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第10章

第 10 章

8月将盡，遲遇和遲笑的暑假都到了尾聲。

這天下午，江大附中開了個“家長會”，講了一堆家長須知，還列出了長長的住校生必備物品清單。

遲遇從家長會回來後，在清單上一個一個地打着勾。

打着打着，他開始犯難了：

這個……【适合發育期的少女內衣】……？

這個要去哪裏買？還有怎麽衡量是不是适合發育期？

遲遇愁得開始撓頭。

不僅僅是內衣的問題。

這個清單，還有家長會上講的那些須知，都提醒了遲遇：

應該對遲笑進行生理知識教育了。

然而，在閉塞的北水鎮中學，遲遇從來都沒有接受過系統的生理教育，對于女性的知識更是只知道一鱗半爪。

自己要怎麽才能惡補一下？

……去新華書店買書可以嗎？或者去網絡上的論壇求助？

正在抓耳撓腮之際，門鈴響了。

是謝卿晟來找遲遇散步。

遲遇去開門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調整好臉上的表情。

于是門外的謝卿晟疑惑道：“你怎麽了？怎麽跟個小苦瓜一樣？”

正窩在沙發看動畫的遲笑探個腦袋出來，大聲道：“哥哥在發愁要怎麽給我買內衣呢！”

遲笑說得坦然無比，倒是遲遇臉上一紅，連聲道：“我沒有發愁——我能處理好的。”

謝卿晟當下沒再問什麽，只說：“走吧，去散步。”

此時已是黃昏，光線柔和熱氣将散，确實是最适合散步的時候。

小區裏的綠化極好，路邊全是頗有年頭的高大梧桐。梧桐樹繁密的枝葉交錯在一起，織就出一條揉着夕陽碎光的拱廊。

兩人走出去一小段路之後，謝卿晟曲起指關節，在梧桐樹幹上輕敲兩下。

悶悶兩聲響。

遲遇先是一愣，随後反應過來：這是謝卿晟要說“協議以外的話”了。

謝卿晟道：“給遲笑準備生活用品的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遲遇：“……我還沒想好。但我總會想到辦法的。”

謝卿晟：“我有一位表姐。她性格很好，開朗和善，也很擅長和小孩子相處。”

遲遇聽得一頭霧水。

謝卿晟慢慢道：“說起來，遲笑這個年齡，最好還是有一位年長的同性給她講解一些常識。”

遲遇的眼睛驟然就亮了。

謝卿晟裝作沒看到遲遇這眼睛發亮的模樣，繼續不疾不徐地撒播魚餌：

“她最近正好在江城。”

“如果她能陪着遲笑一起買東西，再和遲笑聊聊天，講一些必備的知識……對遲笑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謝卿晟非常清楚，在遲遇這裏，如果是“對遲遇自己有好處的事”，小刺猬會猶豫再三充滿懷疑。

在內心深處，遲遇認為自己并不值得別人對他好，所以要是有人突然釋放善意，一定是別有目的。

但是，如果是“對遲笑有好處的事”，遲遇就會自動收起周身的刺，甚至會變成特別容易上鈎的小魚。

果不其然。

遲遇點點頭：“是啊，是啊。我很想好好和笑笑談談，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謝卿晟道：“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表姐來幫忙。”

遲遇心裏期待得不行，又不好意思直接說“需要”，只能不安地試探着：“這……合适嗎？”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謝卿晟眼中，已然是一副張着嘴着急要咬餌的小傻魚模樣。

謝卿晟：“合适的。又不是白幫忙。”

“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遲遇呼吸一滞，小聲道：“什麽要求？”

還有什麽要求是那份協議所不能涵蓋的？

謝卿晟：“你再畫出什麽小故事，一定要給我看。”

遲遇：“……啊？”

這算是什麽要求？

謝卿晟：“你忘了？我說過，我很喜歡你的畫。”

“可你又死活不願意讓我看……”

“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交換’一下了。”

遲遇驟然想起，之前謝卿晟誇獎自己那些塗鴉時所說過的畫。

黯淡光線裏，遲遇的臉慢慢燙了起來。

他有些不自在地撓着腦袋，說話也變得不利索了：“啊，那個，我，我最近也沒有畫什麽……”

謝卿晟微微一笑：“真的？你真的沒有在看漫畫的時候随手塗點什麽？”

這下遲遇連耳根都開始燙了。

他确實會在看完一本漫畫之後，手癢心癢，忍不住要随手畫點什麽。

可謝卿晟為什麽會知道？

他嗫嚅着：“那些，那些都只是鬼畫符……也不是什麽小故事。”

謝卿晟：“所以我才說——‘等你再畫出小故事’。”

如此一來，遲遇根本沒法再說“不行”，只能低着頭，“哦”了一聲。

謝卿晟藏住笑意，在夜風裏努力做出波瀾不驚的模樣：“成交？”

遲遇點了點頭。

可過了幾秒，遲遇突然仰起頭，臉上帶着點兒緊張和驚慌：“那個，呃，她，她是你親戚？”

謝卿晟：“……當然。”

遲遇：“按照協議，她是不是知道……我們将來要結婚？”

這種情況下，我是應該和謝卿晟表現得親密一些才能演得更真嗎？

還有，這位表姐會不會在聊天的時候對笑笑說起這件事？

遲遇的呼吸都亂了些。

謝卿晟的聲音很篤定而冷靜：“不，她還不知道。”

“我對家裏人的說法是，我在八字相符的人裏面，交到了一個朋友。”

“所以既不用擔心她會對笑笑說什麽，也不用擔心她會覺得我們關系不夠親密。”

遲遇大大松了一口氣。

同時又有些困惑：我剛剛那些想法，明明還沒有說出來，怎麽謝卿晟又知道了？

……說起來，好像很多次都是這樣，我什麽都沒說，也不知道要怎麽說，但謝卿晟總是能知道？

該不會這個人有什麽傳說中的超能力吧。

*

謝卿晟當晚就給在國外度假的林知遙打了電話，請這位表姐回來幫忙。

上一世，林知遙和遲笑的關系确實很好，謝卿晟相信她們這一次一樣能相處愉快。

當謝卿晟清晰而肯定地說完自己的要求後，林知遙驚叫出聲：

“謝卿晟？你真的還是謝卿晟嗎？”

“你是不是被什麽隕石砸中腦袋了？”

“你在找人幫你追小男友？？”

“哇啊我聽姑媽說你突然離開海城跑去江城守在那邊的事，還以為她在開玩笑，結果居然是真的——”

謝卿晟：“……”

林知遙在電話那邊詭異地笑起來：“嘿嘿嘿，我一定要看看，對方到底是什麽人，能把只認識數字和金錢的你迷成這樣，嘿嘿嘿。”

*

對于“有個姐姐帶着你買內衣”這件事，遲笑接受度良好，甚至十分期待。

到了見面那天，遲笑離得老遠就對着謝卿晟和他身旁的林知遙使勁揮手。

要不是遲遇低聲叮囑她“醫生不讓你跑步”，她都打算直接跑過去了。

待幾人都走近了，遲笑更是大大方方地望着對面那笑容親切的年輕女性：“知遙姐姐好！”

林知遙對着這活潑的小姑娘，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真心稱贊着：“你就是笑笑？好可愛啊！”

和謝卿晟預想的一樣，這兩人雖然有着十幾歲的年齡差，卻因為性情相投，總能一見如故。

和小姑娘打完招呼，林知遙看向了一旁的遲遇——

一位青蔥幹淨的少年。

黑發柔順，皮膚白皙，五官竟是說不出的精巧。

眼睛如棋子般黑白分明，即使只是靜靜地看着人，也自有一股靈動的氣息。

怎麽說呢，不是那種驚為天人的豔麗，卻偏偏有種讓人挪不開眼的吸引力。

幾乎是一瞬間，林知遙就理解了為什麽自己那不近人情的表弟會被迷得性情大變了。

就連林知遙自己，都忍不住盯着遲遇多看了幾秒。

直到遲遇開口道：“你好……我是遲遇，給你添麻煩了。”

林知遙不自覺地露出姨母笑：“呀，這哪裏算是什麽麻煩。”

“倒是卿晟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

“這家夥脾氣古怪得很，根本沒什麽朋友，所以聽他說這次交了個好朋友的時候我們都可吃驚……”

謝卿晟在一旁輕咳一聲，打斷了林知遙的話。

林知遙轉頭看向一早就戴上了墨鏡的謝卿晟，在心裏啧啧兩聲，自自然然地攬過遲笑：“我去和笑笑逛街了，再找個理發店修修劉海——哇，怎麽也得四、五個小時呢。”

她再次看向遲遇，臉上的笑容自然無比：

“小遲，你也要開學了吧？”

“你自己的衣服什麽的，配齊了嗎？”

遲遇一愣：“啊，我不用特別買什麽新的，簡單搞一下就行……”

去超市買個洗臉盆和拖鞋就夠了。

林知遙“哎呀”一聲：“那怎麽行，新起點新氣象——而且你還要送笑笑去學校吧？雖說這話說起來俗氣，但你就不想讓別人都羨慕笑笑，說笑笑有一個特別帥氣的哥哥？”

林知遙的話精準擊中了遲遇。

再加上遲笑滿懷期待地看向自己，遲遇只能改了口：“那我，嗯，我等下也去看看吧。”

去超市買兩件白T恤，球鞋也可以換一雙了。

結果林知遙拍了拍謝卿晟的肩膀：“那好呀，就這麽說定啦。”

“謝卿晟，你負責這孩子。笑笑交給我。”

“五個小時之後我們再碰面啦。”

遲遇：“诶？”

林知遙沖他眨眨眼，踏着她那舒适的平底瑪麗珍鞋，帶着遲笑走進了商業街。

這邊謝卿晟對遲遇道：

“我們也走吧。”

“給你買衣服。”

遲遇：“……呃，那個，我的衣服，去那邊就可以了……”

他指了指馬路對面的一家連鎖超市。

謝卿晟皺着眉頭：“超市？”

遲遇知道，謝卿晟自然是不會去超市買10塊錢一件的T恤5塊錢一條的內褲的。

因此他很體貼地補了一句：“我自己去就行。”

沒想道，謝卿晟直接攬過遲遇的肩膀，也往商業街走去。

這人一邊走，一邊沉着臉道：“給你的卡和錢，為什麽不用？”

遲遇的視線飄了飄，沒說話。

錢，當然要存着。誰知道哪天會不會有什麽急用？

見遲遇不答話，謝卿晟的聲音更低了：“遲遇，我說過，這些都是這個角色的标配……你不是想違約吧。”

遲遇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把錢用在自己身上。

謝卿晟：“有必要。”

“你有必要對自己好一點。”

遲遇：“……诶？”

謝卿晟停了幾秒，道：

“我表姐在家族裏很活躍的，和我父母關系也很好。”

“按她的提議來，對将來正式見家長沒有壞處。”

遲遇這下乖順地點了點頭：“……好。”

*

一個下午過去。

遲遇坐在冷飲店的室外區，兩眼放空神情迷離。

這一下午，除了最開始在理發店安靜地坐了一個小時以外，其他時間就沒停下來過。

光是試衣服就試了不知道多少套。

衣服，鞋子，手表，背包……

甚至連襪子內褲都給配齊了。

其實謝卿晟刻意避開了那些搶眼的高端品牌，但遲遇還是搖着頭說別買了太浪費了——

結果謝卿晟只說了一句，“置裝費不占你的工資。”

遲遇這下連抗議的立場都沒了。

到最後，謝卿晟直接找人把衣物送回了公寓，以至于遲遇都記不清到底買了多少東西。

他現在只能靠着椅背，呆呆想着：逛街……怎麽和打工一樣累啊？

謝卿晟看着這只像是累得要原地吐泡泡的小傻魚，一忍再忍，終于沒忍住，伸手撥了撥他翹起來的頭發絲——

很軟，很柔，很光滑。

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小傻魚并沒注意到謝卿晟手上的動作，只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呆愣愣地看着對方。

謝卿晟知道，這代表着遲遇确實累壞了。

上一世，這小傻魚往往只有在累傻了的時候，才會丢開僞裝，才會迷迷糊糊地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

正因為如此，謝卿晟常常會在某個不可言說的時候，把人真真正正累到兩眼發直。

謝卿晟收回手，道：“累了吧？我們喝點飲料，然後就和笑笑她們碰頭、回家。”

遲遇點點頭。

謝卿晟：“你喜歡什麽口味的飲料？”

遲遇仰着頭：“……唔，都可以吧……？”

謝卿晟：“蘋果、橙子、芒果、西瓜……你喜歡哪種？”

我知道，你最喜歡芒果。

在海島度假的時候，你會泡在海水裏，大口大口地啃着芒果，任由汁液蜿蜒而下。

遲遇的眼裏一片茫然。

我喜歡什麽水果？

西瓜，夏天的時候最便宜，一塊錢就能買大半個。

蘋果，趕上水果攤大處理的時候，一袋子快爛掉的蘋果買回家，切吧切吧能切出很多香香甜甜的果肉。

這都是……很合适的水果？

然而謝卿晟又問了一遍：“你喜歡什麽口味？”

說罷，這人還指了指一旁的招牌：“這家冷飲店的楊枝甘露很出名，裏面放了很多芒果。”

芒果啊……

有時候超市裏會擺出“海島芒果，空運直達”的牌子，竹筐裏就是一個個金燦燦的、香氣撲鼻的果實。

真的很香，但是遲遇也是真的舍不得買。

這時，正好有店員用托盤端着兩大碗芒果冰沙出來。

那甘甜清涼的香氣，實在是讓人無法忽視。

他的喉嚨滑動一下，很小心地應道：“……嗯……芒果……聞着挺香的……”

聽着遲遇那小小的、帶着點兒期待又帶着點兒羞澀的聲音，謝卿晟只覺得心尖都在發軟。

他實在忍不住，再次撥了撥遲遇那兩根不聽話的頭發，道：“那我們就試試楊枝甘露。”

遲遇的眼睛裏亮起一點點星光：“好、好的。”

謝卿晟心滿意足地大步走進了冷飲店。

遲遇看着謝卿晟的背影，原本正在放空的腦子，卻又變得迷糊起來：

為什麽這個人總要問“你喜歡什麽”？

你喜歡什麽專業。

你喜歡什麽漫畫。

你喜歡什麽味道的水果……

其實遲遇往往答不上來。

在他的世界裏，“我自己喜歡什麽”，是最不重要、最不值得關注的一件事。

偏偏這個人，偏偏這個有些古怪的“合作夥伴”，要一次次的問，要一次次的等着自己回答。

但是……

遲遇迷惑地低下頭，看着桌面上那紛繁複雜的木頭花紋。

但是，我不讨厭有人這麽問我。

我……我好像……還有點高興？

遲遇的心裏，有什麽他弄不清楚說不明白的細微感受，在一點點地萌生。

就像是滿目瘡痍的荒地裏，終于有一顆種子，怯生生地探出了一縷根須。

沒一會兒，謝卿晟帶着兩大杯飲料回來了。

他将插好吸管的楊枝甘露遞到遲遇手裏：“楊枝甘露，試試。”

遲遇望着那鵝黃色的液體，鼻翼先動了動。

……好香。

讓人想起最明媚的陽光，無拘無束地落在綠樹枝上。

遲遇有些生澀地含住吸管，小小地吸了一口。

他的眼睛倏然睜大。

……好、好甜！

怎麽會這麽甜？

比西瓜，比白糖水，比蘋果塊，比什麽都要甜。

遲遇咬着吸管，不停歇地啜飲起來。

他喝得太快，以至于謝卿晟不得不出聲道：“慢點喝，太涼了。”

被這麽一提醒，遲遇臉上一燙，慌慌忙忙松開嘴，小聲道：“太好喝了，好甜。”

謝卿晟柔聲道：“喜歡？”

遲遇很慢很慢地點了下頭：“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