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只鵝
中醫科頗有些古舊的樓道裏,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等待着向晚的下文。
在場二三十個人, 沒有一個人出聲兒。這一刻,這裏好像又回到了往日的靜谧安然。
向晚走到田院長面前, 不卑不亢地說着:“田院長,我們還是先看病人吧,如果真的是我的錯,我願意對這件事負全責。”
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向晚身上,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些灼灼的眼神,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穿她。
畢竟,如果真的是醫療事故,負全責的話, 對她的職業生涯打擊不可謂不大。
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前途去賭。
但是向晚做到了,她不僅願意以此為賭注,還願意不計前嫌去看看那位病人到底怎麽樣了。
盡管沒有人會相信她是出于擔心而要求去看病人的。
有的人, 有叵測之心, 就不吝以叵測之心去揣測旁人。好慰藉自己, 不是這世界上自私又自利的異類。
向晚對着田院長信誓旦旦說下這兩句話以後,擡起頭, 看着剛剛還對她施以暴力的男子, 極其鄭重道:
“但如果查出李玉蓮女士病情加重并非我的過錯,屆時, 就請您重新站在這裏,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 給我道歉,還我清譽。”
李玉蓮的丈夫似乎也沒想到向晚會這麽義正言辭地說出這麽兩句話。
畢竟這個身量瘦小的小姑娘,看起來就像個嬌軟好欺負的包子,沒有一絲戰鬥力。
可是她竟然能說出那麽有力量的話,連他都不由得擔心起來。
不過李玉蓮的丈夫自然是不甘示弱,方才那念頭一閃而過後,當即就擡起手,手指指着向晚,撂下狠話:“好,我也告訴你,要是跟你搞的鬼,你就他媽給老子等着!”
* *
從來安安靜靜的中醫科樓道裏,一群身穿白衣的醫生護士站在樓道裏,人擠人地站着,與這個安靜的環境格格不入。
除了李玉蓮一家,在場的哪個不是一線醫護人員?能來S市第一人民醫院工作的,除了楚浩辰那種靠家裏的渣子,哪一個不是精挑細選的醫學院高材生?
向晚一路從京城回來,這中間有多少時間?她不信在場的同事們不會第一反應給李玉蓮檢查。
可是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說是病情加重的病人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憔悴了些,沒有經過任何檢查。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給出專業上的答複。
向晚朝着李玉蓮的方向走過去。方才還現在李玉蓮身邊等着看熱鬧的人群,傾刻間往後散了開去,像是避之不及,生怕惹禍上身似的。
也是,醫鬧主角下場,誰也怕惹禍上身,避之不及。
她淡淡的笑笑,果然,這就是人心。平日裏,沒什麽事的時候,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同事。即便相識不久,也可以一起打個招呼,聊上兩句。
可一旦真的出了事,就人人都當她是會傳染的瘟疫,四下逃竄。
向晚這一抹笑,雖然并不明顯,卻還是被對面的李玉蓮看到。
若是旁人,可能對此沒有什麽感覺,偏生叫李玉蓮看到這一抹笑,總覺得是不懷好意的笑。
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想要與她保持距離。身邊攙扶着李玉蓮的少年,這時稍稍往前上了半步,擺出要保護母親的樣子。
向晚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這些人,怎麽一副好像她真能吃了他們的樣子,
明明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剛才還被人一把推個趔趄。
現在反倒成了她們眼裏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窗子外面和煦的光照進來,打在她的臉上,卻不知為何,顯得那樣的不合時宜,她并沒有伸手擋住刺眼的光,反而是大方地睜只眼,不介意這一刻的刺痛感。
她終于現在李玉蓮的面前,兩人之間不過兩步之遙。用着公事公辦的語氣道:
“李女士,麻煩伸手,讓我把個脈。”
李玉蓮原本見向晚過來,已經有些畏懼地垂下頭曲。聽到這話,不禁遲疑了片刻,一番心裏掙紮,還是把手伸了出來。
她原本就是瘦弱的身材,看得出來久病不愈。手腕就更駭人了,瘦的幾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向晚正要伸手搭上去,這時,卻聽到,一個女聲不無嘲諷道:“她可是亂給你們下藥的醫生,萬一再做什麽手腳怎麽辦?這兒這麽多醫生站着呢,你們還敢叫她看?”
李玉蓮原本還把手伸出來,聽了張婉君這話。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将手縮了回去。
更是畏畏縮縮,不敢再伸出來了。
向晚深吸一口氣,倏然,轉過頭去,對着身後擡高了聲調,喝了一聲:“你閉嘴!”
這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場合,對人發這麽大的火兒。也是第一次,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失了态。
張婉君更是沒有想到向晚會在這麽多人的面前對她大聲呼喝。不禁滞了一瞬,連怎麽還嘴都沒想出來。片刻,緩過神來的再想反駁的時候,向晚卻已經轉過身去。沒有要繼續理她的意思了。
此時,光影橫斜,向晚面對着李玉蓮,卻并不直視他,只是正色地,像是說給在場每一個不懷好意的人聽:
“既然有人提出質疑了,那麽我們不妨就公正一點,換一個人來給你看。免得再有人說我是一面之詞”。
她說完,眼睛便向着站在後面的人掃視了一圈。熟料,卻沒找着一個适合的。
或者說,沒有一個值得她信任。讓她這一刻敢信任的。
正如張婉君所說,這裏有很多醫生其實是随便拎出來一個,都可以來幫李玉蓮看病的。
但是向晚不知怎的,就是覺得不放心他們。
這件事情,恐怕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這些人,能夠一點人情都沒有地在這冷眼旁觀,就沒有讓人相信的理由。
站在後邊的張婉君見到向晚遲遲沒有說話,以為她是心虛不敢說了。便嘲諷地一笑,說道:
“你該不是做賊心虛,不敢說了吧?,在場這麽多同事,你随便選一位去給病人看看不就行了?該不會,你是想借着這個拖延會時間吧?”。
向晚暗自攥了攥拳頭,秀氣地眉毛緊巴巴皺到一起,竟然顯得嬌俏又可愛。
向晚在心裏冷笑,張婉君這個女人,還真是會落井下石。等她過了今天這個坎兒,一定得給她點厲害瞧瞧。
這事兒說來都怪林譯白,沒事針對她,讓人家以為他是為了她故意針對自己。還生了愛慕之心。
向晚正想回怼回去,卻聽見“咳咳……”
站在一旁看着的田院長清了清嗓子,淡淡說了幾個字:“小張,今天話多了。”
老人面目慈祥,說的話也都是語調淡淡。卻不知怎的,這樣簡單的話從他口中一講出來,都會覺得十足有威嚴。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院長這樣說。張婉君比被人劈頭蓋臉打上幾巴掌還要沒面子。臉登時尴尬地紅了。
比向晚的十句回怼都要管用。
張婉君性子要強,哪裏咽的下這口氣,當即便說:“院長,讓我看看病人吧。”
向晚一聽,一眼瞪過去。這個張婉君就差把“不懷好意”“趁火打劫”八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她還奇怪呢,林譯白又不在,張婉君沒事兒在這摻和什麽。原來是等着這會兒給她會心一擊呢?
“嗤,”她十分不給面子地冷冷笑出了聲,一下子,又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大概在場的人自問沒有一個能和向晚這樣,遇上這麽糟心的事情還能笑得出來。
向晚這時候也不大在意別人的眼光了。眼睛長在別人身上,她是攔也攔不住,還不如視若無物,倒是樂得輕松。
她學着張婉君那副諷刺不屑的模樣,轉過身去,一雙小鹿眼,直接對上張婉君的眼睛,說道:“術業有專攻,張醫生學術雖精,不過不好意思,這恐怕正是張醫生所不擅長的。”
一句話說的滴水不漏,若不是因為學着張婉君陰陽怪氣而的語氣,保準讓人聽不出來這句是明褒暗諷。
果然,以張婉君那點火就燃的急脾氣,聽了這話連分貝都提高了:“你看不起誰呢?”
這兩個人這時已經勢如水火,一觸即發,氣氛竟然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緊張。
田院長沉聲:“行了!”
這才算終止了兩人你來我往的争吵。
* *
向晚和張婉君雙雙不再說話以後,場面終于算是又恢複了平靜。
不過也又恢複了尴尬的境地。這麽多專業醫生在場,除了自告奮勇不懷好意的張婉君,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幫李玉蓮檢查病情。
這時,也不知道是誰說了句:“讓病人先說說情況呗。”
聚在一旁的衆人才随聲附和——
“是啊是啊,我們也不了解情況啊。”
“對,讓病人先說說,再讓向醫生說說不就知道怎麽回事了嗎?”
“快說吧!”
“……”
人群紛紛議論之後,一致地将目光全轉移到李玉蓮身上去了。李玉蓮一下子成了衆人所關注的對象,也許是太過緊張,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旁邊的小男生有條有理地說了出來:“我媽原本就被診斷為子宮肌瘤,雖然病痛纏身,但并不太影響日常生活。本來想着來市醫院徹底治好,誰知道喝完向醫生開的藥後,病情一下子加重了,人疼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向晚下意識向李玉蓮看去,果然,她連站着都需要有人攙扶。在這兒站了這麽久,可也真是辛苦。
向晚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小張護士:“小張護士,麻煩你去搬個凳子叫李女士坐下。”
小張領了向晚的任務,一個“好”字還沒說出口,才想起來李玉蓮的病床就在旁邊這間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