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慕容霄口中的“二哥”是賢妃的兒子,二皇子慕容焱。
冬雪消融,夏意盎然之時,顧鳶與慕容焱初相遇。
只是那時,他們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那時,顧鳶還在北境。
她正身着一件豔紅色薄紗裙,躍在馬背上,似夏初嫩綠草原上奔跑的赤兔。
見到獵物,她右手食中二指從箭囊裏夾出一只箭羽,在空中畫了半個箭花,才意态神閑地搭在彎弓上,朝獵物射去,
一箭即中後,還不忘自我贊喝一聲。
她勒馬回身,正要朝哥哥炫耀,看見顧離正巧揮手喚她回來,顧鳶策馬單手撈起獵物,才乖巧地駕馬跑到哥嫂身前,
“哥,嫂子,我的騎術如何?”
嫂子鄭尋芳含笑相迎,“妹妹的騎術又長進了。”
顧鳶把獵物扔給士兵,吩咐烤來吃,便挽着嫂嫂的臂窩一同走到哥哥面前。
顧離嗔怪,“花拳繡腿,如果在戰場上……”
“活不過一炷香。”顧鳶朝哥哥扯了扯嘴,“你說的我耳朵都起繭子了。說來說去,我又不會去戰場,等我嫁到皇家,花拳繡腿剛好能引來滿堂喝。”
“堂堂太子妃可不需要取悅別人。”顧離板起臉,配上銀甲束身有些唬人,可雙眸分明溢滿了寵愛。
“我知道啦!”顧鳶黛眉輕蹙,略帶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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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遠便看見哥哥手裏捏着的那張薄紙,
在熱浪中飄搖。
顧離把家書遞給顧鳶,“第十封家書!從隆冬催到了夏日,你也該動身了,本是讓你早到京城學些規矩,這下規矩沒時間學了,禮部将成婚的一應之物都準備妥當,到了就要成婚。”她避過沒接,不看也知道是即刻啓程進京備嫁雲雲。
“皇子還沒定下來,他們怎麽準備?”
顧離喟然,“适齡的三個皇子每人準備了一套婚服,定下後直接成婚。父親等你到京城選夫呢!”
誰被選中,誰就是太子。
婚事被顧鳶一拖再拖,變成了急事。
但她拖着不選,倒不是不願嫁,而是對嫁誰不感興趣。皆是素未蒙面的人,難不成當面相看一番,瞬時就能有感覺嗎?既然是政治聯姻,就讓這層互利互惠來得更純粹一點吧!
她擺擺手道,“讓父親選就行。我嫁誰都一樣。”
“不想嫁你直說,永安候府要悔婚也是悔得了的。”顧離從來不贊成與皇家聯姻,也看得出顧鳶的不樂意,“你可以找自己愛的人成婚,如果沒有可以等。”
嫂嫂也跟着附和。
顧鳶神色仍舊平和,“我真無所謂,反正也沒喜歡的人,指不定像你和嫂嫂一樣,成親後再相愛呢。再說,注定是要當皇後的,不虧。”
相較于顧離,她顯得更理智,甚至許多年前她便接受了這個現實,并坦然等待着這一切。
只是這時的她并不知道,世間,有種無奈是錯過。
顧鳶見哥哥眉眼隐憂,拉拉他的将袍,“哥,嫂嫂,你們這些話說了很多次了。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我真的是心甘情願嫁到皇家的。”
“我也可以現在動身上京,但我有個條件,我自己騎馬上京。”
見哥哥遲疑,顧鳶抱住顧離的胳膊撒着嬌,“哥哥,到了汴京,那麽多規矩等着我,我就想最後放縱一點點,以後可能沒什麽機會了。”
顧離垂眸看向妹妹,輕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我也有個條件,你不能騎戰馬,路上穿便衣。沿途不能引人注目。”算是應了。
“我答應。”
幾日後,顧鳶便啓程了,輕車簡行,只帶了一個丫鬟,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名喚雪雁。
就在路上,遇見了二皇子慕容焱。
他也是便裝,正被一群山匪打扮的人圍攻,胳膊中了一刀,顧鳶一箭射殺了其中的山匪頭子,慕容焱朝她遙望一眼,颔首示意,謝過她的救命之情。
本來是簡單的狹路相遇,舉手之勞,顧鳶驅馬正欲走,卻不想被随後趕來的一隊山匪劫住,真正的大當家這才赫然登場。
素未蒙面的兩人因為共同的敵人和處境背靠背信任,并肩作戰,
慕容焱手持一柄長劍,頗有雷霆萬鈞之勢,擊殺近身敵人,每一次劍舞都能帶起一片血花。顧鳶一如既往挽着箭花,下手狠準又賞心悅目,射殺遠處山匪,
無需多餘言語,兩人動作流暢,配合得天衣無縫,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兩人是初次相見。
不消一炷香功夫,山匪盡數解決,慕容焱抱拳道謝,“多謝姑娘仗義出手相助,敢問姑娘芳名,日後好報答。”
顧鳶同樣抱拳回禮,“萍水相逢便是緣,何必拘泥于姓甚名誰。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說着“後會有期”,可顧鳶知道,談何容易,故而不必攀扯一絲一縷。
她翻身上馬,馳騁而去,可誰曾想到,當晚在客棧,他們再度相遇。
他坐在窗邊,換了身墨綠緊袍,衣襟上繡有雲紋。慕容焱手指微微彎曲,正在把玩着一個酒盞,視線虛虛地落在其上,鼻梁高峻,下颚線條分明,透出一股堅定與決然。
看見顧鳶,他站起身,挺拔如松緩緩罩過來,“姑娘,又見面了。”
北境兒女沒那麽多扭捏,顧鳶順理成章與他一道把酒暢飲,相談甚歡之際,莫名有種惺惺相惜之感,顧鳶見他武藝非凡,且有投身軍營的志向,取了自己貼身玉佩送給他,
“這塊凝脂玉雖然不值錢,可你若想投軍,去北境顧家軍找顧離将軍,還有幾分薄面。”
慕容焱眸光一滞。
他大致猜出了幾分顧鳶的身份。
那晚,他們不知喝了多少壇酒,從比武到吹簫,談天說地,寰宇內外暢游無際,
保持着十足的默契與距離。
一晚歡愉。
兩人醉得倒在一起,不省人事,第二天匆匆收拾行囊,分道揚镳。
再次分別後,顧鳶當真以為天涯海角、無緣相見,可她卻在自己的婚禮上,從紅蓋頭下,看到了系帶垂下的那塊凝脂玉,
那時她才知道,他原是當朝二皇子,替太子接親。
心中曾知澀,曾有悔。
很快,她便接受了現實,接受了太子,只是不成想所托非人。
時隔兩世,這段往事深埋心底,如今想起來,悵然多些。
如若當時問了慕容焱的身份,或者後來義無反顧地選擇和他私奔,結局會不會不同。
車輪滾滾,風聲掠掠。
顧鳶思緒拉回,駐足回望着慕容霄片刻,眸色緩緩收緊,這件往事知情人不過三四人,慕容霄是如何得知的?
兩人登上馬車後,慕容霄沒想過就此放過她,語氣愈發冷沉,“回東宮你立馬把孤的身體還給孤。”
“你有什麽辦法?”顧鳶雙睫如纖雲垂下,許是累了,淡淡地回問。
“同房。”
“不可能!”
“你果然還想着二哥。”慕容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別費心思了,你想嫁,他也不敢娶。”
顧鳶平靜地審視着他,上一世她只顧沉浸在慕容霄的甜言蜜語裏,沒想到重活一世竟能遇到這樣的奇景怪辭,
“逼妻子承認對別的男人動心,你心裏這麽舒暢!”
慕容霄緊繃着雙唇,姣好的面容蒙上一層陰雲。
當然不舒服。
試問哪個男人喜歡戴綠帽子,可他心中隐匿角落卻也萌生着另一個更龌龊的想法,如若太子妃有錯,他就可以多個拿捏她的把柄,
尤其看到顧鳶疏離而陌生的眉眼,越抑制不住地如此想。
顧鳶就是如此,從他第一次見她之時,便感到她與生俱來的傲氣,不是淩駕于上的傲慢,她是天上皎潔的那輪月,縱然他頂着太子的頭銜,也只能仰望。
濃烈的征服欲在陰暗的角落肆意生長,胸口仿佛烈火澆油般煩躁。
慕容霄心中鼓動着燥意。
他早就打算婚後與顧鳶舉案齊眉,讓她盡享女子的寵愛與太子妃的榮光。他也不會虧待自己,再納幾個側妃,一定是溫順聽話的,就可以得到男性的滿足。
只要等他坐上龍椅,兵權在握……
是以,他請了旨,讓二皇子去北境從軍,一則分開兩人,二則用他把兵權從永安候府手裏慢慢搶過來。
多好的一部棋局,卻因為荒誕的換身體打亂了。
痛苦而抓狂的嘶吼聲被慕容霄強行按下,他眸中光影不斷,情緒百轉。
他被顧鳶不鹹不淡的神情噎得胸膛發悶,可身體還在人家手裏,硬來撕破臉皮對換身體和要兵權都無益。
念及此,他靜默片刻,緩緩咽下澀果,換了副清潤腔調,
“鳶兒,孤也是為了咱們的将來,你我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這個樣子如果被發現,貴妃和大皇子肯定會大做文章,到時候東宮之位難保,你也會受到牽連。”
如果上一世,慕容霄如此“通情達理”地與她分說,她一準心暖意滿地應了。
可今非昔比了,他如今這副虛僞的嘴臉,只會讓她作嘔。
慕容霄卻像打定主意惡心人到底,完全不顧顧鳶的冷眼相對,“明日就要歸寧,禮單我先前早已定了下來,不亞于聘禮的禮單。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伸手要握顧鳶的手掌,顧鳶可不想自己的身體再與這副肮髒的身體有任何接觸,如避火蛇般挪開,慌聲道,
“那你我二人夫妻一體?!好啊!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不納妾,可願意?”
見顧鳶語氣緩和,慕容霄正了正顏色,“納妾之事你剛才也看見了,是父皇母後的主意,朝中局勢複雜,我需要拉攏一些勢力為我所用。”
緊接着又補充道,“不過你放心,她們即使進了東宮,也只是逢場作戲,孤的孩子,只能你來生。”
“真是天大的恩賜呢!”顧鳶輕笑出聲。
只不過是待她打入冷宮,将她的兩個兒子過繼到柳如煙名下罷了。
好個如意算盤。
慕容霄沒注意到顧鳶眼底閃過的冷峻和不耐,輕聲道,“這不是恩賜,是我對你的愛戀。你只要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他此時的嗓音如細雪綿綿,自以為情誼甚濃,欲将顧鳶攬入懷中,順理成章臨幸于她。
呆在這副女人的身體裏,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
他一刻都等不及。
沒有預想的溫存,只有一道清如雪蓮的嗓音響起,“你以為我還會放任你的髒手碰我的身子嘛!”
顧鳶眼中沒有光亮,只有重生前的一片猩紅,
“同房不可能,我會找到辦法換回身體。”
以此為條件,逼他簽上和離書,
自此,橋歸橋,路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