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艾克斯的一間☆、
艾克斯的一間信屋
德路街好久沒有這般熱鬧了,喧嘩的人聲塞滿了街道的角角落落,人潮中的人們嚴絲合縫地緊貼着,時不時傳來母親叫喊孩子的聲音。
此時,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逆着人流穿行。他身穿一身貼身的水手制服,栗色的短發被海風輕輕吹拂着。他步履匆匆地穿過人群,衣服的褶皺一呼一吸間越積越多。
他七拐八繞,鑽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巷,看到了挂着一個小小招牌的店鋪。“EVE”的字樣印成了哥特式字體,燙金的邊已在風吹日曬下變得有些暗淡,一些細密的灰塵和沙粒在筆畫間隙擠塞着。青年人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快步走推開了店門。
店門“吱呀”地被推開,撞到了門上的鈴铛,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屋內光線很暗,可是伯納德還是看清了,沒有一個人,櫃臺上坐着一只黑貓,金黃色的瞳仁在昏暗裏發着光。
伯納德打算伸手摸摸它。
“您最好別碰它,親愛的水手先生。”一個女聲倏地從身後傳來。
“噢!”伯納德驚地轉過身來,只見一個黑衣黑裙的女人站在那裏,頭戴着一個大大的尖角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冒在外面。
“抱歉女士。”伯納德吓了一跳。
女人微微地輕笑了一聲,“您是來寄信的嗎先生?”
“噢噢當然。”伯納德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店主。
女人接過了信,走到了櫃臺後,用手指細細地摩挲着信封,“噢,我感覺到了熱情的火焰。我說的對嗎先生?”
伯納德有些怯懦的眼睛閃了閃,“您确定這封信能寄到穆勒小姐那裏嗎?”
“噢當然。我們的信可以寄到任何地方。不過您需要慢慢地等待——”說着,女人的紅色指甲便指向伯納德的心口畫了個圈。
伯納德這才看到了她的眼睛,青灰色的瞳仁像是深不見底的湖水,似乎可以把人吸進去。他猛地後退了一步,卻聽到女人尖利地笑了一聲。
“噢先生,這可不是一個紳士可以對一個淑女做的事。”
“抱歉,我十分抱歉。也許我只是沒有站穩。”伯納德心虛地欠了欠身。
“您是伯納德·克萊蒙先生?”
“是的。”
“您要把信寄給阿爾貝特·德·穆勒小姐?”
“我想是的,女士。”
“好極了。”女人拿起了一枚奇特的郵票粘在了信封上。“那麽,克萊蒙先生,我想您的信可以寄出去了。”
“噢萬分感謝。”伯納德被海風常年吹拂的麥色皮膚透出了一些紅暈。
“叮鈴鈴”,這個匆忙的客人付過賬後就匆匆離開了,他也要趕去看國王的車隊進城哩。
“是那個貴族小姐呢。”伊那望着關上的門低低地說了一句,又轉向那只黑貓:“您說,這是不是一段美妙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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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艾克斯的人們都知道,國王的車隊要途經此地停留,而在國王停留的當晚德·穆勒伯爵會在府邸舉行盛大的舞會。
晚上八點鐘,夜色微垂,馬車陸陸續續地到達了伯爵的府邸。
馬車們駛進鐵制的大門,沿着中央的大道,旁邊是一塊偌大的花圃,種着各色植物,被府邸的仆人們打理得油水飽滿。精美高大的建築矗立在花園的中央,暖黃的燈光透過鑲着金邊的窗戶散透游曳到室外。
衣着華麗的紳士淑女們在長餐桌旁交談着,而此時,德·邦尼特男爵與洛佩茲子爵正舉着酒杯低着頭輕聲交談着。
“親愛的洛佩茲子爵,您知道國王為何遲遲不露面嗎?”英俊的年輕人有些沮喪地說道,“我可是時刻盼望着呢。”
“先生,國王已經随着德·羅格朗伯爵與德·穆勒伯爵上樓了,我想他們正在進行機密的交談。”洛佩茲子爵板着他的臉,絡腮胡修理得像在閱兵。
“這麽說來,我想您看到德·穆勒小姐了?”德·邦尼特欣喜了起來,“我敢打賭,她一定是從天上下來的天使,她是那般美麗動人。”
順着兩人的目光,我們能看到在大廳的鎏金走廊旁,站着一個身形纖細的白裙少女,金黃的頭發連同她動人的湖藍色眸子都似乎在微微閃光。
她獨自一人站在那裏,微微低着頭,小巧的耳朵透露着淺淺的粉紅色。
“可我總覺得她過分憂郁了。”洛佩茲子爵把目光移開,“她像是有很多心事。”
“可誰都不會對一個天使不動容。”德·邦尼特久久移不開眼。
這時,一個身材健壯的年輕人走向了交談的兩人:“兩位閣下,很高興能再次與你們相見。”
來人體格高大,身着一身考究的禮服,漆皮靴。烏黑的頭發用發蠟打理得一絲不茍,皮膚有着貴族特有的蒼白,眉目卻很張揚,濃黑的劍眉上挑,一雙沉着的眼點綴在骨骼分明的臉上。
“噢,威爾弗裏,我正想着去找您呢。”男爵親熱地和許久未見的朋友打招呼,“聽說您下午才剛抵達艾克斯。”
“是的,我一下馬車便忙不疊地趕來了。”威爾弗裏,“你們剛才在讨論什麽呢?”
“噢。”德·邦尼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是那位可愛的德·穆勒小姐。”
威爾弗裏·德·羅格朗卻不以為意,“她确實美,不過…”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
“不過什麽?威爾弗裏。”男爵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
“噢,沒什麽。”羅格朗收回了目光,“我想我和伯爵還有事要談,希望你們能夠享受這場晚宴。”
說着,威爾弗裏匆匆地離開了,沒有聽見德·邦尼特在身後的叫喊。
“嘿,我想您父親還在跟國王商談!”
威爾弗裏匆忙地跑到了樓梯前,這裏沒有什麽人,來客們都在大廳裏待着。他忍下了內心的悸動,他剛才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是——“不過她比不上薇薇安呢”。
樓梯上鋪着一層厚實的地毯,威爾弗裏攀上樓梯,房間裏的三人正在高談闊論。
年輕的國王與兩位伯爵就着當今政治形勢進行了一番會談,此時正接近尾聲。他們又開始了新的話題,關于他們接近婚齡的孩子們。
“我想,先生們,你們的兒女非常登對。我曾和威爾弗裏交談過,無論怎麽說,他都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而穆勒小姐,我剛剛見過她,相信我,他們非常合适。”國王略顯青澀的聲音從巨型木門縫中傳出,國王坐在中央的沙發上,蒼白的手握着權杖,對着兩個臉色各異的伯爵說。
“噢,如果您這麽覺得的話。我想,國王陛下,您應該為他們賜婚。我的兒子會為他能夠迎娶德·穆勒小姐感到高興的。只是穆勒小姐跟随我們去往遙遠的王都…”身材瘦削的德·羅格朗伯爵沙啞尖利的嗓音在房內響起。
“你覺得呢,穆勒伯爵閣下,你會舍不得你可愛的小女兒嗎。”國王挑了挑眉,玩味地笑了,轉身對德·穆勒伯爵說道。
德·穆勒伯爵是一個身材壯實的中年人,一頭金發,蓄着絡腮胡。此時,他的眼珠正滾動着盤算,最終,他像是打定主意似的,對國王微笑道:“當然,我的陛下,有您的賜婚我會倍感榮幸的。”
三人繼續談笑,而這一番話被門外的威爾弗裏聽得一清二楚,他面色深沉了一些,沉思片刻,便也勾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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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初的日光充滿了街巷,夜間的霧霭還未褪去,在空氣中形成了一道道迷人的光柱。花房主人薇薇安·波蘭特打開店門,花香便從房間裏溢了出去,她把鮮花搬出店面擺放在門口攬客,花朵便沾上了清晨的露珠。
片刻後,一輛馬車徐徐停在了店門口,薇薇安擡頭望去,走下來了一位金發小姐,潔白的皮膚似乎從未曬過陽光,所有美好的詞在她面前都失去了顏色。薇薇安正想款步上前,卻見馬車上跳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威爾弗裏。
“穆勒小姐早上好,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嗎?”
阿爾貝特友好地笑了笑,“今天我可以自己随意看看嗎?”薇薇安讓開了一步,阿爾貝特便順着小徑走進了花房。
威爾弗裏卻停留在了薇薇安的跟前,他俯視的眼睛似乎伸出了一個鈎子。薇薇安沒有擡頭,轉身進入了店裏。
阿爾貝特的挑選小心而謹慎,最終她挑選了一些水仙百合與三色堇放進花籃裏。
結賬時,薇薇安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穆勒小姐,我這裏新進了一批花材,您經常照顧我的生意,請來倉庫裏選一些喜歡的吧。”
阿爾貝特有些疑惑,但還是跟着薇薇安進入了裏屋。留下威爾弗裏在花房裏輕輕地踱步。
“穆勒小姐,這兒有一封您的信。”薇薇安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封信,樸素的信封上嵌着一枚精美的郵票——寄信人的落款是伯納德·克萊蒙。
阿爾貝特淡淡的神情變為了驚喜,她接過信,似乎在接一團火。“您是在哪拿到這封信的。”她急切地開口。
“這是秘密,穆勒小姐。”薇薇安淺淺一笑,“看來您一直在等這封信呢。”
“哦不是的,我只是…”少女的臉浮現了一抹緋紅,“我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
阿爾貝特把信收了起來,和薇薇安道謝後便離開了倉庫。威爾弗裏見阿爾貝特神色有些匆忙,便只說自己還需要挑選一會兒。阿爾貝特匆匆與他道別離開了。
薇薇安似乎這才想起了他:“羅格朗爵爺,請問您需要什麽嗎,我剛才太忙了。”
“親愛的薇薇安小姐,今天能夠見到你真是開心”,威爾弗裏走上前,似乎要擁抱薇薇安,薇薇安後退了一步躲開了,“我今天來這裏只是想問問你,三天後伯爵府有個小型舞會,我可否邀請你成為我的舞伴呢。”
“叫我波蘭特吧,爵爺。”薇薇安輕輕一哂,“我沒有時間,我需要賺錢才能過活。”
“這有什麽呢,你花房裏的花我全買下了。”威爾弗裏覺得有機可乘,“答應我吧——薇薇安,我很喜歡你呢。你這樣漂亮的小姐,總不能一直待在花房裏,多可惜呢。”
薇薇安覺得有些耳鳴:“我可回報不了您的大方,我因為您買了我的花答應了您的請求,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能這麽做了,您讓我的生意怎麽做下去呢。您喜歡我的花便買,和您喜歡我有什麽相幹。”
威爾弗裏似乎喜歡看女人氣惱的神情,正因為如此,在她臉上讀到憤怒他甚至話更多了起來:“哦哦我的小姐,你真是誤會我了,你拒絕我吧!我只是太傷心了,我絲毫不想強迫您,絲毫沒有。我只是見不到你工作如此辛苦,這實在讓我感到惋惜,我只是想讓你能有時間放松一下。”
“随您的便吧。”薇薇安看到他俯視的臉,志得意滿的神情,“我拒絕了您,就是這樣,請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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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貝特乘着馬車趕回家中,邁着輕捷的步伐踏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拆開信,信紙上只見一些斑駁的墨跡,她讀了起來:
親愛的阿爾貝特:
在海上的生活永遠是那麽無去,特別是當我想起您時,更是覺得男過。我想起了您的為笑,您輕柔的聲音,您允許我輕您的指尖。親愛的阿爾貝特,請允許我這麽叫您。海上的三個月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您,思年您。
我向您保正,我不會再離開太久,我打算去當商人,我的伯父是個優秀的商人。相信我,在不久的将來我可以給您一個富于的未來,您可能覺得我可笑,可是我卻是賭上了自己的全部尊嚴。
我會在周三的傍晚在那顆樹下等着您,即變您沒有收到信,我也會一直等着,直到周四的第一線陽光照在我身上
你的伯納德·克萊蒙
18xx.x.x
阿爾貝特輕輕揩了揩眼淚,是伯納德親筆寫下的信,她撫着信紙,像是要感受伯納德的溫度,她把它捧在懷裏。
這時,貼身女仆安娜敲響了她的門,把她從夢中驚醒,“阿爾貝特小姐,老爺在找您。”
阿爾貝特緩緩起身,父親很少如此突然地找她。她敲響了父親工作室的門。她走進房間,看見父親低垂着頭。
“噢我的女兒,你來了。”
父親把桌上的一張紙遞給了她。女孩的眼睛掃過了幾行字,幾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用幾個動詞聯系在一起。她臉色變得慘白,手指在紙面上顫抖,連帶着渾身也跟着顫抖。
“父親…”女孩的眼睛微紅,“我…”
“我的孩子…這是國王的指示,我們需要北方的力量來……”德·穆勒伯爵聲音裏夾雜着一絲冰冷,說到局勢他又沉默裏下來。
阿爾貝特想到了那封剛剛讀過的信,她的眼前只剩黑暗,她覺得自己的心被無數白蟻啃食,這就是她的命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