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被抛棄

被抛棄

慕容霄手裏的戒尺仿佛有千斤重量遲遲不能落下。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戒尺,上面壓着父皇對他再次的失望,他感覺得到。

可這些失望,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全部是因為眼前這個冒名頂替自己的人,她說過,要毀了他。之前,他一直都以為她只是鬧小脾氣,沒成想,她竟然真的做了!

看着擎在半空的戒尺,顧鳶倒是一點都不犯怵,反而意态閑适地催着他,“要打趕緊,我還等着回去炙肉吃呢!”

半分不放在心上。

慕容焱倒替她緊張,他猜不出這副身體顧鳶到底動了什麽手腳,以至于和慕容霄的身體別無二致,可再如何,感受到疼痛的,是顧鳶。

“父皇說的懲戒,應是懲戒罪魁禍首。”他一字一句平靜清淡,威壓一點也不少,

“太子殿下此次去伶.官館,完全是因為受了秦國公世子、徐侍郎的挑唆,太子妃殿下要懲戒,最先懲戒他二人!”

一句話,交友不慎!

慕容霄瞬時明白了事情始末,可他現在在意的已經不是什麽聖旨、什麽懲戒、什麽狐朋狗友,而是一下子意識到:父皇知道了他去伶官館的事。

“二皇子,您不要難為奴才,戒尺是給太子妃殿下懲戒太子殿下的,親國公世子和徐侍郎,這……”傳旨官急得出了滿頭汗,他頭一遭碰見這樣的事,違逆官家旨意嗎?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眼前都是官家的兒子和兒媳,思來想去,出了任何事好似板子最後只會打在自己身上。

傳旨官求爺爺告奶奶般拱手道,“各位貴人,要追責秦國公世子和徐侍郎,奴才不敢管,只求各位遵循了官家旨意,先把戒尺打了,奴才好回宮複命。”

慕容焱站在顧鳶身旁,一副同仇敵忾的架勢,敢情他成了多餘的人。慕容霄的嘴角微微抽動,努力壓抑着內心的痛苦,但眼中的落寞與妒火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他握着戒尺的手幾乎緊握成拳,青筋暴起,仿佛在訴說着內心的憤怒與不甘,他把慕容焱當場打死的心都有。

Advertisement

胸中的怒火燒得五髒六腑鎮痛,偏在這個時候,肚子裏兩個小崽子似是感受到了母親将被打戒尺,躁動而不安地猛踢了慕容霄兩腳,

慕容霄“哎呦”一聲,戒尺“叮當”掉在地上,他雙手捂着肚子,約有十個滴漏的功夫,疼得他臉頰抽搐,雪雁剛要扶他,他先一步整個人跌進雪雁懷裏,“我的腿,腿,又抽筋了!”

屋漏偏逢連陰雨。兩個小崽子已經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偏生這個時候,抽筋了!

“啊——!”抽勁上來,如狂風驟雨般在體內肆虐,仿佛有千萬只小手在撕扯、拉扯,令人痛不欲生。

他的右腿小肚仿佛失去了控制,肌肉不住地顫抖、抽搐,每一根神經都仿佛被無情地撕扯。那疼痛,猶如烈火焚燒,又如寒冰刺骨,交織在一起,讓人幾乎無法承受。

額頭冷汗涔涔,嘴角不自覺地抽搐,慕容霄整個人接近昏懵,眼中滿是痛苦與無助。

傳旨官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肚子裏可是比金子還珍貴的,要是因為他傳的旨……他祖宗十八代都要賠上啊!

此時,前廳變得格外寂靜,只有抽筋帶來的痛苦聲響在耳邊回蕩。

倒是也沒人叫太醫,因為顧鳶知道方才是胎動和抽筋,除了忍受,沒半點辦法,對身體也沒啥損耗。

不知過了多久,那抽筋之痛才漸漸平息。身體雖已恢複平靜,但心中的恐懼與痛苦卻久久難以消散。

顧鳶站不住,早已坐下休息,左手支着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到底還打不打?不打我可要回春晖殿了。”和慕容焱。

剛剛平息的撕扯再次洪浪般襲來,可慕容霄此時的力氣已經消耗殆盡,根本無法動彈。

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他的靈魂在嫉妒的火焰中煎熬,卻又被理智的冷水一次次澆滅,他發誓,這兩個人他一定要碎屍萬段。

傳旨官已癱跪在地上,“求太子妃殿下賜死奴才吧!省得奴才回宮逃不了滅九族。”

慕容霄眸底如沉龍過淵,“你一個低賤的奴才怎配髒了我的手,雪雁,擺駕進宮。”

不是現在。

相較于在這裏妒火攻心,不如到宮裏再博一把,只要得到父皇青睐,登上那至高無上的龍座,芸芸衆生皆是蝼蟻,

何況這兩個人!

慕容霄的神情在狂亂與平靜之間搖擺,如同狂風中的燭火,忽明忽暗,晦澀難辨。

雪雁踏門而出一面擺駕進宮,一面派人将消息傳至春晖殿,

春晖殿裏的兩個人,此時正圍坐火爐旁,桂花酒剛剛溫上,訊息到時,慕容焱正夾着薄如蟬翼的肉片往鐵絲架上放,聞言,手指輕頓,放下銀箸。

無人應這消息,顧鳶下颌磕在手背上,整暇對着慕容焱,“你想去看看?”

慕容焱眉目低垂,一點點看着顧鳶晶亮的雙眸,他萬分确信,此時看向自己的就是顧鳶。

可那副身體呢!

挺着大肚子,做不得假的身體,是誰?

分明絲毫不差的容貌,

與顧鳶是什麽關系?

“你不擔心?”慕容焱又将問題反抛了回來。

顧鳶被忽如其來的一句問得心虛,撤回視線,“不擔心。你不是派了暗衛嘛!”還有雪雁貼身跟着。

她是知道的。

慕容焱看着火炙的肉片“滋滋”冒着熱油,誰為刀斧,誰為魚肉,他先前從不在意,

如今,他在乎她有沒有受傷。

随着慕容霄進宮,暗衛們收到一道密旨:不惜代價,護太子妃殿下身體無虞。

慕容霄進宮時,崇政殿內隆慶帝正與四位顧命大臣議事,四位顧命大臣自隆慶帝登基時由先皇欽定輔佐,

當年,隆慶帝受制于他們四人,才想到扶持無根無基的顧家。

“黃公公,父皇為何突然請這幾位老臣到崇政殿?”慕容霄潤聲問道,不知為何,心裏冒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黃公公打着哈哈,“呦,太子妃殿下,您這就為難老奴了,聖意老奴哪猜得着呀!”

“你瞧瞧,太子妃殿下來得正是時候,幾位大臣這就要出來了,太子妃殿下,趕緊準備觐見吧。”

容不得說第二句話,慕容霄被引進崇政殿,途遇顧命大臣,皆面露或不齒、或鄙夷、或無視的表情,

是對顧家的憎惡與痛恨。慕容霄自信滿滿地這樣認為。

隆慶帝送走顧命大臣後,見兒媳挺着個大肚子進門,顏色緩和許多,

“鳶丫頭怎麽來了?朕給你的戒尺用着還順手嗎?”

“父皇,兒媳這次前來,就是想叩請父皇再給太子一次機會。”說着,慕容霄雙手捧着肚子便要跪下,雪雁使勁扶住她的胳膊,讓慕容霄盡可能穩妥地跪在地上。

隆慶帝哪裏舍得兒媳和孫子跪,“不必跪,不必跪,快起來。”又命黃公公,“趕緊賜座。”

慕容霄從小到大未受過這樣的待遇,每次被叫來崇政殿,無非是考校功課,然後被訓斥一頓。

時隔幾月,再次來到這裏,竟然得以坐下,他完全沒有覺得是因為他頂着顧鳶的身份,還有懷皇孫的辛苦,

卻在心中燃起父皇對他其實不錯的荒唐想法。

“父皇,請您收回成命。”慕容霄話續方才,“父皇,太子雖然學思淺薄,可他貴在勤勉,如果有人時時從旁提點,假以時日,定不負衆望。”

還有回還的餘地。慕容霄一遍遍告誡自己,心中早已思量好最新拉攏的國公世家。

“父皇,兒媳有一位人選……”

“不必了。”隆慶帝不知何時大手扶上了額,“鳶丫頭,不瞞你說,這個兒子我最頭疼,先前是不報太大希望的,雖然他占了嫡子的身份,可是,江山穩固容不得半分差池,除了選身份,更要選賢能。”

這一刻,慕容霄心中隐出憂慮,他差點忘了,面前這位父皇,也并非皇後嫡出的皇子,可诏書裏卻選了他繼位。

對外的說辭:選賢任能!

隆慶帝重重嘆了口氣:“只是沒想到鳶丫頭你最後選擇了老三,本來,你和老二途中相遇,朕以為你會選擇老二。但是你放心,朕答應的事不會反悔,即使老三不中用,朕在下旨傳位于他時,也會下道旨意,你所生的皇孫繼位。你只要安心地回去待産,然後,朕會請鐘學士,中書令,李大夫,孫尚書為他們講習,賢能之人繼位。你看如何?”

慕容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東宮。

黃昏的餘晖中,他游蕩在擠滿商販的街巷,可周身的熱鬧仿佛都與他無關。

身影在落日的餘晖中拉得細長。他的眼眸從未因任何事任何人消沉,此刻卻黯淡無光,被絕望的陰霾深深籠罩。

父皇重新召見四個顧命大臣,難道起了廢儲的心思?

他的眉宇間,凝結着無盡的憂愁與痛苦,心裏如同被撕裂的夜空,星辰盡失,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與寒冷。

他曾滿懷希望,如今卻只剩下一片荒蕪,不是顧鳶抖露出了伶官館的事讓父皇對他失望,父皇一直以來從未對他抱有希望。

是怎麽努力都無法企及的無能為力!

當了太子,原來也不一定就能成為皇帝。

他被抛棄了!

自始至終,他都被父皇抛棄了。

這份認知如同銳利的刀刃,一次次地刺入他的心房,讓他痛不欲生。

他怨恨、不解,攙在雪雁手裏的胳膊劇烈地顫動,他不明白為何命運要如此對他,為何要将他推向這無盡的深淵。

他的內心在絕望中掙紮,試圖尋找一絲絲的慰藉和希望。然而,那些曾經支撐他前行的信念和力量,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命運像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無法掙脫

無盡的絕望。

*

此時的春晖殿裏是另一番景象。

兩人中午炙肉吃得太多,慕容焱被顧鳶遣去桌案那替她看劄子,省得他唠叨自己因這點事受罰不值當。顧鳶則一如既往窩在貴妃椅上偷偷看話本子,

起初,顧鳶還警惕着慕容焱的一舉一動,後來,見他實在太老實,便放松了警惕,誰知,過分沉迷的顧鳶手中忽然一空,

擡眸望來的顧鳶甚至沒來及收回被劇情纏繞的情緒,全數落在慕容焱眼中,

肆意快活。

“還給我!”顧鳶從貴妃榻上跳起來奪回話本子,哪裏和羸弱二字沾邊。

慕容焱扯開手臂,遙遙望去,“你先前躲躲藏藏,看的就是這個?俠女闖天關?!”

“那又怎麽樣。”顧鳶堵着氣,雙眸瞪如杏核,“看又怎樣?我沒法當俠女執劍闖天涯,難不成看看、想想都不行嗎?”

“只要你想,我願意幫你達成。”他的話篤定得讓人信服,“我也可以陪你去。”

“你?”顧鳶将信将疑,“你可是皇子!你舍得下宮中繁華、萬人敬仰、皇子身份?”

“有何不可!”

顧鳶跳下貴妃榻,踏前一步,“那如果官家讓你繼承大統呢?”

慕容焱眉心微動,肉眼可見地一層沉過一層,抿唇不語。

顧鳶每踏前一步,慕容焱便退一步。

直到脊背抵在博古架上,慕容焱無處可退,顧鳶長睫扇動,晶亮的雙眸一寸寸凝着他,

“慕容焱,我不信你就從來沒有想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