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李忠推門而入,趨于跟前禀報,“殿下,太子妃殿下求見。”
“所謂何事?”嗓音清淡,視線未從信箋上移開半分。
“太子妃殿下沒說。”
“那便讓她再等等。”顧鳶閑适地繼續看着眼前那封信,仿若接到了遠在他鄉老友的訊息,帶着幾分珍視。
信寫得中規中矩,一如上一世慕容焱的筆鋒。
字跡蒼勁,如若說字如其人,那麽,看着這樣的筆墨,勾勒的似是一位看盡世間滄桑寂寥的青松,不願染指塵世紛擾,只願立于懸崖之上,
遒勁颀長。
慕容焱先是謝過軟甲和護心鏡,後又講到皇後的出身,與自己母妃賢妃的關系,大皇子和皇妃品性,朝中局勢,六部及禦史臺、大理寺等分屬官家或大皇子、太子皇後誰的手中,最重要的是官家的喜好,這段寫得隐晦模糊,可上一世給予顧鳶極大的幫助,
此外,慕容焱還提到顧家北境兵權強盛,永安侯不善權謀,朝中無人,對日後顧家保萬世昌盛不利,
上一世,慕容焱同樣這樣告誡過她,只是顧鳶仗着太子的寵愛與包容,以為顧家與皇家本就是一體,不用分那麽細致……
現在看,她上一世天真得可憐,
男人的承諾和寵愛是最虛無缥缈的,靠不住,更留不住,唯有權力,攥在自己手裏才是自己的。
慕容焱在結尾處說了一處地點,一處不起眼的染房,慕容焱說:“有任何事都可以去那裏,只要顧鳶的吩咐,不論是什麽,他們都會全力完成。”
顧鳶上一世還打趣慕容焱,“留了地址,也沒什麽暗號,難不成直接說:我是顧鳶?”
“你盡管去。”顧鳶還記得上一世慕容焱說這話時的神情,靜匿慣了的眼波對上顧鳶時,眼底似是泛起絲絲縷縷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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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恍神,以為只是看錯了。
深邃的眼眸裏,只剩日落後的一片幽藍。
顧鳶上一世當真好奇去過一次染房,那裏全是女子,當家的也是個女掌櫃,顧鳶沒多說廢話,上來便亮了身份,女掌櫃将顧鳶請進後堂後,跪下喊她東家。
後來顧鳶才知道,染坊裏幾個管事全是慕容焱身邊的暗衛,這個染坊,也是專門為顧鳶一個人傳遞情報準備的,外人不知,只為一人,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什麽所謂的暗號。
可惜上一世,顧鳶并沒有什麽需要染坊和慕容焱幫忙的,她的上一世,除卻被打入冷宮的那刻之前,一直過得舒心又從容。
有時,顧鳶會怨恨慕容霄,既然想騙,為什麽不騙她一輩子?直到她壽終正寝!
反正他的演技那樣毫無破綻。
可轉念一想,自己犯了賤,也怨不得別人,這病,治了就好了。
慕容焱那封信的末尾還說了幾位可用之人,這幾人與顧鳶面前已經挑選好的四人不謀而合,皆是如今的小吏,還有一人是屢試不第的學子,如果不是重生,誰能想到,這四人以後可是整個隆慶朝炙手可熱的人物呢!
現在給予适當的青睐,日後定然能為顧家說上話。顧鳶想要自由,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由需要絕對的權力加持,
一個足夠與未來官家相抗衡的力量。
在顧鳶決定和離的那刻,她就已經在考慮和部署未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權力分配,
二皇子慕容焱是必須要拉攏的勢力。
慕容霄想用慕容焱分化顧家兵權,那就讓他得償所願。
只需要做出權力制衡、兩廂相争的假象,兵權便算保住了。
前前後後想了這許多,顧鳶看着慕容焱那封信頃刻間化為灰燼,才懶懶站起身,一名着青袍的少年趨步近前,
“殿下,太子妃殿下求見,我等需避讓才是,怎麽能讓殿下出門相迎。”他是欽天監主簿王懷遠,正八品,頗有些才情,且為人伶俐有眼力見,好在不是個奸邪之人,上一世曾因為民請願,差點跪死在宮門外。
顧鳶溫着眼擺擺手,“無礙,你們接着看劄子。”
她走出屋門時,慕容霄雙頰微微漲紅,胸脯起伏,喘着粗氣,壓着熊熊怒火,
“你什麽意思!”
他只往前邁了一步,一雙腰刀便架在慕容霄面前,侍衛盡責攔住一切會對太子有威脅的人。
“什麽什麽意思!”顧鳶等閑站在那,負手看好戲,“書房不是太子妃該來的地方,你往後有事,遣人來報!”
這也是慕容霄上一世定下的規矩。
拿來用還挺順手。
“遣人來報?!呵,我遣人來報能見得到你的人嘛!你,你,他,他們一個個都欺負我,我遣了幾波人來找你,哪個有用了!你老實告訴我,這些是不是你授意的!”
顧鳶“不明所以”,偏頭問鄭管事,鄭管事剛才被慕容霄用手點了下,心裏早有腹稿,倒是沒覺得慌張,
“殿下,老奴真是冤枉,只怪太子妃殿下剛到東宮,對皇家的規矩、東宮的情況不了解,才會鬧出那些事來。”
接下來,鄭管事大致說了三樁事,林嬷嬷、廚房的李婆子,東宮包括鄭管事在內的幾個大小管事都涉事其中。
“壽誕在即,太子妃殿下卻異常懶惰,林嬷嬷只能多加訓誡,慕容霄竟然踹倒了林嬷嬷,這可是打了殿下您和皇後娘娘的臉啊!”
“太子妃殿下不懂禮數,想吃甜點,點名道姓要李婆子給她做燕窩山梨湯。那可是太子殿下要吃的糖水。李婆子如實彙報,太子妃殿下竟然掌了李婆子的嘴,李婆子現在還歪在家裏呢!殿下最喜歡她做的飯食了,老奴這幾天都找不到人替代。”
“太子妃殿下借着吃甜食的事,也把老奴叫去訓斥了一頓,老奴如實說東宮月例有限,進賬不多,太子妃殿下不信,還懷疑老奴貪墨,老奴叫來大小管事一項項向太子妃殿下禀報,太子妃殿下又要去所以賬目,一一查賬,我們交上賬目,太子妃殿下不知怎的又把我等訓斥了一頓。”
鄭管事話語低沉,似是剛被人訓過,搭眼攏肩,一臉愁容,
如果不是顧鳶活過一世,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麽德行,就憑鄭管事這張嘴,任誰都以為全是太子妃的錯。
事實上,早有人将這些事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告知。
不過是狗咬狗,一嘴毛。
從皇宮回來後,慕容霄晨起昏定,按時按點地做了幾日的規矩,驕縱如他,剛被父皇訓斥,幾日樣子做得了,長此以往決計是堅持不住的。
捱到第五天,慕容霄起床更衣時,便有些沉不住氣,眉宇間壓着薄薄的怒意,誰料這日林嬷嬷講《女戒》講得特別長,講完了,還讓慕容霄背誦默寫,講些心得感悟,
能安安靜靜坐在原地聽完林嬷嬷一通絮叨已經是慕容霄忍耐的最大限度了,《女戒》對他堂堂一介儲君,有什麽作用!
他為什麽要背,還要說出一二三來!
慕容霄定然不屑。
這便惹惱了林嬷嬷,“太子妃殿下沒有記住,都是老奴的錯,老奴講得不清楚、不明白,那麽老奴再講一遍……”
慕容霄彼時只好奇春晖殿那邊顧鳶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先前派去的幾波人只看見有四個不知其名的人進了春晖殿,之後便大門緊閉,不知所雲。
當日看着顧鳶目光堅毅篤定,實則是伶.官館的把柄在她手裏,所以,慕容霄消停了幾日,可不管怎樣,事關他的太子之位,他豈能不着急!
心之所念,手底下不自覺地寫出了,太子、劄子之類的字眼,林嬷嬷起先以為太子妃終于開了竅,走近一看,自己先七竅生煙,擡起戒尺便要打。
眼瞅着要傷到顧鳶的身體,顧鳶安排在慕容霄身旁的暗衛還沒出手,慕容霄單手接住了戒尺,扭奪了過來,一記窩心腳踹倒了林嬷嬷。
林嬷嬷也沒示弱,一骨碌爬起來要跑出去告狀,被慕容霄揪住,兩人扭打在一起。兩廂都沒讨到什麽好處。
最後皇後傳來懿旨,讓慕容霄站兩個時辰規矩,頭頂五本厚厚的《女戒》,雙臂端平,放兩碗清水,水灑一滴,書掉一本,多加一個時辰,最終慕容霄整整站了六個時辰才作罷。
暗衛問顧鳶要不要管,顧鳶只道:“她自己掙得教訓,自己受着。”
站在那一動不能動的慕容霄開始只覺得憤恨,他将欺辱他的人一個個記下來,換回身體一個個折磨死。
清水灑了兩次後,他的心就變得和雙臂一樣沒了知覺,瞳仁漸漸像個黑漆漆的洞,往日那些冷傲、陰沉、威嚴都一一不見,只剩一個細弱的希望在心底慢慢滋生放大,
顧鳶會不會知道他在受苦?
她會不會來救自己!
畢竟夫妻一體,不,這是她的身體。
總之,他覺得她應該來救他。
用本來屬于他的太子身份。
他甚至趁着林嬷嬷不注意,找來了被發配出去的雪雁,讓她去春晖殿找顧鳶救他。
顧鳶成了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有些苦澀挂在嘴角。
事情,好像比他意識到的更不受控制。
也許只是一瞬,在她宮門前拾起他的爛攤子的時候,他就不受控制地開始依賴她,不受控制地第一時間會想到她,不受控制地在受到威脅時,想得到她的庇佑,就像先前母後總會幫他擺平一切。
屋門吱呦一聲打開,慕容霄眸中驟然一股希望,他罕有地急迫向着雪雁望去,嘴角已帶了些笑意,
“太子呢?”
“沒見到太子。”
他不死心,繼續問道,“你沒見到太子?!你不是她的……”咽下脫口而出的“陪嫁丫鬟”,換了句,
“你可是太子妃的陪嫁丫鬟,他沒見你?”
雪雁幹脆地搖搖頭,澆滅了慕容霄的希望。
剛剛還存着最後一點暖意的心如墜冰窖,
他輕“呵”起來,像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的自以為是。
他在期待什麽?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他的身心在這一刻垮了,碗、水、書撒了一地,聞訊而來的林嬷嬷的訓斥他已經聽不到了,
他輕輕閉上眼,理智和心中那股抑制不住的瘋狂撕扯。
心口那一塊塊血肉被硬生生撕扯開,那樣的疼痛與受傷。
他明明已經派雪雁去叫她,
向她低頭。
顧鳶玲珑常挂清婉的臉上,此時被慕容霄擠出冷汗涔涔,唇白如紙還顫抖不停,
自以為做到這個份兒上,天地也該遷就着自己,卻忘了問一句——憑什麽?
憑什麽他招招手,別人就要眼巴巴跑來。
不過是個笑話,還是個自以為是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