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失望
27 失望
◎他肯讓你當皇後,定然是喜歡你的◎
午膳過後,謝琉姝才見到了謝夫人。
宮殿的大門被人打開,錢影走了進來,在他身後,跟着一個瘦弱的婦人。
接連的磨難讓她變得謹慎小心,臉上布滿防備之色,卻在見到謝琉姝的那一刻露出明顯的錯愕。
“陛下有言,只有一個時辰。”
錢影淡淡開口,而後,轉身離開了。
大門阖上,謝琉姝看着眼前消瘦的婦人,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阿娘。”
“晚晚,你……”
婦人眼中的防備在觸及到眼前的影時候,終于消散不見。
她眼眶中布滿淚水,伸手将女兒抱入懷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琉姝心有萬千話語想說,卻想到這裏處處布滿眼線,她心一沉,将母親帶到屋子裏去。
昨夜淩亂的光景已經被收拾幹淨,謝夫人一踏進這裏,眸子掃視了一圈,而後在大殿裏唯一一張幹淨的圓凳上坐下。
“阿娘,喝水吧。”
“哎,好。”謝夫人連忙接過。
謝琉姝眨了眨眼,她與謝家關系算不上多麽親厚,雖然眼前的是她的生身母親,但多年來她一直被養在鄉下,很難像尋常孩子一樣撲進去母親的懷裏,這一次見面,也只是求個心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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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兄長和弟弟還好嗎?”
說到這裏,謝夫人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泛起淡淡的憂愁來,她似乎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卻變成一聲輕嘆:
“你父親和兄長被革職了,現在還被羁留着,至于宸兒,也是個命苦的孩子。”
謝夫人說着,便開始流起淚來,她眼眸通紅,微微腫着,想是被關着的這些日子沒少落淚。
謝琉姝正欲安慰她,不料謝夫人卻突然擡起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期盼的目光看向她,熱切道:“晚晚,你父親說了,若是你能重新得到陛下的寵愛,再去求陛下的恩典,到時候說不準陛下心軟,便會放過他。”
謝夫人說着說着,似乎覺得又有了希望,被關着的這些日子,她幾乎是日日以淚洗面,生怕哪天一個睜眼,就被帶出去杖殺。
“他肯讓你當皇後,必然是對你喜歡的,晚晚,何不把握這次機會,重新獲得陛下的喜愛呢?”
謝夫人拉着她的胳膊,滿懷期待的說道。
謝琉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前的人,是她的生母,雖然沒有養育之恩,但自從她回府後,她對自己也不算冷落,卻不曾想到,原來她對自己的好都是要回報的。
“母親!”
“你可知父親犯的是何罪?”
謝琉姝淡淡出聲,打斷了謝夫人美好的期盼。
“他曾經與五皇子合謀,企圖斬殺陛下,這樣大的過錯,您要我如何去求情,您有替我考慮過嗎?”
謝夫人一怔,渾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她的記憶裏,女兒一向乖順體貼,從來沒讓她多操過任何心思,卻不曾料到,她今日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父親說……”她還欲解釋。
“父親父親,母親心裏,便只有父親嗎?”
“當初生下我時,因為父親一句話,便把我扔去了莊子上,母親那時可有過半分挽留。”
“十餘年的不聞不問,卻又因為要與太子聯姻,把我接到上京裏來。”
“太子殿下去世後,你們為了讨好新皇,又将我送入宮去。”
“從始至終,你們有把我當成女兒對待過嗎?”
謝琉姝一連着說了許多,每說一句,她心裏的的麻木與冷淡就多一分,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無父無母,若不是那一年謝府的嬷嬷去接,她怕是一輩子都不知家人為何物。
入京後,她對他們也有過期盼,幻想着一家人其樂融融。
可現實卻給了她深深的一擊,父親專權,母親軟弱,兄長無所事事,阖府上下,只有一個弟弟還未長大。
她實在不敢想,若是宸兒繼續待在他們身邊,長大後會被教養成怎樣。
她實在不希望,宸兒也變成那般冷漠麻木之人了。
“阿娘沒有這樣想,你是阿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當然是希望你好,你父親是武斷些,可做的都是為了我們,我……”
“夠了,阿娘。”
“我會去求陛下,請求他寬恕父親的罪過,我也會求陛下,把宸兒養在我身邊,至于父親,若是他想要安度晚年的話,就不要幻想權勢地位了。”
“能保住性命,就已經是極好的了。”
“琉姝,你……”謝夫人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她一臉複雜的看着女兒,覺得眼前的人萬分陌生。
她想起很多年前,新雪剛下,她歷經千辛萬苦,足足一夜,才将女兒生出來。
那夜雪下的很大,到處都飄着風霜氣息,老爺被陛下召入宮中議事,是她一個人撐過了生産的那一夜。
後來卻被診斷出患有不治之症,恰逢那段時日老爺仕途不順,家中請來一個巫師祛災消難,誰料那巫師擺弄一番,竟将災難的來源指向她剛出世的女兒身上。
謝理對此頗為迷信,也覺得她是不祥之兆。
便連夜命人,将她還不足一月的女兒送去莊子上,名義上是養病,實際就是任由其自生自滅。
謝夫人不是沒有懇求過,女兒那樣小,她什麽都不懂,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下這個世界,便要被她的親生父母給抛棄。
只是她的t懇求沒有用,謝理獨斷專行,完全不顧及她。
而她因為家族式微,這些年來一直倚仗着謝理,不敢對他生出反抗之心,便也忍痛默許了這個舉動。
十餘年來,她當初不忍難受的感覺早已淡化了許多,甚至潛移默化的想,給當初丢棄的女兒找一個好親事,便也算是彌補她了。
太子殿下風姿玉朗,京中人人誇贊,能嫁給他,多少世家女兒求之不得。
她以為,這件得來不易的親事便是對女兒的最大彌補。
卻不料,一直以來,她都忽略了她的感受。
思及此,謝夫人掩面哭泣起來,這些年來,她日日活在愧疚之中,卻不料,竟也成了推女兒進深淵的幕後之手。
謝琉姝抿了抿唇,看向她的目光複雜,今日她本不欲說這些事,她只是想見一見,家人是否平安無恙。
畢竟他們是這世上唯一與她有着血脈相連的人。
只是現在,她心中僅有的柔軟也消散了,看着眼前婦人哭泣後悔的模樣,她甚至沒有半分動容。
良久後,她淡淡出聲,“我會去求陛下,讓父親外放,遠離權勢之争,也算是報了生育之恩,至于以後如何,便看命運吧。”
話落,謝琉姝朝着謝夫人跪下,磕了幾下腦袋,一如十幾年後再次相見的那樣。
不過那一次是重逢,而現在,卻是……永別。
謝夫人手腳慌亂,不知該做些什麽,只能眼睜睜看着女兒磕滿三個響頭之後,無措的扶起她來。
恰好此時,殿外的大門被打開,錢影再度出現,他玄衣盔甲,冷淡的注視着眼前一幕。
“時間到了。”
“晚晚。”謝夫人似乎有些不舍,回過頭來看她,但卻因為外人在,不好多說些什麽。
她轉身跟着錢影離開了。
謝琉姝看着她的背影,無聲的張唇:一路保重。
而後,門被阖上,大殿裏又恢複寂靜安寧。
她失神的癱軟在鋪着毯子的地上,眸中怔愣。
她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與母親說出訣別的話語,那一瞬間,仿佛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不甘,難過,怨恨,小心翼翼都消散不見,只餘空落落的悵然。
原來從期盼到失望也不過須臾。
她曾經翹首期盼能得到家人的關懷,到最後也不過是利用加舍棄。
金烏西沉,餘晖落下,從窗牖處射下幾縷光陰。
地板冰涼,她不知在這裏坐了多久,直到月明星稀,大殿裏徹底無了光。
她的腦海昏昏沉沉,感覺大腦有些疼,昨夜沒休息好,加上前幾日風寒未愈,她感覺周身冷冰冰的,似乎是又生病了。
謝琉姝垂下眼,勾唇自嘲,什麽時候,這具身體變的如此虛弱了,一個月的時間,她竟反複生病。
外頭傳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她才如夢初醒,擡眸朝着外面看去。
錢影從外頭走來,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陛下說,讓你即刻過去。”
錢影是沈肆身邊的人,跟着他出生入死,某些時候,他的态度就表明了沈肆的态度。
沈肆若是喜歡她時,他也會對她恭敬有加。
沈肆若是厭棄了她,他也不會對她有好臉色。
就如現在,明月高懸,天色已晚,深夜前去,能有什麽好事。
想到昨夜那人冷淡不容置疑的樣子,她便覺得心下有些犯怵。
她寧願沈肆休棄她,厭惡了她,也不想面對他冷淡幽深的瞳孔。
清冷的月光照入窗牖,少女烏發瀉開,一雙漆黑的眼眸斂下,長睫抖了抖。
風從打開的大門處吹進來,她的頭疼有些嚴重了,但是一想到若是不去見沈肆,等待自己的還不定會是什麽嚴酷刑法。
她便強撐着起身,抹了抹眼角邊的濕潤,低聲開口道:“我知道了。”
錢影望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走出門外。
靜靜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