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分開這幾年,賀重聞幾乎沒有主動去探聽過方洛昀的消息。
知道了有什麽意義呢?
他是能在對方生病時趕到身邊端水送藥,還是在工作辛苦時做一餐夜宵,還是在失意時給肩膀?
他什麽都做不了。
就算想,方洛昀也不需要了。
先搭讪的是自己,先放棄的是自己。
要他留下來和逼他走的,都是自己。
已經夠混蛋了,就不要再做一個困住對方新生活的混蛋了吧。
起碼也離得遠遠的,做一個默默祝福對方的混蛋。
——大道理都會說,可賀重聞根本移不開眼。
他都不知道方洛昀已經回國了。
回來多久了,回來做什麽?是短暫的假期,還是留下來?
他也不知道,原來隔了這麽久再去看這個人,依舊美得像一場鏡花水月。
這一眼讓他想起了很多很多。
方洛昀坐在他的辦公桌上,沖他勾勾手指,捧住他的臉低頭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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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洛昀靠在他肩上睡着,難得有這樣乖的時刻;
方洛昀從他懷裏醒來,伸懶腰時像只被寵壞的貓兒;
方洛昀在廚房做飯,穿了圍裙,也只穿了圍裙;
方洛昀跨坐在他腿上,慢條斯理替他打着領帶……然後兩個人理所當然都遲到了。
古靈精怪的,青澀的,誘人的,像是專門捕獵他的小惡魔。
那些原以為早就封存在記憶的溫情與心動,原來什麽都沒有忘掉。
他按住它們,不叫有死灰複燃的可能。
那點兒灌進肚子裏的烈酒瞬間燒上了喉嚨,好似一場大火,灼得賀重聞嗓子眼發幹,雙目發痛。
唐吝琛見他愣怔,慫恿道:“你倆得不少年沒見了吧,久別重逢,這都不去打個招呼?”
“我……”
賀重聞張了張嘴,嗓子啞得厲害。
他調整了一下,苦笑道:“打招呼?我看是讨打吧。”
他這樣說,唐吝琛腦海中閃現了許多勁爆的片段。
他半是同情半是嘲笑:“也是,你這個寶貝兒可是出了名的小辣椒。”
賀重聞向來出手闊綽,以前的情人哪一個不是上趕着讨好他。
也就這位方少爺,得他反過來哄着疼着才行。
偏偏賀重聞就好這一口,分分合合好幾年,叫每一個拿他戀情不超過三個月打賭的人大跌眼鏡,創下了一個又一個記錄。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越是握不住越想栓牢。
要不說人都是賤的呢。
兩個男人,還是地位家世差別這麽大的男人,能有什麽好結果。
唐吝琛也好,其他朋友也罷,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他倆。
可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神也是真的相愛,愛得驚天動地,愛得死去活來。
作為旁觀者,唐吝琛實在無法理解怎麽能有兩個人把對方愛到骨血裏,又總是在試探和傷害。
姑且歸為賀總老房子着火,一發不可收拾。
就在周圍人已經習慣了賀重聞推掉所有飯局回家陪那個心肝寶貝兒,再也不花天酒地,轉型成專一顧家的好男人,以為他和方洛昀會真的就這樣糾纏下去時,賀家忽然高調宣布和許家訂婚。
賀重聞和方洛昀分手的事兒,連唐吝琛都沒告訴。
過程愈是轟轟烈烈,結局也愈是悄無聲息。
唐吝琛至今還記得賀重聞結婚前的那段時間,他們認識這麽久,從沒見過光鮮亮麗、到哪兒都跟開屏孔雀似的的賀少,還有那般頹廢的一面。
倒不是說他成天酗酒不修邊幅,相反,賀重聞看起來和平日裏沒多少差別,該工作工作,該應酬應酬——但那是對不了解他的人。
唐吝琛認識他三十年了,從還穿紙尿褲就認識了。
他當然看得出來賀重聞的失魂落魄。
用一個網上時興的句子來說,就是他的眼裏沒有高光了。
外面的殼還是好的,可裏面呢。
那人一張機票遠走高飛,或許把賀重聞的心也帶走了吧。
飄搖至萬米高空,再扔下。
賀重聞和許宥結婚後相敬如賓,雖然平時根本不住一起,雙雙出席公開場合倒是顯得很和諧。
賀重聞樣樣禮數周全,別說許家,就連許宥自己也挑不出錯。
所有人都祝福這對門當戶對的金童玉女,誰都不提那位已經離開岱航的招牌一樣的方機長。
賀重聞裝得連唐吝琛都差點被騙了,一度以為這家夥真的收斂性子改邪歸正,走普通人的路。
沒幾個月,賀重聞請他出來喝酒,笑眯眯地告訴他,自己離婚了。
……
在看見方洛昀的這一分鐘裏,賀重聞和唐吝琛同時回顧了這驚世駭俗的十一年。盡管是從不同的兩個角度。
賀重聞狠狠抽了一口煙:“哎,老唐。”
“怎麽的?”
“幫我打聽一下,他這次回來做什麽的。”
“這就沉不住氣了?”唐吝琛斜了他一眼,“那不簡單,你問你姑不就得了。我看他倆聊得挺好。”
“那就不是讨打了。”賀重聞雙目無神,“得是找死。”
“您還知道是找死呢。”唐吝琛嗤笑,“我說你就不能放人家一條生路麽?你看你當初把人家小方害的,這麽年輕這麽優秀的機長,就因為你喜歡人家,連岱航、連約蘭都待不下去了。”
很多時候只有關系鐵的人才能這樣直言不諱,賀重聞聽他講每一個字,心都刺痛一下。
可也清楚唐吝琛一句都沒說錯。
煙已經到了最尾,随時會燙到手,但賀重聞沒有滅掉它。
“……我就是問問。”賀重聞呼出一口氣,“問問他什麽時候走。”
還……走不走了。
唐吝琛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他們站在那兒,目送方洛昀上了車,絕塵而去。
*
方茗祉早就困了,先前方洛昀和賀荨在說話的時候,Amber先抱她回車裏睡覺。
連同方洛昀本人在內,全然不知遠處發生了什麽。
Amber先是從後視鏡瞥了眼熟睡的小孩,扭頭很小聲地問:“昀哥,那個,賀董她應該不會……”
後半句沒說完,但方洛昀明白他的意思。
“不會的。”他道,“她巴不得把我再從約蘭弄出去,這輩子不要和那誰見面。”
Amber點點頭,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什麽人最不希望方洛昀回國,也就是賀荨了。
可他還是沒放心,又看了眼兒童座椅裏的小孩子:“那萬一,我是說萬一,她都看到了小祉……”
方洛昀望着窗外,明暗交界的光斑落在他的側顏,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美感來。
倏然閃動的光影叫他的嘴角若有似無勾起一絲譏諷的笑意。
“我的女兒,和他賀重聞有什麽關系?”
Amber一愣。
是啊。
他是知曉內情的,才總是把方茗祉和賀重聞聯系在一起。
可包括今晚聚餐的同事們在內的大多數人,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方茗祉的真正身世。
方洛昀這樣的體質太罕見了,全世界可能也沒幾個,新聞都搜不出來的那種。
這也是為什麽,當它降臨在他身上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怎麽可能”,而是“怎麽是我”。
幾千萬分之一的幾率,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晚餐期間方洛昀對婚姻問題閉口不提,連賀荨都沒能撬出來絲毫。
他們一半人以為方太太留在盧高發展,不管感情和不和,反正是做辛苦的異國夫妻;
另一半認定方洛昀已經離婚,廣大男女同胞又重新有了機會。
方洛昀回國發展。
方洛昀有一個女兒。
——這一切,又關遠在天邊的小賀總什麽事兒呢?
*
唐吝琛的妹妹和妹夫最近雙雙出差,小外甥女還得上學,和新來的保姆又沒磨合好,幹脆打包送到舅舅家。
外甥女小名用了媽媽的姓,叫唐唐,寫出來是糖糖。
唐糖糖同學剛上一年級,很喜歡帥哥,比如舅舅的好朋友賀叔叔。
每次見到賀叔叔都笑得格外甜,的确像顆小糖果。
唐吝琛本來今天要去接唐糖糖放學,臨時被一個會困住,焦頭爛額找她的賀叔叔求救。
“……哎就這麽着了啊晚點我去你家接回頭請你吃飯!”
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連等回複的時間都沒,好似認定自己有難好友一定會兩肋插刀,直接幹脆地挂了電話。
從頭到尾甚至沒能吱一聲的賀重聞:“……”
行吧,他拿起車鑰匙,找機會插好友兩刀就算報酬了。
國際學校放得早,這個點多半在操場自由活動。
操場那麽大,一個個找不現實,得打電話給唐糖糖問位置。
小姑娘也就幾個月前才從幼兒園升上小學部,已經有了點兒學業壓力,還對前者的快樂教學念念不忘,也更喜歡溫柔的幼兒園老師們。
今天自由活動,他們班級正好離幼兒園小班不遠。
她眼尖看見Miss an——這個以她最喜歡、也最喜歡她的老師——開開心心跑過去。
邊跑邊揮手:“Miss an!是我呀,是我呀!”
Miss an原本是背對着她的,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過身,見了她也很驚喜:“哎呀,糖糖!”
唐糖糖小朋友很有個性,在這個人人都要講外文、有英語名字的國際學校裏,固執地非要別人叫她“糖糖”;而且只有她喜歡的人才可以這麽叫哦。
然而小家夥卻在還有幾步之遙的位置殺了車,小臉也垮了下來。
Miss an那個總是為她敞開的懷抱,怎麽已經抱了別的小朋友呀?
Miss an送走糖糖這一屆大班的小朋友,按循環回去帶小班。
方茗祉的年紀其實已經可以跟中班了,方洛昀考慮到她不習慣國內的語言、生活方式,幹脆讓女兒晚一年,從小班跟起。
老師們都喜歡可愛又聽話的小朋友,方茗祉就又可愛又聽話。
她初來乍到,據說還是單親家庭,又是這一屆小班屈指可數的女孩兒,長睫毛怯怯一眨,大眼睛盈着水光,可給老師們心疼壞了。
尤其像今天的外出活動,争着搶着要抱她。
唐家兄妹倆,唐吝琛沒結婚,妹妹家獨生女。
下一代就唐糖糖這麽一個寶貝兒,也是衆星捧月。
她從小學鋼琴學舞蹈學畫畫,表演比賽一出手一個準,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大明星,到哪兒都閃亮。
唐糖糖的世界裏,所有人都寵愛自己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可是現在Miss an居然有了別的更喜歡的小朋友=口=!!
雖然……雖然Miss an抱着的妹妹看起來是很可愛啦,圓眼睛像洋娃娃一樣,還紮了及肩發的自己所不能擁有的雙馬尾呢……
……不行,還是很生氣!
人類幼崽表達生氣的方式和成年人不大一樣,糖糖的小腦瓜裏有別樣的邏輯:既然老師有更喜歡的小朋友,那我不要最喜歡老師了,我也要喜歡別人!
某種程度來說,讓對方吃醋,也算作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在賀重聞給自己打電話之前,主動撥了過去;一年級的小朋友已經認得通訊錄上“賀”這個字了。
“叔叔,叔叔快來!”她對着手機鄭重道,“糖糖有大——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