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作為光明中學校長,浪六對自己的要求是:上知天文,下行地理,文韬武略,無所不知,非禮毋視,非禮毋聽,坦坦蕩蕩,做個君子。具體的完成情況是:前半部分完成得還算差強人意,後半部分流于口號,形同虛設。
浪六涉獵甚廣,連《民法通則》這樣的書他也看過,他知道他是不能合法持有校辦工廠的股份的,他只好暗渡陳倉,私下和芳姨達成了一個協議,他占工廠8成股份,芳姨占2成。一開始,這樣的股權劃分倒也可以,但随着校辦工廠業務的飛速發展,以及比業務發展還要快的情感上的交往,8:2變成了7:3,接着又變成了6:4,最後變成5:5時浪六發現他再也無法退讓了。
這時,芳姨接到了一筆日本的大訂單,給日本的知名品牌“JOYOHO”貼牌,芳姨借着和浪六情感交往撒起嬌來,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收購浪六在工廠的股份。出價是20萬,這在當時無疑是一筆數目驚人的巨款,浪六也覺得非常吃驚,但他知道,工廠股份的價值肯定是超過20萬元,否則,芳姨也沒有必要收購。
他本想使用不置可否的緩兵之計,但芳姨的撒嬌功夫甚是了得,讓他的骨頭如同泡在醋酸裏有種麻酥酥的感覺,她也根本不給他回旋的時間和空間。
他也的确需要錢,尤其在他認識了東湖區主管教育的副區長梅非以及梅非的老婆杏子之後。
杏子名如其人,一雙溜溜圓如杏仁般的大眼睛,豔抹的紅唇,用“風情萬種,性感蝕骨”來形容也并無不當,浪六心想:如果家琳像杏子一樣,他就是一生都用來守身如玉,潔身自好,他也心甘情願。
一來二往,在眉來眼去間浪六和杏子眉目傳情,柔情如春水泛濫般在他的心裏流淌。他也知道靠俊朗的外表、不俗的談吐來征服一個女子芳心的時代一去不回了。為了杏子,也為了紀念這世上竟然有一個女子讓他如此的動心,他需要錢。
半推半就,欲拒還迎,浪六接受了還在撒嬌中的芳姨的股權轉讓方案,他把錢裝起來帶回家,抽出幾張遞給還是做月子的家琳,家琳心裏有些歡喜,她知道浪六心裏還是有這個家的。
自從芳姨收購了浪六在工廠的股份之後,自然而然地,也就終止了和他情感上的互動。有時,她甚至在想:自己這樣無情地對待這個有恩于己的男人,是不是太過分了?繼而會生出內疚來。
殊不知,這一切都全無必要,在工廠股份轉讓之前,浪六已想從這場名不正、言不順的感情漩渦中脫身,不是幡然醒悟要回歸家庭,而是芳姨帶給他的新鮮感已經消失殆盡,如果沒有杏子,這段感情也許會更長久些,也更溫情些。
但杏子的出現既給他帶來了光,同時也帶來了黑暗,這個女人對他若即若離,難以把握,讓他在患得患失中備受煎熬,搔首踟蹰,輾轉反側。
也許愈難得到,才愈要得到,這是人類的天性。這是一位哲學家說過的,至于是誰,浪六怎麽也想不起來。
據不可靠的消息,梅非副區長将是下一屆江州市市長的有力競争者,省委組織部已經派人調查過梅非了,這大概也證實了上述消息并非是空穴來風。據更不可靠的消息,說梅非有喜好少女之癖,大約是以初中生為宜,聽聞這個消息,浪六有些難以抑制的驚喜,但轉念一想,還是不妥,自己身為光明中學校長,師德風範不容許他有違于道德良知、只為迎合官員特殊癖好而行惡事。
和杏子接觸得愈多,便愈是被她身上所散發的那種神秘的如深谷幽蘭一樣的氣質所吸引,那是一種迷亂人心的力量,在這種力量面前,浪六微若塵埃。
梅非也做過老師,共同的職業生涯讓他和浪六有了不少共同語言,梅非戴着一副金絲眼鏡,舉止斯文,如一個謙謙君子,口才很好,很有煽動力。自從北大學成歸來,浪六以為,在他的人生字典中,“嫉妒”二字将被抹去且一去不複返,沒有想到,今朝又到眼前來。梅非什麽都比他強,事業,才華,風度,甚至儀表,最重要的是,梅非還擁有杏子,杏子才是衡量一個男人是否成功的度量衡單位。
有一段特殊的時期,大約是梅非要主導江州城的教育改革,他和浪六一聊便是很久,晚飯便是一起吃,往往是要小酌幾杯,杏子常常是要參加他們的聚會,于是,三人行成了那時的标準配置。
也便是在那時起,浪六發覺梅非和杏子并非他之前見到的那樣琴瑟和鳴、濃情厚意,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也不過是裝裝樣子、流于等式。而且,他們還沒有孩子,雖然沒有孩子的羁絆,倒是潇灑,但是卻少了稚子候門、人間團圓的溫馨,至于為什麽沒有孩子,浪六并不敢問。
一個仲春的黃昏,浪六和梅非還有杏子去吃日本料理,他們上了二樓的一間包廂,盤腿坐下來,大醬湯、秋刀魚、烤牛排、三文魚和關西燒酒肯定是必選項,點好了菜,梅非去打電話,只餘下浪六和杏子。
浪六看杏子時,發現她也在看他,便把目光移開,越過她的雲鬓,看窗外夕陽下的桃紅柳綠和群莺亂飛,莫名的花香幽幽飄過來,讓他有了得不到愛情的凄恻和惆悵。或許,她并不知道他愛她,又或許,她知道他愛她,只是不敢相信,又或許,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只是她還不能馬上給予回應,他也悱恻纏綿,她也悵然若失。
目光從窗外的夕陽下收回來時,浪六有些失神地看着杏子,她那嬌豔欲滴的唇到底要說些什麽呢?浪六抓起她膚若凝雪的纖纖素手,小心翼翼地揉在手心裏,如同是把玩一件從未央宮中帶出來的玉器,當梅非推門進來時,浪六渾然不覺。“我要去省城,馬上就去,省委的組織部長說有事要當面交待。”然後,梅非轉頭意味深長地對浪六說,“六先生,杏子就拜托你了。”
“七兒,我累了。”浪六喘着粗氣說,“今天就講到這兒吧,你扶我躺下。”我扶他躺下,給他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床頭。
窗外是昏黃不明的燈光,還有梧桐樹飄落的葉子,應該是一個寒夜吧。我剛想和浪六說聲“再見”,但見他已經睡着了,微張着嘴,如一只行将窒息的小金魚,忽然,“也許他的故事講不完了”這樣的念頭攫住了我的心,讓我感到了些許的疼痛。
梁超調任北湖區公安分局局長的任命始終沒有下來,“也許下不來了。”梁超解嘲道,“市委組織部給我打過電話,說這次任命的耽擱是與省裏的班子調整有關系,其實,我理解的‘耽擱’可能就是子虛烏有吧。”他從抽屜裏摸出一包“利群”,扔給我一支(我在想:莫非煙草檔次的下降也與省時班子的調整有關?)。“晚上一起吃個飯,叫上歐陽,到我家去吃吧,嘗嘗我的手藝。”
雜揉進皖系、蘇系、浙系菜風格梁超做的菜的确不錯,什麽油焖蝦,紅燒獅子頭,紅燒雜魚,還有青椒毛豆等都像模像樣,既有昭關酒家菜肴中熟悉的家鄉味道,也有些未曾嘗到的新奇口味,那一碟泡菜又深得川菜的神韻。
梁超解開圍裙,拎出兩瓶“茅臺”,“今日不醉不歸。”
家裏的女主人并未出現,就要開飯了,這好像不合時宜吧,我滿腹疑慮地看着歐陽,歐陽悶頭吃着一只大蝦,并無回應。也罷,我三緘其口便是了。
第一瓶茅臺喝完時,我感覺還清醒,梁超有些醉了,他沒來由地大哭起來,哭得壓抑而悲傷,歐陽似乎知道些什麽,沒有和我面面相觑。他扶着梁超,安慰着,我們一左一右把梁超扶到沙發上休息。
于歐陽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梁超的任命文件就在市委組織部,但已經不會下發了,原因是在對梁超進行離任審計時,發現他挪用了200萬元的資金,這些資金是沒收犯罪嫌疑人的違法所得,每個月要和中央國庫清算一次,如果這個月梁超不能補上,不但北湖區公安局局長是當不上了,連東湖區公安局副局長也保不住,廢為庶民或是锒铛入獄,也未可知。
“那這200萬他究竟用到哪裏去了?”我有些發急。
“梁局自稱,賭球了。紀委的同志也有證實。”
“那嫂子和娃呢?”
“離了。”梁超說,“這樣的女人不要也罷,一聽紀委的人說我升職無望,又挪用資金,可能涉嫌犯罪,馬上就和我劃清界線,只是可憐我娃,其實這娃跟着他媽也不會受苦,我自幼喪母,知道沒有母親的苦楚,就不和那女人争了。”梁超又談笑風生起來,“兄弟們,喝酒。”
“師兄,眼瞅着還有十天就要月底了。”我憂慮地說,“那200萬如何湊齊呢?”
“這房子我已經在中介那裏挂牌了,中介說賣得太急,只能賣150萬,但若是要貸款,估計10天很難交割完成,不過,這也無所謂了,事業無成,家庭破碎,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
“師兄,我也沒有什麽錢,我明天可以支持你20萬。”
“梁局,我的家庭情況你也知道,我明天支持你30萬。”
梁超放下酒杯,仰望,仰望,不讓淚水落下成霜。
形勢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聖誕節那天,關于梁超擔任東湖區公安分局局長的任命書下來了,原局長調到市裏擔任副市長,這回,輪到歐陽百思不解了,我故作深沉,“梁局會告訴我們的。”
第二天晚上,梁超把我們叫到他家,只不過這時,他家裏多了一個5歲的兒子和一個笑容滿面、極盡謙卑的老婆。梁超則翹起二郎腿抽着“利群”,見我們過來,忙起身,把早就泡好的龍井端過來,掏出兩張卡,“你們是我一輩子的兄弟,你們的恩惠,我願湧泉相報。”
梁超老婆炒了幾個菜,又叫了幾個菜,一桌子滿滿當當的,她安頓好小朋友,便坐上桌子。梁超斜睨着她,“讓你上桌了嗎,你下去!”那滿面笑容的女人一下子僵在那裏,眼睛裏噙着淚。
“師兄,适可而止,不要過分啊,你既然把我和歐陽當兄弟,就得聽聽兄弟的話,嫂子一時離開家,也是給你們家保留一點財産,給你們當家保留革命的火種。”
“梁局,嫂子挺好的。”
梁超拉起女人的手,撫着她的腰,女人還在抗拒,“你這麽做,我也沒有怪你,你也給我們的兒子保留了一點讀書用的財産,形勢的發展,我完全也沒有料到。”他喝了一口昭關大曲,扶着女人坐下,“不生氣了啊,從今往後,我決定在你已經取得我們家行政權、財政權的基礎上,再賦予你司法權和立法權,有了這些權力,你可以說是我們家的元首了。”
女人破涕為笑。
“你們一定疑惑形勢的發展這樣的不可思議吧,老實說,我也是。”梁超舉杯,“其實,那200萬我沒有拿去賭球,我對賭博沒有什麽興趣。那麽,這200萬哪裏去了?”梁超臉上浮着笑,賣着關子,“錢實際上是局長借的,我沒有錢,只好挪用,至于那筆錢作什麽用,局長一會兒說是炒期貨,一會兒說是到京城去運作。當紀委找到我時,我想這下完了,我想如果我把局長供出來,他也沒有錢還上,這樣,我們倆個都得完蛋,而且一點扳本的機會也沒有,不行,這事情我得一個人兜着,局長在外面,總是會想辦法救我的。這樣,紀委訊問我時,我就說是我賭球了,我扛下所有的罪。結果,運氣也好,局長的錢也還上了,局長去當副市長了,我也當局長了。”
“恭喜你。”我們四個碰杯。
“小七,你和歐陽做的案子,以後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好吧。”
改革開放後,江州城的發展日新月異,GDP在江南各省中長期處于前三的位置,江州城于是有了江南明珠之稱。有了強大的經濟後盾,江南明珠的五星級的酒店自然也是不少,以前,一提起五星級大酒店,無非就是香格裏拉或是希爾頓,現在,江南明珠酒店異軍突起,被中國酒店業協議評為全國唯一的一家“超六星級”酒店。
在江南明珠酒店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是多少姑娘的夢想,這也是滿足虛榮心的最有效途徑之一。自然,林晴是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能把明澄比下去的機會,在江南理工讀書時,她每天都在和明澄比較,若是找不到幾件她優于明澄的事情(比如她穿衣服比明澄顯瘦,或是她塗的粉比明澄更顯白,等等),那她簡直沒法活。
盡管明澄已經香消玉殒,成了鬼魂,但明澄在江南理工給她造成的心理壓力一直都在,難以釋懷。當她表達出要在江南明珠酒店舉辦婚禮時,嘉魚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還叫來演藝公司的人,一起商定要在婚禮上演出的包括四大天王在內的港臺明星100多人,還有內地的明星100多人。可以說,這200多人幾乎是中國半個娛樂圈了。
一首周華健的《明天我要嫁給你了》拉開了婚禮的序幕,劉德華、張學友輪番上陣,郭富城也不遑多讓,跳起了20多年前他賴以成名的勁舞,只有黎明,斯斯文文,朗誦了一首泰戈爾的《假如今生我無緣遇到你》。
出席婚禮級別最高的官員是:國家發改委某司司長,公安部部長助理,還有省委秘書長,不過這些官員在黎明還沒有朗誦完時便匆匆離場。
座位是按照級別來劃分的,梁超的級別只能讓我們被安排在一個遠離主舞臺的角落,梁超招呼我們,“待會等嘉魚敬完酒後,我們就走。”
我們邊吃邊等嘉魚來敬酒,可以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我們瞅瞅梁超,只見他正閉目養神,我和歐陽決定喝上一杯。
“歐陽。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婚禮有什麽不對勁?”
歐陽疑惑地搖搖頭,“沒有啊。”
“嘉魚的後媽靜雅出現了嗎?”
“噢,原來如此。”
梁超睜開眼睛,“小七說得對,這樣重大的場合,靜雅是應當要出現的,但她為什麽不出現呢,這裏面必有蹊跷。”
無疑,梁超的判斷是對的。
而此刻,在九裏香別墅三樓卧室寬大的床上,靜雅正趴在枕頭上痛哭。這張床用的木材是來自美國洛基山脈生長了500年以上黑胡桃木,由浙江東陽有着祖傳的制床手藝的大師花了整整3個月才完成。據說,大師的祖上曾經從東陽跑到杭州專門給宋高宗趙構做過一張床,也許睡在這張床上有着做不完的夢,從此,皇帝的上朝時間比以往晚了半個時辰。
這張名貴的床,沒有逃過文物販子的眼線,這張床盡管歷史不到30年,但文物販子還是給它登記造冊,更有甚者,有人提出要用1000萬元收購這張床,但被靜雅拒絕了。
這張床見證了靜雅愛情的悲歡離合和人間冷暖。也便是在這張床上,靜雅接待了可以說影響了她一生的三個男人——梅非、嘉華和嘉魚,這三個男人走的走,死的死,尋歡的尋歡,只落得她孤苦伶仃,咽淚裝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