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太子火葬場
太子火葬場
東宮門打開,迎着斜斜的日暮,只有顧鳶和慕容霄兩人進門。
看見跪着的柳如煙,顧鳶神色淡漠,并未多少情緒,騎了一日的馬他只想休息,但她又想起方才門外慕容霄的話,“你太過于放縱柳如煙了。她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個從三品侍郎的女兒,他父親的晉升還要看我樂不樂意擡手,你想重用她,無非是我如今在你的身體裏,讓她牽制我。”
說到這,嘴角勾着嘲笑,“你好似打錯了算盤。”
顧鳶束手站在臺階上,稀薄的空氣壓着薄薄的潮意,她眉頭微鎖,毫不掩飾不屑和厭惡,“我猜猜,你是想說,讓我安分一點,總要換回來的,到時候,還是你說了算。”
“你明白就好。”慕容霄的雙唇莫名幹澀,吐出這幾個字,似是沖破了巨大的阻礙,
眼前自己的身軀長身玉立,眉間壓着隐隐的薄怒,說不出的氣宇軒昂,
這是來自太子的威壓。
慕容霄本就站在臺階下,就這樣硬生生被壓了一頭,
他雙手緊緊扣住一處,穩了穩心神,才繼續道,“還有慕容焱,你倒是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慕容焱畢竟只是個沒有權勢的皇子,你拉攏他有什麽意思?”
他眉心驟然收緊,似是意識到什麽,“你是以為攀上了他,就可以和我和離?!連門都沒有。”
“你當然不會同意。”顧鳶唇角帶諷,“因為你千方百計,用了腌臜手段,好不容易奪來的賜婚,怎麽會輕易放棄。”
慕容霄愣怔不動,臉色瞬時變得蒼白,雙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被驚愕之情堵住了喉嚨,只能發出微弱的喘息聲,“你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顧鳶眼眸中似是淬了冰,“慕容霄,你挺會僞裝自己啊,賜婚前,你幾乎每日都到永安侯府,纏着父親教授你武藝,陪我烤肉玩樂,帶我到城外跑馬,什麽事都順着我,說着一句一句的漂亮話。慕容霄,真是委屈你了。”
霞光末路的餘輝映在顧鳶眼眸,似是從幽藍海底泛上來的冷意,“你早就知道我與慕容焱路途相遇之事,也知道他對我有意,卻硬生生拆散,我竟也配想成為太子。”
這算是慕容霄從小到大最拿得出手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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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他緊繃的臉上慢慢變得怡然,“你的那些小心思無法逃出我的雙眼,從小母親就教我識人,你縱然是千方百計不承認和離的由頭,我也看得出來。”
可他不知道的更多。
自以為聰明的人,總以為自己可以掌握別人的命運,到頭來,不過是自以為是,甚至是自視甚高的愚蠢。
只是最後确定事實罷了。
既然知道了,沒必要再和這樣的人浪費口舌。
此時顧鳶風雷盡過,複又一片雲淡風輕,“可我不打算和離了。”
聞言,慕容霄自以為顧鳶繳械投降,與生俱來傲慢與輕倦從眉宇間展露出來,她踏上幾個臺階,走到最上一層,終于可以居高臨下睨着她,
“你想通了最好。以後不要和慕容焱見面了,聽話。”
從她原本的嘴裏說出這樣的話,真是惡心至極。
她短促地皺了下眉,“我找到了換回身體的辦法,下次星隕我們就換回來。”
下次得生完孩子才能來!
“不行!”慕容霄不假思索地否定,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得幹淨。
她冷眼看着他臉色一幀幀的變化,沒有半點同情,反倒突然來了興致,“為什麽?”
像逗一直逃不出掌心的金絲雀。
“因為下次要等到生完孩子之後才有。”慕容霄被自己的話震得胸膛抽搐,他難以想象,自己生孩子是怎樣一種場景,
垂在兩側的手猛烈地晃動,
得多疼啊!
多麽的沒面子。
“那怎麽好呢!”顧鳶只覺好笑,嘴角噙着笑,眼中平靜淡漠異常,閑适地一步步踏上臺階,高一頭的身高将慕容霄逼得退後一步,“這難道就是天意?!如果你不好好生下孩子,說不定我……就不、換、了!”
慕容霄震住。
無邊的秋風伴随着熏香刮過他的臉頰,他用盡全力呼吸着,最後的三個字,像一記一記重錘,撞到他的胸脯上,他再一次被扼住了喉嚨,吐不出一個字,無數酸澀、恐慌混雜着驕傲、自尊,一點點砸碎,猛得一股腦咽了下去。
顧鳶似笑非笑地掃了眼噎在原地的慕容霄,不着一詞地踏進東宮。
見到柳如煙時,他眉間一蹙,聽完她的哭訴,冷語吩咐,“太子妃、柳側妃都禁足三個月。”
她不會偏向柳如煙,因為沒必要替慕容霄籠絡住她,同未來的自己作對。更不會偏向慕容霄,她要最大限度保證慕容霄把思賢思哲平安地生出來。
因此,拔步前,顧鳶補充道,“太子妃生産前,都小心侍候着,太子妃和皇子們出現任何問題,整個東宮陪葬。”
言罷,迤逦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盡頭。
天氣徹底昏暗下來,像一片巨大的陰影壓在所有人心上,似是一時都沒能從太子方才周身驟然升起的暴虐中反應過來。
連坐最有成效,東宮自這日起變得安靜得很,因為殺戮如此廣的緣由,顧鳶甚至隐隐覺得,大家都對她同仇敵忾,行為舉止透着隐隐的懼怕。
顧鳶借着舊疾複發的由頭,将政事完全抛到一旁,每日每個詹事閱完劄子,她也不再看,太子印信經常交到召到春晖殿的妃嫔手中,任其胡亂蓋,剛開始,幾個詹事被每日不同的嫔妃戲弄,極不适應,接二連三向顧鳶奏請,顧鳶全數認下,倒是一點都沒改,反而愈發變本加厲,
起初幾人對太子突如其來的變化紛紛表現出不适,可後來,無奈地想通了,只管埋頭做着自己的差事,剛被太子選中時的那一腔抱負皆化成了泡影,消失無蹤。
可好在這個閱看劄子的方法太過于好用,以至于太子每日耽于政事,官家和皇後竟一時半會沒察覺。
這期間,慕容焱時常會到東宮,也只有慕容焱到的這段時間,太子會忽然恢複原來的勤勉端肅。似是有什麽特殊的默契,慕容焱幾進幾出,顧鳶沉迷酒色之事,他雖然聽說,但竟沒有親眼看見。
這日,慕容焱又拿了止咳的糖丸進了春晖殿,當時,顧鳶正埋頭看着一個劄子,地龍裏的火焰随着慕容焱帶進來的寒風肆意跳動,神思早就飄到九霄雲外,直到慕容焱将一袋糖丸遠遠丢到面前,她才揉了揉酸澀的額,捏了一粒扔進嘴裏,白素的寬袍外罩着一件厚實的白色披風,整個癱搭在圈椅裏,神色慵散而滿足,
“效果不錯,這幾日我咳嗽輕了不少。”
天氣越冷,她咳得更厲害。
秋末時,她還上了幾次朝,可一進了冬,下了第一場雪後,她說一句話恨不得要停下三五次咳嗽,最後,逼得隆慶帝不得不在大殿宣布太子可以不早朝。
落得清閑。
皇後得知兒子身體羸弱不堪,官家也多次在她面前搖頭嘆息太子身體不知能不能康複,駭得她心裏驚擾得幾日沒睡踏實,着太醫開了不少進補的方子,一點點養着。
慕容焱今日還帶回來一個不錯的消息,“今日早朝,父皇震怒,命大皇子去守皇陵,永世不得回朝。”他站得很遠,進屋後褪了大氅後,站在地龍邊上烤火,直等到雙手微微冒出汗,他拂了一遍錦袍,确定沒了涼意,才走到顧鳶桌前。
顧鳶目光随着他的身形而動,聽見這個消息,一點都不驚訝,“因為巫蠱之術?”
慕容焱一身月白長衫,負手而立,目光沉靜注視着顧鳶,眼底隐隐含着柔和,“你倒是大門不出,便知天下事了。”
“自然。”顧鳶倩兮一笑,算是默認。
只不過是上一世如此罷了。即使沒有上一世的記憶,先皇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被現皇後拉下鳳座,秘密處死的,故技重施,并非意料之外。
兩人說話間,李忠帶人送來了簡單的早膳,脆藕一碟綴着細碎的辣椒碎,一碗白粥,肉倒是鹵的,慕容焱加了一塊肉放進嘴裏,眉頭随即皺了一皺
對坐顧鳶倒是吃得賊香,即使是咳得厲害,她萬萬離不得辣。
慕容焱無奈,還是為顧鳶夾了一片脆藕,“你最近又有什麽打算?朝堂上對你沉迷酒色之事,穿得沸沸揚揚,更有甚者,稱你為了躺在溫柔鄉裝病。”
“哦。”顧鳶夾起那片藕放進嘴裏,咯吱咯吱嚼的歡唱,剛才那些話似是無關緊要的,被放逐一旁。
只是,吃完飯,慕容焱拉着她練箭強身時,顧鳶身形一晃,賴在了貴妃椅裏,猛然來的咳嗽令她臉頰泛起紅,“我、我不是、不願意,只是、只是,今日咳得厲害,明日如何?”一雙冷眸只一瞬便蓄滿了汪汪的水,連帶着話語也潮潮的,有些撒嬌的錯覺。
看過來一眼時,慕容焱平靜的內心,不知怎的,像是泛起了一絲波瀾,
視線莫名地定了一下,再道,“身體不舒服,那就多休息。”
用過飯,顧鳶身體懶懶得躺在貴妃榻上,環抱地龍,背曬陽光,美美得睡了一覺,自然醒時,慕容焱已經不見了。
李忠回禀,他有事先走了。
第二日,聽說慕容焱出了城,顧鳶劄子不看,話本子捏在手裏,看得自在,不一會,院子外一陣細碎的嘈雜聲,顧鳶雙眸沒來得及擡,三個狗友閃到眼前,橫七豎八的模樣,看得顧鳶一陣別扭。
這麽想來,确實好久不見了。
秦國公世子先道,“見你一面太不容易了,自從二皇子回來,我們是不是規矩得很,就怕二皇子訓斥我們帶壞了你,連狩獵這樣逍遙快活的時候,都沒能拉你出來。”
“是啊是啊,你不知道鄉野的妞兒……雖然沒有逸塵的清塵高雅,也別有一番滋味。”戶部侍郎徐慶說起女人,兩眼冒光。
顧鳶心領神會,這是又想吃野味了。逸塵那裏,上次她得知,太子不去,逸塵是不會開門的。
徐慶見顧鳶抿唇不語,心中忐忑又發癢,就怕太子也怕了慕容焱,讓他們今日吃個閉門羹,“今天二皇子接了官家的差事出城去了,一時半會定然回不來,咱們快去快回。”
顧鳶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輕笑,應道,“好呀。”
逸塵仍是同先前那樣言語很少,一點點替顧鳶煮着茶,端到她面前時,嗓音潤潤的,“聽聞太子狩獵時烙下病根,遇冷咳嗽,這是我翻了古醫書為自己配的驅寒止咳的藥茶。”
真是如慕容焱一樣貼心呢!
“還是逸塵貼心。”顧鳶微微傾身,俊逸的面龐上滿是肆意張揚,纨绔般指尖挑着逸塵的下颌,
逸塵眉心微動,許久許久沒得到太子如此柔聲蜜語的稱贊,臉頰嬌羞,正要合眸,餘光瞥見一道湛黑色身影立于不遠處,
劍眉入鬓,雙目是潭深不見底的冷,刺骨冷意瞬時席卷全身。
“二、二皇子!”秦國公世子手裏投壺的箭矢掉到地上,
顫顫發怵。
顧鳶此時也轉過視線,旖旎神色來不得收,一絲不落地落入慕容焱懷裏,一字一頓問道,
“太子殿下,身體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