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方洛昀一路上悶悶不樂。

其實他平時也不算八卦,但當這種事情發生在眼前——眼前的定義是兩米之內——是個人都想關注一下後續情況好嗎?

賀重聞居然買了單直接把他拉走了?

他還想看看這大三角會怎麽樣呢……雖說那幾個肯定也不會繼續在公共場合供人看笑話,可萬一他們請賀重聞當老娘舅調節一下,自己不就能繼續旁聽了嗎?

“好了,別想了,Adrian是不會讓外人知道的。”賀重聞半是敷衍半是安慰,“你就算留在那裏也看不到什麽樂子。”

方洛昀:“……”

方洛昀嘴硬:“我沒有。”

約見的餐廳在條很熱鬧的街,就算現在拐了兩個彎,到處還是人來人往。

路邊的人,尤其是那些賣花兒的都笑盈盈看着他倆。

方洛昀正困惑自己為什麽突然受到這種禮遇,低頭一看,方才賀重聞拽走自己,似乎怕他還會折回去似的攥得挺緊,到現在還沒松手。

其實賀重聞是用手指箍着他的手腕,可從別人的角度來看,跟牽手差不多。

方洛昀一個激靈,他剛觀賞過一場(或者說半場)男男不正當關系風雲,自己差點也陷進男男不正當關系疑雲裏。

他沒怎麽使勁兒,從賀重聞那裏掙開自己的手,還下意識同他隔遠了點兒距離。

賀重聞當沒看到。

方洛昀覺得尴尬,賀重聞其實也沒要怎樣,他急着劃清界限,反而心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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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沒話找話:“你朋友……不去看看真的不要緊?不會打起來吧。”

盧高的法律很嚴,當街鬥毆是要關起來的。

賀重聞安心得很:“沒事兒,他還不至于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那個混血的年輕人比自己還小,而Adrian比賀重聞還大,少說差了一輪,說是小孩子也沒什麽問題。

方洛昀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他們兩個……是那種關系啊。”

賀重聞:“一共有三人,你說的‘他們兩個’,具體指的是誰?”

方洛昀一噎。

也是。

如果溫珩是個女孩兒,那麽兩個男人為她争風吃醋大打出手,雖然難看了點兒,也能理解。

可溫珩也是同性別。這讓方洛昀感到茫然。

賀重聞瞥他一眼,聲音聽不出來情緒:“接受不了男人喜歡男人?”

方洛昀眨了下眼,很聰明地回答:“我尊重任何人的種族、膚色、信仰、取向。”

賀重聞和往常不同,沒有繼續逗他。

老狐貍變得安靜,反而叫小狐貍感到不安。

天色灰蒙蒙的,有什麽厚而苦的東西壓在雲層上。

也壓在他的心上。

“……老賀你呢?”方洛昀看着他,眸子裏是不帶一絲多餘判別的疑問,“你接受男人喜歡男人——你也會喜歡男人麽?”

終于問出來了。

之前所有似是而非、你進我退的試探,所有模棱兩可的暧昧,都将以這句話的答案作為終結。

又或者另一段開始。

他們再度拐過街角,周圍幾家店已經打烊,沒有旁人。

賀重聞忽然站定,叫在他後面一點的方洛昀差點撞上去。

他轉身湊近方洛昀,後者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卻發現已經無路可退,後肩已經抵在了牆上。

賀重聞離他很近,近到方洛昀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他靠近他,落下陰影。

像一個缱绻的吻,也像要咬住他脖頸的獠牙。

“男人,女人。不重要。”他用氣音在他耳邊道,“我喜歡好看的……有趣的人。”

方洛昀心髒砰砰跳,他覺得自己應該推開這人,無論是因為他們站在随時有可能有人路過的大街上,還是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關系不該有這樣的親密距離。

但他籠罩在賀重聞的氣味裏,冷杉和苦橙細密密地交織在濕熱沉悶的空氣中,裹得他呼吸困難。

“……方洛昀。”他叫他的名字。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這樣輕飄飄、又沉甸甸地叫出來,像是飄在山巅的一朵雲。

年輕的那一個緊張地連閉眼都忘記了,像個從未嘗過愛情滋味兒的毛頭小夥。

他就這麽愣愣地看着賀重聞,看見對方形狀好看的嘴唇,好像馬上就會碰到自己。

“……嗯?”

他從鼻音哼出半個模糊的回應。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根本不喜歡男人。不是那一類人。

他和賀重聞就是異國他鄉的萍水相逢,假期一結束,又做回天各一方的兩個世界的人,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見。

更何況,賀重聞是那種“never in relationship”的人。沒有誰會成為例外。

理智反反複複地告誡方洛昀,他不該對這樣的人心動。

那現在的心跳過速,又是為了什麽?

但他畏懼的,或者期盼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賀重聞已經站直身體,退回安全社交距離,低頭望着直喘氣的他,滿眼都是笑意。

……被耍了。

小孩兒忿忿地想。

永遠,永遠不要跟情場老手玩暧昧,小狐貍需要成長,在那之前總是鬥不過老狐貍的。

方洛昀花了好一會兒才平複情緒,冷着臉扭頭就走。

賀重聞清楚自己做得有點兒過了,撸貓撸到尾巴上,趕緊跟上去。

但仍不識好歹:“你剛剛在期待什麽?”

方洛昀不看他,聲音硬邦邦:“什麽都沒有。”

小孩氣得不輕,賀重聞想了想:“你不會還保留着初吻吧?”

那自己真是有點罪過。

不對,也不能算罪過,他又沒真的親他。

方洛昀無力地争辯:“怎麽可能。我高二就有女朋友了——”

賀重聞只問自己感興趣的:“那跟男人呢?”

這回小美人連脖子都蔓延開豔麗的緋色,再度加快腳步,把煩人的家夥甩在身後,最後能徹底扔掉。

賀重聞不再激他,停下來欣賞憤怒的倩影。

他彎起眼睛,卻是重重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得像忠告:“……小朋友。”

究竟是忠告對方還是自己,不得而知。

有什麽砸在他頭頂。

先是一兩滴,爾後迅速連成一片。

烏雲果然是種征兆,大雨來得猝不及防,他們接受了盧高“永遠不要相信天氣預報”的洗禮。

賀重聞成了困在方才情境裏回不過來神的人,怔怔盯着從天而降的雨幕,哪怕屋檐就在旁邊也不知道躲。

方洛昀本想回頭看看這人在幹嘛,見他一動不動待在雨裏發呆,還是心軟了。

他折回來,像賀重聞那時候把他從看熱鬧的場地帶走時一樣,抓住年長者的手腕,一把拉到房檐底下。

賀重聞的額發濕漉漉的,遮住了眼睛。

他把它們撥到一邊,看了方洛昀好幾秒鐘,才回過神來。

但眼神依舊是涼的。

方洛昀學着小時候自己淋雨時奶奶的語氣那樣數落他:“多大人了,怎麽連雨都不知道躲。你這樣将來還有誰要?”

奶奶祖籍不是約蘭市的,哪怕來了約蘭幾十年,口音也沒能改掉。

方洛昀把那份揉着關心的語調學了十成十。

“……還有誰要?”

賀重聞重複他最後一句話,反手握上他的手腕,直到掌心相貼。

他執起方洛昀的手,兩人的衣袖都在不停往下滴水。

賀重聞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定定地看着他,講話颠三倒四:“要是沒有人要。有人要嗎?”

這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能說出來的話。

方洛昀皺眉盯着他,總覺得這人好像陷進了什麽古怪的情緒裏。

也許是和下雨天有關的回憶。

賀重聞仍然緊緊地牽着他的手,那是不允許獵物逃跑的力道。

方洛昀該掙脫的。

但他沒有。

他們還沒有熟稔到可以交換恐懼——這種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方洛昀只能像哄小孩兒那樣溫聲道:“會的吧。”

只不過,會不會的,總歸不會是他。

*

有一種病名叫「豪門傷痛」,指的是電視劇小說裏的霸總通常會有包括但不限于童年的創傷,通常會掩蓋在冷酷精明的外表之下,直到命中注定的女主角揭開他的秘密,成為治愈那份瘡疤的唯一良藥。

賀重聞的确是霸總,八成也患了這種豪門傷痛。

但方洛昀既不是女主角,也不會是他生命裏的主角。

他們回酒店,一路的沉默比密不透風的大雨還叫人窒息。

賀重聞是個非常會聊天的人,第一次見面還是久別重逢,是高高在上的貴族還是泥土裏的勞動者,他都能相談甚歡。

不僅需要碾壓級別的情商和智商,也需要賀重聞的确對談話者有耐心和興趣。

否則像那回參觀完教堂對長發女生的慣性敷衍,方洛昀也是見識過的。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方洛昀已經習慣了不管什麽時候這個人都會挑起些恰到好處的話題,就算偶爾帶着深意和暗示,也從來不會讓他難堪。

驀地不說話,反而叫他渾身不自在,好像肌膚全都黏着沉悶的水汽。

首都自然是有符合賀總要求的頂級酒店的,小方同學又一次跟着體驗一回萬惡的有錢人的生活。

盡管他清楚,正常來說無論是翻譯還是向導,就算包吃住,也不可能跟老板同住總統套房,該另開個标間才對。

賀重聞的房間正對着首都最寬闊的河流,夜幕和燈光将它鑲嵌成璀璨的光帶。

方洛昀洗完澡出來,重新溫暖起來的身體總算感受到餓,準備去小廚房找點兒吃的。

路過露臺,見本該也回房間洗澡的人倚着欄杆眺望河面,連之前淋濕的衣服都沒換。

方洛昀站在明亮的屋子裏,看向處在光影交界邊緣的賀重聞,猶豫自己的傭金是否包含了為雇主排憂解難、當知心弟弟等一系列……特殊服務。

他應該給予關切嗎?

以什麽樣的立場呢?

賀重聞聽見腳步聲,也扭頭看向他。

中央空調溫度很低,少年穿了件質地毛茸茸的奶白色睡衣,還沒完全吹幹的黑發蓬亂,連眼神都氤氲着水汽,像只皮毛柔軟的小動物。

他現在就亟需一只可以擁入懷的小動物,來撫慰心裏的郁燥。

賀重聞看向方洛昀,晃了晃手裏的玻璃杯,眼底映着渺遠燈火:“陪我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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