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纖長的手指還捏在逸塵的下颌處,顧鳶雙眸的笑意收了收,睫毛輕顫,如同蝴蝶的翅膀在輕輕扇動,無辜極了,好似前腳說了身體累不射箭,後腳出來鬼混的不是她,
就算是被抓了現行,也像是調.戲伶官也是被逼的那般。
慕容焱心中無端升起一抹不快,倒不是因為她扯謊犯懶被抓了正着,而是他忽然意識到,
人對親近和陌生的人,語氣和動作是不一樣的。
顧鳶這副松弛的語态,是熟稔的。
與他,卻是多了一絲防備,幾分隐瞞。
慕容焱眸色深了一層。
“你怎麽來了?”顧鳶似是想起了什麽,眸子裏盛滿了疑惑,“他們應該不認識你吧!怎麽還開了門?”
自從上次後,逸塵竟上了脾氣,太子不來,他就不開。碰了幾次壁後,三個心癢難耐的,便趁着慕容焱出城的功夫,招惹了顧鳶。
“翻牆進來的。”慕容焱嗓音清淡地回道,他習慣性地褪了大氅,這會正在烤火,炙熱的火焰一竄竄地,跳動得異常不安,就像慕容焱身後的兩人,全部收了嬉皮笑臉,拈着腳尖一寸寸朝屋門挪去,
有個伶官見客官剛來便走,哪裏肯放手,小臉皺成了雨後秋菊,攢滿了水珠,有個風吹草動,便要梨花帶雨,再饞嘴,徐慶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貪了樂,
熟知二皇子的男人們,最是了解此人的心狠手辣,有次被遣去查赈災貪墨之事,剛到淮陽,什麽都沒問呢!先砍了兩個人,上下震驚。
這個人,可惹不起。
今日也不知該怎麽收場。
兩人招呼李禦史趕緊走,李禦史倒是個不怕的,還默默朝慕容焱的背影行了一揖,正要擡步,聽見深潭般低沉的嗓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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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來了,着急走什麽。”
說罷,淡淡的一記眼刀掃過,三人似是被挑斷了腳筋一般,再沒二話,爽利地席地而坐,不敢惹一點動靜出來,
屋內霎時靜得可怕,
慕容焱一步、一步朝顧鳶走去,他腳步極輕,卻像是萬斤重量,踩在每個人心尖上,
他挺直如青松般的身姿,帶着來自崖底凜冽刺骨的寒風,逼得人連呼吸都暫時告停,
顧鳶早就收回了所有的浪蕩姿态,工整乖巧地坐着,帶着些慵懶,面前,逸塵安靜地為顧鳶泡茶,
不一會,一杯清茶推到顧鳶面前,還不忘給慕容焱也倒了一杯。
茶香袅袅,顧鳶順手端了起來,側目打量着慕容焱,
“聽說今日你出城去了,這麽快就回來了?”
那一身風塵仆仆,趕了許多的路。
慕容焱方正地端起茶盞,也飲了口,嘴裏哈着隐隐熱氣,“事情辦完了,便回來了。”
過分快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如此腹語不疊,尤其徐慶,心裏暗罵着:分明是來攪場子,這TM的讓人怎麽玩,我連美人的手都沒摸熱乎。
“這茶不錯,是蜀地的進貢,我記得開春父皇只給了太子一盒,再無第二盒賜下來。”慕容焱修長的手指摩搓着茶盞,嗓音平淡,只是在訴說着一個事實那般。
顧鳶又飲了一口,她喝不出什麽區別,随口回道,“哦,是嘛,我不記得了。”
她當然不記得,那時候的她應該還不認識慕容霄,這話,也是刻意避着什麽,似那心照不宣的秘密,再一次被隐藏起來。
逸塵神色黯淡,當真不記得了嗎?
慕容焱的話接踵而至,“我以為你更喜歡喝酒,我今日出城,特意帶了城外的稻花香。”話音剛落,陳漢拿來溫好的酒,慕容焱為顧鳶斟了一杯。
一杯茶、一杯酒,雙雙滿在面前,皆眼巴巴等着顧鳶伸手,
秦國公世子見到這一幕,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簡直是天選的難題,選酒,傷了美人的心,可選茶,他竟隐隐感覺到一絲嗜血的戾氣在屋內蔓延。
哪怕一瞬的拖延,都是淩遲。
又恢複了肅靜,空氣裏每一顆粉塵都像是壓倒平靜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鳶眼眸低垂,眉宇間仍是清朗柔和,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兩個杯盞,心中只覺無奈,
她緩緩伸出手指,落在兩個杯盞之間,似是故意吊着胃口,來回輕微晃動……
最後,慕容焱率先出了聲,嗓音恢複了往日的平和,聽不出半分情緒,“聽聞這裏有一名善琴者,想必就是眼前這位,可否彈奏一曲,一起聽聽。”
逸塵眼睫劇烈地抖動一下,原來,他只覺得太子不似先前溫存,再多的嬉笑與放浪,都是做出來給別人看得,那雙眼眸,總有種讓人看不清的情緒,
蒼涼而冷漠。
與這位傳說中的二皇子相比,如今的太子又顯得太過于随性易親近,他是逸塵所見的所有親貴中,第一個讓自己感到壓迫感的一人,
不是板起眼來的呵斥,卻是清潤的神情裏,層層滲出來的矜貴之氣,
世人在其面前,宛如沙土中茍且的蝼蟻,而他,是遙不可及的雄鷹。
他争不過。
逸塵微微欠身,雙手抑制不住的發涼發緊,用盡全力壓住聲音的顫,“小人會談些琴,請二皇子品鑒。”
矮幾旁,只剩“兄弟”二人。
一人卓爾不群,如蒼翠青松遺世獨立;一人随性淡然,如朗朗明月清輝隽永。
纨绔與肅穆,本想格格不入的兩個人,框在一起,倒出奇的契合。
落在李禦史眼中,是立在山腳下擡頭看,高崖上,月光皎潔銀白,一株青松浸潤其下,相互依傍。
琴聲徐徐而起,如絲如縷,纏綿悱恻,好似扶柳一株,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顧鳶端起一盞清茶,透過袅袅茶香,看那逸塵仿佛仙子在月下輕撫瑤琴,訴說着千年的情思。
餘光瞥來,他看見最後太子選擇了那杯清酒,茶香再悠長,也比不過濃烈的酒香讓人沉醉。
他第一次有了妄想,
一種不知為何物的躁動,炙烤着他的內心,那是獨有的占有欲望。他也曾想過東宮裏的三妻四妾,可他相對于她們,卻是獨一無二的,可如今不一樣了,二皇子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更重。
那個前一刻與自己溫存的人兒,轉頭與他人談笑風生。
琴聲不知怎的,忽如漫天風沙掠地,遮天蔽日中找尋不到方向,迷途的人使勁地往前奔去,風沙盡過卻是金戈鐵馬的戰場,厮殺之中,猩紅了眼。
慕容焱懂音律,他最先聽出了琴聲的變化,嘴角似笑非笑,面上卻不顯,一點點飲着酒,整個屋子因他到來沉下來的壓抑,似是與他毫無關系。
倒是顧鳶,等閑是個不怕事大的,回眸看向噤若寒蟬的三個人,秦國公世子借機,趕緊口型對他說:咱們撤吧!下次再悄悄來,這尊佛咱惹不起。
顧鳶靜靜看向他,眉宇間綴滿的笑意如花朵緩緩開放,最後竟提議,“世子,你總是說自己的投壺天下無雙,我倒是見過二皇子投壺,可不比你差,不如你倆比比?”
一句話如平地起驚雷,秦國公世子幾乎是彈跳起來,拱手作揖告饒,“哪裏哪裏,太子太擡舉小人了,我投壺都是玩玩的,拿不上臺面,哪能和二皇子相比。”
說話間,他額頭豆大的汗珠滑落,說到“二皇子”字眼時,自己都感到嗓音發顫。
慕容焱沒答他的話,倒是整暇看向顧鳶,淡聲問,“想看我投壺?”
“對呀,你投壺我只見過一次,雙箭雙耳,一氣呵成,妙呀妙呀!”顧鳶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神采如騎馬射箭那樣潇灑自在,令她神色斐然。
記憶中,她确實見過慕容焱投過一次壺,是他上一世僅有的一次投壺。
慕容焱沒再推脫,起身走到秦國公世子先前站的地方,拿起兩支箭,再次向顧鳶望來,“雙耳?”
“是的是的。”顧鳶甚至因為再次看到而感到興奮,雙目似落入閃閃星辰,愈發明亮而期盼。
得了确定的訊息,慕容焱轉回視線,擡手試了試箭,輕輕轉了轉手腕,箭矢瞬時離了手,飛了出去,
正中雙耳!
“厲害!”顧鳶拍着手贊嘆一聲,仿佛這樣的勝利是屬于自己的。
秦國公世子借勢趕緊讨饒,“在下實在,甘拜下風。”
慕容焱倒沒非跟他比,一雙深邃的眸子始終凝在顧鳶身上,“想學嗎?我教你。”
顧鳶正要擺手,就被慕容焱拉住手腕拽了過去,
他替顧鳶捏起一支箭,放進她的手裏,自己繞到顧鳶身後,調整着她的擎起的手腕,高了半頭的威壓傾軋而來,顧鳶後脊幾乎貼在慕容焱的胸前,話語通過震動傳來,
“手臂放松。你可以想象,自己是正拿着一支箭,瞄準目标,準備射箭。”
呼吸吹過耳郭,顧鳶心中一緊,不自覺地兩頰呼呼散着熱浪,
如射箭?!
他是故意的嗎?狩獵的時候沒拿到确切的證據,結果又在這裏等着她呢!
“我,我不會射箭。”顧鳶咽了口水,趕緊把箭扔了出去,正撞在壺身上,發出“叮咚”響聲,這一刻,她周身放松下來,逃命似的挪出一步可順暢呼吸的距離,
“我果然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不玩了,不玩了。”
慕容焱沉寂的眼底,好似泛起一絲漣漪,又拿起一支箭走過來,“熟能生巧,你射不好,是我這個先生沒教好。”
顧鳶腦袋懵怔,這意思,非要把她教會不可嘛!
她拿過無數次的箭矢,不知怎麽,燙手得緊。
自己倒成了逃不掉的獵物,被慕容焱盯上了。
就在僵持不知所措之時,陳漢走了進來,“主子,官家讓您進宮面聖。”
救星啊!
顧鳶眼睫微笑,竭盡全力克制着喜色催促,“快去快去吧!原來你回京沒有進宮啊!”我說怎麽這麽快呢!
說話間,陳漢捧着大氅走進,為慕容焱披好,二皇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鳶一眼,裹挾着寒霜離開。
他一出門,顧鳶長舒了口氣,手裏的箭矢順手挽了個箭花,扔進了壺耳裏。
“好手……”一個“法”字還沒脫口,就被走而複回的慕容焱逼了回去。
慕容焱:“我順道送你回東宮。”
“呃……好吧!”這架勢,能說不好嘛!
他有沒有發現剛才扔進去的壺耳?
顧鳶心中一擰,乖乖跟他出了門。
為了防寒,慕容焱特意陪顧鳶坐着馬車,車內被一段清涼如松雪的氣息充斥得寸地不剩。還好顧鳶又累了,顧不得慕容焱似是藏着什麽的目光,靠在軟枕上假寐。
車輪才賺了兩圈,忽地,顧鳶的困意一下子被驅散地一點不剩,
因為她聽見慕容焱極輕的嗓音問她,
“我從未投過壺,你什麽時候見過的?”
見顧鳶閉唇不語,慕容焱的嗓音又追來,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