝像頭又道:“魚年,其實應該提前跟你聯系一下的,我也是突然想到的,不如就交給你吧,《年年有魚》裏你有一段武戲不知道是誰教的,将你教的那樣好,讓我總也忘不了,想必你也苦練了很久,戲曲這行怕苦怕累是永遠無法登臺的,你讓我看見了一絲希望,如果你願意,那麽請你接下我的福園,很慚愧留給你的只能是如今這副模樣,是我力有不逮。”

這段視頻一出,堵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嘴,剛剛跳出來問“你懂京劇嗎”的年輕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魚年,依舊不敢相信魚年竟然也是練過的,還能得到自己爺爺的這般認可。

“我依約前來,也答應了傅老先生的條件,如果還有反對的,剛剛鄭律師也說了,可以直接向法院提出訴訟,今天我就先将文件帶走了,傅老先生在天之靈,想必會保佑我将福園順利重建的。”魚年這樣說着,便走到鄭律師身邊,衆人眼睜睜看着鄭律師将一袋厚厚的文件交給魚年,皆忍不住露出了一臉肉痛的表情來。

“走了,玉哥。”魚年回到沈玉身邊,也沒再多看傅家人一眼,尊重是相互的,對方給幾分,魚年也就還幾分,而沈玉更是從頭到尾都沒将傅家人放在眼裏,他只管抖開大衣披在魚年的身上,攬着魚年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大哥!就這麽讓他走了?”同樣是那個女聲,她看着傅國強,正是傅紀的三女,傅欣宜。

傅國強看了鄭律師一眼,沒搭理自己的妹妹,而是道:“鄭律師,把遺囑的內容宣讀完吧。”

回去的路上,兩人順道就去了福園。

那竟然是在鼓樓附近的鬧市街上,只是這條街一分為三,福園恰好在中間那條,既不與馬路相鄰,又處在相對繁華的位置上,而那一代有許多老住宅區,地理位置絕佳。

這麽說起來,傅紀的眼光也屬一流,不過大概也是因此,才會令傅家人覺得肉疼。

“看來傅家人早就在等着傅紀過世了,再不會經營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敷衍了事。”沈玉撐着傘,攬着魚年,擡頭看眼前顯出破舊感覺的建築,門楣上的牌匾依舊是“福園”二字,改成茶樓後竟只添了一塊小小的木牌,上寫“喝茶入內”四個字,如此随意的形式,可以想見根本就沒有人好好經營內裏。

“這也太可惜了。”魚年也不由得咋舌,想到鄭律師方才提及昔日福園曾經有過的輝煌,和剛才傅家人滿身的傲氣,就覺得挺諷刺的。

沈玉對魚年道:“要我說你沒必要接受傅紀的條件,福園這樣的戲園,換個地方一樣可以建,好過在這裏受制于人。”

“沒關系,今天這一趟我倒是挺同情傅老先生的,能幫他完成遺願,也是不錯。”魚年笑着對沈玉說。

“就屬你最心軟。”沈玉将魚年攬緊了些,免得他被雨水捎到:“不過,你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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