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歐陽是個為大場面而生的家夥,衆目睽睽之下,他一點也不緊張。

“局長,各位領導,各位同事,我和浪七警官這幾天在東湖區昭關鎮的鄉下排查周甲的關系人。我們查明,周甲本名不叫周甲,叫周光,而真正的周甲是周光一個村的,比他小幾歲,已經死了30多年了。周光之所以用周甲的名字,是因為周光當時讀初中二年級,考入高中基本無望,無可奈何下,周光只好回到小學,打算重考初中,以圖東山再起。但這番操作卻是教育局所不容許的,周光只好冒名頂替周甲的名字(周甲那時因罹患腎病已經死了)。”

“就這些?”局長有些不滿地問。

“還有。”歐陽有些歉意地躬了躬身,“誠如梁隊的判斷,我們查到周光有一個妹妹,但這個妹妹自周光的父母因車禍雙亡後便被人領養,但領養周光妹妹的這個神秘人物一直查不出來,沒有領養證明,也沒有知情人……”

“嗯,嗯……”局長清了清嗓子,“同志們都辛苦了,這個案子時間很緊,任務很重,檢察院有可能提前介入這個案子,指導我們取證,檢察院介入倒是好事,只是讓我們沒有面子啊,我們局刑事偵查人才也有,法律精英也有,為什麽拿不下來這個案子呢?同志們,希望大家早日偵破此案,為我們分局争口氣。”

散會後,回到梁超的辦公室,梁超抽出兩支煙,一支甩給我。看得出,他對今天會上局長一會褒獎、一會貶抑有些意見。

“師兄,不必在意局長的意見,這個案子只要破了,就可以了。”

“破?談何容易?我隐隐感覺這個案子與嘉魚有關,但是你也聽到了,局長說嘉華集團是全市最大的上市公司,不能擴大調查範圍。”

不由自主地,我從心裏佩服梁超,因為我感覺這案子也與嘉魚有關,“師兄,戴着枷鎖跳舞,舞姿也要曼妙,不是嗎?”

梁超嘆了口氣,“師弟,我會上說的推理都是你的,你不會介意吧。”

“哪裏話?”我故作慷慨,不過說實話,我是有些介意,我閃光的推理被別人冒用,連個出處也不說一聲。

“你說我們申請檢測的DNA會是明澄的嗎?”

我略作沉思,搖搖頭。

“為什麽?”

“相信你也看過屍檢報告,被害人是機械性窒息死亡,這樣的死亡方式一般不會出血,即便是出少量的血,嫌疑人稍加擦拭,便會無跡可尋。頭發倒是有可能是明澄的,血跡不會。”

“如果檢測不到明澄的DNA,怎麽辦?”

“根據出租房的租賃時間,案發前一個多月就租好了,冰櫃也買好了。但是,情況是瞬息萬變的,也許當時以為合适的案發現場和藏屍地點,後來因為某些突發情況的出現就變得不合适了,比如,湖州街那一帶的拆遷公告的發布。”

看得出來,梁超對我的推理才華有着難以掩飾的嫉妒,我打算這個案子結束後,我就離開專案組,也不會調到區局來,我不喜歡被人嫉妒的感覺,因為這讓我沒有安全感。

“對,湖州街那一帶案發後發布了拆遷公告,咦,你是看到相關的報道了吧。”

“是的,《江州晚報》第16版,8月份就動遷。”

“原來大偵探就是這樣來的,無非是多看看報紙罷了。”

聽聞這樣不無譏諷的話,我都沒有拂袖而去,主要是感念當年在局裏初來乍到梁超對我的照顧,而且,我得把這個案子做完,找到真正的兇手。“諷刺也罷,挖苦也罷,我得把這個案子做完。”

“不必了。”梁超背對着我,點上一根煙,“從今天開始,不,從現在開始,專案組的事情,你就不必參與了,你哪兒來,還回到哪兒去。”這個被嫉妒焚毀心智的可憐人說道。

走出區局大院,已是向晚,空氣熱哄哄的,我有些不舒服,發着低燒,這可能與這幾天的勞累與今天這場不歡而散有關系。都無所謂,我想,回到太平橋派出所也挺好的,我甚至都想過警察都不幹了,但是我喜歡推理,而且,我一個警官學院畢業的,不做警察,難道去做保安麽?

心情不好,我便順着江南大道向家的方向走,但家卻是太遠,待會兒還是要坐公交車的。

江南大道是東湖區一條頗有特色的路,一共有五段,每一段種植的行道樹是不一樣的,有梧桐樹,香樟樹,合歡樹,無患子,還有珊瑚樸樹,一段路,一段樹。這些樹在夏天倒是沒有什麽分別,到了秋天就是別樣了,色彩斑斓,枯榮兩分。

梧桐樹大街還沒走完時,便接到了芳姨的電話,“小七啊,還沒吃飯吧,到我這兒來吃飯吧,今天我請了徽派大廚做了你愛吃的臭鳜魚。”見我支支吾吾,芳姨催促道,“你還在江南大道的吧,車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一輛黑色的奔馳就停在我的前面,通過車牌號碼,我讀出了這是江南春集團最拿得出手的一輛車。

反正芳姨那兒有好酒,買個醉也好。

江南春集團是江南地區最大的時裝企業,每年出口歐盟的服裝可以換回來2架空客A320,其前身是一家校辦工廠,是我父親浪六當了近20年校長的光明中學的校辦工廠,後來,校企分離,芳姨便買下工廠,搖身一變,成了街道企業。

經過近十年的快速發展,江南春集團設計的時裝成了好萊塢女星參加盛宴的不二選擇,像莎朗·斯通和黛米·摩爾等人至少有七件“江南春”牌晚禮服和其他時尚套裝,要是奧黛麗·赫本和瑪麗蓮·夢露還活着,肯定也是“江南春”時裝的代言人。

在芳姨的運籌帷幄下,校辦工廠成了江南春集團,在國際時裝界也有一席之地,就連國際時裝界的大佬DIOR的法定繼承人也在不同場合表達了對江南春集團的敬意。

不可避免地,無孔不入的資本勢不可擋地進入到了江南春集團,芳姨所持的股份被稀釋到20%,盡管她還是董事長,但她已然失去了對集團的控制。拿着股權轉讓得來的巨款,芳姨在七裏香小區購置了幾套別墅。

資本的嗜血性決定江南春集團上市是必然之選,上市之前,資本方提出了增資擴股計劃,自然又要稀釋芳姨的股份,對此芳姨既憤怒又無可奈何,但她作為小股東已經失去對公司董事會的控制,資本方随随便便找個一致行動人,便可通過股東會決議。

她有一次曾向我表達了對資本的厭惡,“當資本來到人間,每一個毛孔都流着血和肮髒的東西。”

“Karl Marx,1867年。”

“連你也不替我出出主意?”她嗔怪道。

“芳姨,這就是幸福的煩惱。”我笑笑,“同意他們的增資擴股計劃,你在這一計劃中的損失可以在公司股票上市後得到幾倍的補償。上市宜早不宜遲,我聽說,DIOR有在日本和韓國扶植時裝企業上市的計劃,到時,江南春集團有可能在國際時裝界的地位不保,想上市都難了。”

聞我此言,芳姨轉憂為喜。

到達三樓,我掏出鑰匙,忽然聽到屋內有人在說話,我把鑰匙放了回去,摁響了門鈴。

一個年青的女子打開了門,裹挾的脂粉氣和我撞個滿懷。我還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如她一樣見到陌生人也會笑吟吟的,那種毫不做作、也不谄媚的笑容讓人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她的眉毛生得極好,如新綠的合歡樹葉子,當我的目光從她的如蟬一般寬寬的額頭向下移動,穿過精巧的鼻子,落在豐潤的紅唇上時,我恍然感覺是找錯了地方。

“小七,快進來吧。”芳姨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雨後天晴山谷的回音。

等我坐好,發現蓋在芳姨身上的毯子已是伊朗德黑蘭的亞麻布,芳姨的腿受過傷,不能受風寒。

關于她的腿是如何受傷的,她諱莫如深。但從她講述的片斷中,我以一個小說家的華麗想像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英格蘭最美的初秋季節,從江南春集團股權轉讓中獲益匪淺的芳姨受邀訪問英國,下榻安妮公主曾經居住的古堡,價格自然不是我可以想像出來的。晚上,已經喝得微醺的芳姨坐在古堡的陽臺上,一人獨酌散發出強烈的大麥麥芽糖香氣的蘇格蘭威士忌。不曾想,醉後竟然從陽臺上摔下去了,躺在英格蘭初秋微寒的夜裏,直到天蒙蒙亮,才被一個牧羊人發現,但雙腿骨折,受不了風寒,一到陰雨天,便隐隐作痛。

“小七,這是江南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助理暮雪,我以前和你提過,去年江南理工商務英語專業畢業,畢業前在劍橋大學亞洲教育中心進修過。”

“董事長,不是劍橋大學亞洲教育中心,是劍橋大學亞洲成人教育中心英語ABC培訓班。”暮雪糾正道。

“我說你這姑娘啊,我們又不是向證交所提交財務報表。”

這個暮雪倒是有點意思,只怕又是江南理工的三分之一的世家子弟,這樣想,心中便生出些鄙薄的東西,感覺她的笑吟吟也沒有那麽親切和真誠了。

“小七,我們等你吃飯,都等了好久了,徽派大廚嚷嚷着要下班,不給加班費,早就走了。”芳姨沖我招招手,我扶她起來,“暮雪,我知道你也餓了,這個小七啊,讓我們好等,肯定又是和梁隊鬧翻了,所以,我給他準備了一瓶茅臺,暮雪,你酒量好,陪她喝吧。和你們這些年青人在一起,我也變得年青了。”

“董事長,芳姨,你其實一點也不老,還是那麽年輕。”

“芳姨是如何知道我和梁超鬧翻了?看樣子這個女人不簡單啊,連我們局裏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的,我的什麽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下,這樣的感覺真不好,在她面前仿佛是個沒有秘密的人,不過也不一定,也許她只是猜測。”這樣思忖着,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芳姨,我和超隊鬧翻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怎麽知道?”正在指揮徽派大廚炒菜和傭人上菜的芳姨回過頭來,“當然是猜的啦。我聽你們局長說過,梁超這個人精明強幹,能力很強,但是嫉妒心重,是不是這樣呀?”她笑着說。

聽她這樣說,我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許。

我喝茅臺,暮雪和芳姨喝波爾多的幹紅。徽派大廚的水平果然非同凡響,臭鳜魚尤其好,徽派大廚對其他流派的菜肴也是谙熟于心,什麽川菜的豆花魚,蘇菜的煮幹絲也悉數上桌,味道也很是地道。

芳姨這個女人也是不好侍奉的,她的秘書平均服務年限不超過兩年,太漂亮的女子,她不會要,不漂亮的女子,她也不會要,太年青的女子,她不要,半老徐娘,她也不要。所以,暮雪這樣的年青漂亮的姑娘完全是打破了她以往用人的清規戒律。“小七,明天是周末,我們一醉方休。”芳姨提議,“我在七裏香還有兩套別墅,不過都沒有裝修,好在這裏有三套客房,你們晚上就住在這兒吧。”

我倒是沒有什麽意見,暮雪也點頭稱是。

“江南春是我一手創辦的,我含辛茹苦二十年,把江南春弄得初有模樣,這時,資本就出現了,他們買走了我的夢想,我現在雖然有錢,但也失去了對江南春的控制,我還丢掉了夢想。”

“芳姨,夢想丢了,可以再做一個。”暮雪說。

“談何容易啊?”

“芳姨。”我說,“其實并不難,至少比當年你創業時要簡單得多,至少你現在有錢,有經驗,你設計的作品在國際時尚界有着很高的美譽度。你要是再創業,沒有理由不成功,哪怕就是失敗了,你還是有錢人。”

“還是小七懂我。我和你爸是生意上的朋友,吃菜,吃菜。”芳姨用筷子夾了一塊鳜魚,放入口中,對暮雪說,“你這一年在江南春好好學些管理方面的,到時,我創立一家公司,你過來管理。”

這番封官許願活躍了氣氛,暮雪脫去了職業套裝,白色的襯衣很合她的膚色,從質地來看,應當是價值不菲的名牌。我這人對品牌沒有認知能力,所以,我認識的朋友中,沒有言必稱名牌的,即使有,如芳姨,也從不指望DIOR等奢侈品能在我的周圍營造出奢華的氛圍。

或許,芳姨是想把暮雪介紹給我吧,這倒是有可能,只是結局應當和以往她介紹過的那麽多她以為優秀出色、賢淑端莊的女子一樣,就是見此一面,再無下方。

暮雪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秘書,工資應當不菲,現在聽董事長說要再弄一家上市公司,并由暮雪來管理,前程不可謂不遠大,而且她還是江南理工畢業,可謂師出名門,而且還到劍橋大學進修過,我更是望塵莫及。我只是一個基層的民警,承蒙校友關照,得以在區局厮混幾年,不想因言獲罪,流放到太平橋派出所,所以,收入菲薄,前程渺茫,和暮雪相比不啻雲泥之別。

即使是暮雪同意與我交往甚至是交換愛情和信仰,我也不會同意的,我不需要同情或是将就的愛情,哪怕是一絲絲的憐憫或是不情願也有違于我的愛情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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