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到達廊橋遺夢時,我還是晚了一步。技偵的人已經走了,包廂已經貼了封條,但希爾頓飯店的生意似乎并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一副歌舞升平的安樂氣象。

歐陽在走廊上等我,遞給我一支煙。

“七哥,是林晴,法醫懷疑是中毒。”

“什麽症狀?”

“呼吸微弱,心跳遲緩。”

“中毒應當是七竅流血才是。”

“法醫對中毒也不是很篤定。”歐陽想起來什麽似的,“法醫曾經給嘉華和梅非也做過屍檢,技術能力在公安系統應當是數一數二的。”

“林晴懷孕好幾個月了吧。”

“六七個月了吧,已經送到人民醫院了,胎兒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歐陽,我們先到醫院看看,再和法醫溝通一下。”

幾個穿着制服的警察守着人民醫院ICU病房,見我和歐陽過去,忙閃開一條道。“怎麽樣?”我問,“一直昏迷,不能說話,醫生已經下達2次病危通知了。”有些面生的年青警察說,“聽主治的醫生說,可能和國外的一種毒物有關。”

若不是躺着,渾身插滿管子的林晴和乘坐阿波羅號登陸月球的阿姆斯特朗并無區別(盡管美國登月是否造假存在争議)。我為此情此景下竟還有這樣的幽默念頭感到羞愧,畢竟,林晴也算是我的故人,我和明澄的過往,沒有她,是起不了頭的。

“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封鎖所有的消息。”臨走時,我對那個年青的警察說,“只說搶救中,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鏡片後閃着光芒的眼睛,如女人般修長白皙的手以及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指甲的倒角如機械制圖中的相貫線般利落,這是一個細膩的人,想必心思也很缜密,這是林晴的主治醫生。

還沒有等我開口,這位四十多歲的主治醫生的助理——一位年青的女子介紹起醫生,“哈佛大學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在心髒再生和神經內科領域可謂國際醫學界的領軍人物……”

領軍人物用眼神制止了她的自由發揮,“警官。”他誠懇地說,“我只是到哈佛大學醫學院進修過一年,不是哈佛畢業的。”

我喜歡真誠的人,示意他繼續說。

“這位病人的症狀,我在哈佛大學附屬醫院工作時也見過。”醫生拉開抽屜,摸出一包“利群”香煙,用修長的食指撚出一支,“你要抽嗎?”我搖搖頭。我遵從《偵查心理學》中曾再三告誡的“要隐藏欲望”,他猛吸了一大口,“醫生自然是知道尼古丁的害處,但仍然要冒着健康受損的風險向習慣妥協。”他又吸了一口,“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種毒應當是巴西亞馬孫密林中一種巨毒樹蛙的分泌物,只要8毫克就足以致命,《柳葉刀》給它取了個名字,叫CCQ,而且,這種毒物和其他毒物有着明顯的區別,它緩慢侵入人體的呼吸中杻,麻痹呼吸神經和心髒,這個過程非常緩慢,要7-15天的時間,也就是很難追溯具體的投毒時間。”

醫生的煙抽完了,“但是,這種毒物産量極低,市面上流通的極少,據我所知,基本上都被美國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預訂了。”

“醫生。”我不無憂慮地說,“CCQ有解藥嗎?”

“解藥倒是有。”醫生嘆了口氣,“要用原産于德國巴伐利亞的普魯士藍和原産于中國的雲南白藥,但解毒的效果并不是特別的好,我已經給病人服下了雲南白藥,德國的普魯士藍要下周才能到,我看……”醫生又嘆了口氣,“胎兒是保不住了,大人也很懸啊。”

“歐陽,我們的法醫化驗室不是有德國的普魯士藍嗎?你去安排一下,立即給醫生送過來。”我對歐陽說,“醫生,CCQ能檢測出殘餘嗎?”

醫生搖搖頭,“目前國內的設備是檢測不出CCQ殘餘的,我知道在哈佛大學醫學院是有一臺針對CCQ殘餘的光譜分析儀,所以,關于病人是不是CCQ中毒,只是一種猜測。”

“如果不是CCQ中毒,又怎麽辦?”

“是不是的,都無計可施。”醫生用他修長的手指敲擊着,根據他的手勢,如果他打的是五筆的話,應當是“愛莫能助”“在神經中毒方面,我們醫院的技術力量,是超過北京協和和湖南湘雅的,但也毫無辦法……”他補充道。

“醫生。”我站起身,“德國的普魯士藍馬上送到,就按照您的方案施救吧,能保小孩保小孩,不能保小孩保大人,如果有任何人向您打探病情,您就給我打電話。”我遞過去一張名片。

晌午,到達辦公室時,我心情不太好,沒來由的。

我辦公桌前的花瓶裏插着一束盛開的油菜花,我問外勤,答曰“一個女人送來的,還有一個請柬。”,原來是玉露家要開酒吧。

玉露的前公公自從當上了國務委員後,玉露便成了棄婦,玉老爺不惜賣掉一條街的商鋪為小外孫的生日請來世界知名童聲合唱團以圖為女兒穩固在婆家的地位已經成了常春藤聯盟大學商學院的投資失敗的經典案例。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引進了常春藤商學院的全套教材,卻收到了玉家的律師函,北京大學法學院一位擅長知識産權訴訟的教授給玉家回了一封律師函,玉家人一看,丢人已經丢到了聯合國,在北京再丢一次又能如何?江州城的律師又如何和京城的大律師抗衡呢,只得包羞忍辱,偃旗息鼓。

明黃黃的十字花科的小小花朵,無疑是我這樣對農村懷有一種不可言說感情的人的最愛,它那昏黃、渾濁的香氣是別樣的,适宜在春光下閉上眼睛細細地嗅。

我把歐陽叫到辦公室。

“歐陽,上次那個靜雅的電信詐騙案怎麽樣了?”

“七哥,靜雅把嘉華創投的財務抛出來了,那個財務自學過法律,交待問題是一點點擠,聲東擊西,避重就輕,瞞天過海,三十六計,幾乎要用了個遍。”歐陽摸出兩支煙,“這個案子證據鏈還缺很多環節,要補充偵查,現在局裏的案子又多,只好給她取保候審。”

默不作聲,因為換成是我,也只能做成這樣。

“林晴中毒案,我判斷沒有那麽簡單,估計會成為命案,根據命案必破機制,一定會成立專案組,你草拟一下專案組的名單,把局裏的高手都請來,我稍後向梁局彙報一下。”

我點上煙,望着橙日光照到油菜花上,“把林晴于送醫前15天所接觸的人以及吃過的食物或是服用過的藥品,都得查清。”

“七哥。”歐陽瞟了我一眼,“林晴前15天接觸的人倒是好找,但是吃過的食物,确實不好查,當事人可能都回憶不出來,查出來,又有多少可靠性呢?我覺得嘛,還不如查查CCQ的來源。”

容易想到的,未必能獲得我的贊許。

“你都查查吧。”我吸了一口煙,“為什麽一定要用德國的普魯士藍,而且要用巴伐利亞的?武漢的普魯士藍不是也可以的麽?”

“七哥,我查詢了近十年的《柳葉刀》,找到了答案,産自德國巴伐利亞的普魯士藍活性亞鐵氰化鐵游離體更多,更能解神經毒素。”

沒有贊許怕是會有嫉賢妒能的嫌疑。

“醫生只是懷疑是CCQ中毒,如果不是呢?”

“原産自德國的普魯士藍已經送到了,如果林晴蘇醒了或是痊愈了,這案子便有轉機,但是,如果林晴不治,又找不到是CCQ中毒的證據,或是找到CCQ中毒的證據,又查不到CCQ的來源,這案子又是山重水複。”

“聽醫生介紹,CCQ只是亞馬孫叢林的一個印第安原始部落才有,而且包銷到中情局和聯邦調查局,查清來源這一條路怕是行不通。”我不無憂慮地說,心想只要和嘉家沾邊的這些案子怎麽都像迷霧一樣,“我們可以另辟蹊徑,從可能的犯罪嫌疑人入手,敲山震虎,引蛇出洞,迫其于倉皇之中露出馬腳,試想一下,誰會對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下手,或是說,這個孕婦的存在觸犯了誰的利益……”

“靜雅?!”

“應當與她有關,一個半老徐娘,看着別的女人為嘉家生兒育女,成為嘉家財産的法定繼承人,心生嫉妒也是常有的事。女人的嫉妒心往往可以殺人,或許明澄的案子也能由此告破。”我嘆了口氣,“明天我們要去正面會會靜雅,提問提綱你晚上交給我。”

“要不要提前預約?”

“不用了。”我說,“提前預約,她會和江大律師提前防禦,江大牙很是礙事。”我拍了拍歐陽的肩膀,“歐陽,你找幾個精明強幹的人把醫院的兩個同事換下來,關于林晴的狀況一定要保密。”末了,我有些不放心地問,“嘉魚最近在幹什麽?”

“前幾天,他去了日本,和日本的一家叫東銀的投資銀行談嘉華集團的并購事宜。”

“怎麽每次出事,他都有不在場的證明。”我嘀咕道,“對嘉華集團的一些重要人員比如財務總監要秘密監視,必要時,可以上一些偵聽手段,你不要擔心。”我寬慰他,“我會向梁局彙報的,出了事,由我擔着。”

十多年前的高檔大廈,在日新月異的江州城有些落伍了。但嘉華大廈的內部裝修卻還是可以稱道的,以盧浮宮為藍本的法國王室的宮廷風格再配上明清時期的江南園林呼之欲出的文人氣息,放在整個江南,也找不出第二家。

一絲不茍的保安、步履匆匆的男女、咖啡廳裏标出的香氣、印度口音的英語夾雜着希伯萊語,這些很好地維護了一家上市公司的體面。因為沒有預約,我們被保安請進了二樓的會客廳,這裏坐着一些身披長袍、頭裹長巾、留着默罕默德式長須的阿拉伯王室貴胄,他們見我們進來後,本來讨論熱烈的他們緘默不語,但偶爾也會說上一兩句。和江南拖着長元音的口音不同,短促沒有尾音是新疆話的特點,就是我考慮研究他們是不是新疆人時,一位高挑的身着職業套裝的小姐徑直走到我們面前,一鞠躬,“請問是浪警官吧,請随我來。”

16樓是嘉華集團股份和嘉華科技股份的財務室,還有靜雅的辦公室,與上次在九裏香別墅見到她時的氛圍不同,這次,剛到16樓,便聞到一股讓人寧靜的檀香味,讓人願在菩提樹下冥想。玄關上鑲嵌的是南京的雨花石,這些細小的雨花石居然拼湊出一幅觀音坐蓮圖,想必主人是信佛的。

附庸風雅,裝作一副飽讀聖賢之書的博學多才模樣是江州城上市公司CEO的通行做法。高聳入雲的紅木書架上擺滿從四書五經到《史記》、《漢書》再到《資治通鑒》、《二十四史》,不弄點四大名著和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怕是有違于附庸風雅的名號的,不擺點外國名著,譬如《茶花女》、《基督山伯爵》、《莎士比亞十四行情詩》、《資本論》、《政治經濟學》來裝點門面肯定有負于學貫中西的盛名。

不出意料,靜雅的辦公室就是這樣。

真誠的微笑,舉止自若,安适而娴靜,抹着淡淡粉的臉上沒有絲毫的不悅和疏離,也沒有任何的讨好和谄媚,這樣的靜雅才是我合格的對手。

“六安瓜片還是南山咖啡,浪警官?”她揚起眉,陽光照進來,落在她辦公桌上,她精力打扮的妝容的最後一筆還是露出了敷衍了草的心意疏懶——塗抹的紅唇竟然有斑駁的作舊工藝。

我回頭看了看歐陽和他的助理,一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女生,他們一副由我作主的表情,“靜雅小姐,咖啡吧。”

當咖啡端上來時,江大牙推門而入。我心想,江大牙來了也無妨,若是有排斥心理,倒是顯得信心不足,靜默無言,看靜雅怎麽說。

“浪警官,江律師現在是我們集團的首席法務官,他是來向我彙報公司涉訴案件的進展情況,如果您不介意,江律師可以聽聽嗎?”

拒絕無非露怯,我點點頭,招江大牙揮揮手,“江律師,別來無恙。”

大牙似乎又恢複到以前不谙世事刀劍風霜的白胖,“七哥,我現在主要是為靜雅小姐服務,休養院那邊的工作我已經交待清楚了。”

我示意歐陽言歸正傳。

“靜雅小姐,您兒媳林晴的事情,您知道嗎?”歐陽問。

用紙巾擦了擦眼角,抹的粉的微塵便在陽光下飛舞,她點點頭。

“您判斷,林晴是生病了還是中毒了?”我假裝不經意地問。

她掃了我們一眼,眼光飛快了瞟了一眼江大牙,可惜江大牙在看手機,她搖搖頭。

“靜雅小姐。”我說,“林晴可是懷着你們嘉家的法定繼承人啊,這個小小的法定繼承人可是命懸一線啊。”我的眼光迅速掠過她的敷粉的臉。

“她怎麽樣?”靜雅急切地問。

“林晴死了。”我看了一眼歐陽,這是我們提問大綱裏沒有的,“我們來之前主治醫生告訴我的。那個主治醫生,你見過的,不是嗎?”

薄粉的臉也能遮攔刀光劍影、風霜相逼,靜雅驚異道,“她死了?”

我點點頭。“那位主治醫生畢業于哈佛大學醫學院,是國內神經中毒方面的權威,他都回天乏術,可見現在醫學也是無能為力了。不過,那個醫生說,若有原産于德國巴伐利亞的普魯士藍,或許還有救?”

“她到底是死是活?”靜雅幾乎喊起來。

沒有理會她,我繼續說,“靜雅小姐,我們查到了三年前,嘉華科技曾經進口了10千克的原産于德國的普魯士藍,還有一半沒有用完,放在庫房裏,醫生當着你的面,從海關查詢進口德國普魯士藍的名錄,你都聽到了吧?”

她恍惚般地搖搖頭。

“靜雅小姐,嘉華科技進口的德國普魯士藍簽收人是你。”層層推理,步步剝離,撥雲見日之際,若無煙草點綴,定然寡味,我掏出煙,歐陽的打火機伸過來了。“在林晴住院之後,你甚至還欲蓋彌彰給庫房主管發了一封郵件,詢問普魯士藍有沒有動過,事後,你又删除了,是不是?”

驚魂未定,靜雅搖搖頭。

“這又如何?即便我的當事人簽收過德國普魯士藍,但那畢竟是三年前,三年前便能預知今日林晴的中毒,這未免未蔔先知到天方夜譚的程度了吧?就是我的當事人曾給庫房主管發過郵件,那也不能證明是她下的毒,還有一點,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林晴中的是CCQ。”江大牙白胖的臉盡顯自信的神色。

“莫非大牙也知道CCQ?”我忖度道。

盡管江大牙據他所稱只是在耶魯大學法學院送了四年外賣,但他的邏輯還是線條清晰的,這并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反正我們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經實現,“江大律師,靜雅小姐現在還不是你的當事人,你還不是代理人,你說的話并不是靜雅小姐的真實意思表示。”

江大牙有些尴尬不解地望着我,靜雅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回到人間,“浪警官,我現在就聘請江律師。”

“不必了。”我說,“這并不是一個案件,你還不是犯罪嫌疑人,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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