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向晚知道自己本不該抱有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的,他不過是蓄芳閣中伎子,與謝瑤卿本就是雲泥之別。即使謝瑤卿是個體恤賤民的好皇帝,也并不意味着她的目光會在自己身上停留。

向晚擡頭,默不作聲的看着謝瑤卿的側顏,他想,謝瑤卿心中似乎能裝下許多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朝臣公卿...還有那個朗朗明月一樣的男子向曦,向晚咬了咬嘴唇,在心底有些嫉妒起來,她心裏既已經裝下了這許多人,為什麽不能多他一個呢?

于是向晚便專心致志的盯着那株蒼翠的結契樹看,在心底祈禱着神跡的發生。

二人的指尖血在須臾間便沒入了結契樹的根脈中,向晚一眨不眨的盯着它,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有微風自殿門徐徐而來,将蒼翠松針都吹得輕顫。

謝瑤卿沉默的看着毫無變化的結契樹,而後平靜的對向晚道:“既已經試過了,那就回去罷。”

向晚怔怔的看着眼前挺拔又沉默的松樹,他又一次伸出手,碰觸那冰涼尖銳的松針,刺痛清晰的從指尖傳來,但他卻默默忍耐着,貪戀着不願收回手,他眼眶止不住的發酸,他在心裏悄悄的問這株神樹,為什麽不能是我呢?我并不貪心,我不要她的全心全意,我只想讓她多看我一眼,也不行嗎?

結契樹沉默着,并不回應他。

向晚忽然有點想哭。

謝瑤卿看着他泫然欲泣的雙眸,心中不知怎麽,竟感到幾分酸澀,她将長眉蹙起,有些不自在的問:“本就該是這個樣子,你為什麽要哭呢?”

向晚聽了這話,心中委屈更勝,他眨了眨眼,珍珠一樣的淚珠便盈睫而下。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狼狽,他小聲嘟囔着:“就是,就是想哭。”

謝瑤卿輕輕嘆了口氣,她想,她喜歡的從來只是那個雪夜贈衣的向......

結契樹上的枝條忽然飛快的抽動起來,迸發出熱烈又歡快的聲音,将謝瑤卿吓了一跳,謝瑤卿驚詫的回過頭,看見自己那株暮氣沉沉的結契樹竟然又迸發出勃勃的生機來,那些蒼老的松針幾乎在一瞬間覆蓋上了一層嶄新耀眼的翠綠,迎着燦燦的日光,閃爍着熠熠的金色光輝。

她甚至聞到了一股馥郁迷人的異香,不同于素日那股冷冽的松香,這甜美濃郁的芳香圍繞着你,只會讓人醉倒。

謝瑤卿驚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的結契樹,心道這棵樹到底什麽毛病。

一直默默盯着結契樹的向晚忽然開口,輕聲道:“陛下您看,結契樹開花了。”

謝瑤卿循聲看去,看見向晚身前那一簇綠如翡翠的枝條上,一朵由潔白鱗片彙聚而成的花朵正緩緩的綻放着,嫩黃的花蕊被白玉一樣的花瓣簇擁着,微風拂過,一陣陣馥郁芳香便席卷而來。

謝瑤卿怔然的看着這朵花,喃喃自語:“這是...怎麽了?”

她與向曦無數次将指尖血喂給這株樹,從未得到如此熱烈的反應。

謝瑤卿忍不住看向一旁專職照料結契樹的小太監,小太監滿臉的震驚,不可置信道:“這,這怎麽可能呢...結契樹要結果了。”

謝瑤卿震驚的看向結契樹,那多雪白的花在釋放了足夠濃郁的香氣後緩緩的合上了花苞,緊緊抱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嬰孩拳頭大小的果實,向晚忍不住輕輕摸了摸果實光滑的外皮,那顆果實就像是受到什麽感召一樣,輕輕晃動起來,而後漸漸膨大到甜瓜大小,表皮也泛出金黃的光澤來。

謝瑤卿難以置信的看着這顆果實,艱難道:“這樹,這樹定然是出問題了...”

她在心底比劃着當時她和向曦結的果子,有沒有一顆杏子大?似乎是沒有的,似乎只比她的指甲蓋大上一圈。

向晚輕柔的捧着那顆果子,像捧着什麽易碎瓷器一樣,他眼睛裏盛着滿滿的期盼,小心翼翼的問謝瑤卿:“陛下,奴能将契果摘下來嗎?”

謝瑤卿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向晚便又輕聲喚了她一句,小聲哀求道:“陛下,用奴的血結出來的契果,便讓奴摘了罷。”

旁邊的小太監很是盡忠職守的為二人解釋道:“契果長成就不會消失了,也只能由指尖血的主人摘下服用......”

言外之意,如果向晚和謝瑤卿不摘這顆契果,這個金黃誘人的果子就要永遠呆在謝瑤卿的結契樹上了。

謝瑤卿忽然心意一動,飛快的将那果子摘下來,用手捧着,湊到向晚嘴邊,她有些迫切的命令向晚:“你快點嘗一口。”

只是果肉飽滿,果皮金黃說明不了什麽,萬一味道苦澀難以下咽......

向晚卻驚喜又感激的看向謝瑤卿,他不知道謝瑤卿心中如何想,既然謝瑤卿允許他吃這枚契果,他便只把這當是謝瑤卿對他用了幾分心意了。

向晚就着謝瑤卿的手,拘謹的咬了一口。

甘甜的汁水彌漫在口腔裏,化作一股暖流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向晚的眼睛亮起來,他笑着看向謝瑤卿,邀功一樣:“陛下,是甜的。”

謝瑤卿的心裏更亂了,她用複雜的目光又仔仔細細的将向晚仔細打量一遍。

他自然是個很漂亮的男子,那張與向曦有八分相似的臉甚至比向曦還要奪目,若是将他放在人群中,一眼便會被他那張明豔的臉奪去目光。

可是,可是......

可是他生的再美,也不應當與自己結出契果來啊!

而且還是一個飽滿漂亮,甜美多汁的契果!

向晚還在用一雙含情的眼睛看着自己,并且已經很珍惜的将那個果子全部吃了下去,謝瑤卿躲閃着他執着的目光,有些慌亂道:“你不後悔就行。”

吃了她的契果,這輩子便只能牢牢的同她綁在一起,再無反悔的可能了。

向晚拉住她的衣袖,卻是笑着,滿足的點了點頭:“嗯,奴不後悔。”

雖然陛下怒極殺人時像個羅剎,但向晚卻看的清清t楚楚,陛下的刀刃,從未對着自己,從未對着像自己一樣的人過。

于是向晚用更篤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奴永遠不會後悔的。”

謝瑤卿被他沉重的心意包圍着,手足無措的沉默着,片刻後落荒而逃,“朕還得去商議今歲恩科的事,你,你......”

向晚瞥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善解人意的替她說完了下半句:“奴且回宮去。”他又在心底默默補充道“等陛下回來。”

謝瑤卿說的并非只是借口,她确實還要處理開設恩科的事,于是她逃跑一樣逃出了祁鸾殿,回到了乾清宮,并沒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後,祁鸾殿中爆發出了多麽大的騷動。

那些小太監們簇擁在一起,興致勃勃的談論着陛下的那顆契果,那個目睹了全程的小太監很驕傲的用手比劃着:“我看的清清楚楚,那個果子,有這麽大。”

他努力用手在胸前畫了相當大一個圓圈,引得那些歲數不大的小男孩們發出一陣又一陣驚呼,管事的中年太監不耐煩的過來,黑着臉喝止了他們的聒噪,卻把那個小太監叫了過去仔細的盤問了起來。

“小印子,你說的話可當真?”

小太監巴巴的點着頭,那個皮膚青白,形容瘦削的管事太監又陰沉的問道:“那你可看清那個男子長什麽樣了沒有?”

小印子歪着腦袋思索了一會,皺起了滿臉的褶子,他不确定的說:“只記得漂亮極了,真要說起來,與曾經那位向公子倒是有八分相似。”

管事太監的臉色便不太好看了,揮手将他打發走,自己坐在凳子上沉思了起來。

片刻後他叫來自己的心腹,小心謹慎的向他吩咐了幾句,他鄭重的叮囑道:“這件事,咱們得快點讓大人們知道才是。”

宮中有了一個服下皇帝契果的男人,這實在不好。

......

開設恩科,是謝瑤卿在登基之初便确定好的事,一來按照大周慣例,新皇登基總要大赦天下、開設恩科以彰顯天子恩德,二來謝瑤卿也實在需要通過科舉獲得像陳芳柔那般出身寒門,只忠于自己的人才,來頂替朝中那些屍位素餐的庸碌之輩。

今日謝瑤卿與朝臣們商議的乃是推舉鄉會試考官的事宜,這原本沒什麽可說的,循舊例讓翰林院與內閣推舉些品行兼優的學士擔任便是了,可是謝瑤卿一看見那些道貌岸然,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倡女盜的官員便免不了生一肚子氣。

尤其是那個禮部尚書李生荇。

瞧瞧她舉薦的都是些什麽人?不是自己的侄女,便是門下的學生,甚至還有庸庸碌碌,只會拍馬的廢物,虧她好意思吹噓自己是舉賢不避親!

送走朝臣的謝瑤卿面沉如水的坐在書案後,盯着面前一張又一張考官候選的名單,這上面每一個人,身後都有一大串等待着分享權力的家族,片刻後她煩躁的揉了揉眉心,宋寒衣觀察了她片刻,提議道:“陛下若是心煩,不如把向晚叫過來?”

謝瑤卿更加心煩意亂起來,可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于是她颔首,默許了宋寒衣的提議。

向晚早已經準備多時了,當他聽見謝瑤卿召他去的原因時,他忍不住在心中促狹的想到,希望那些大人們再沒有眼色一點,這樣謝瑤卿也許就能天天召見自己了。

向晚對着銅鏡,細心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那個被謝瑤卿撥過來服侍他的小太監德寶忽然獻寶一樣将一只小匣子奉到他的面前,擠着眼睛很神秘都對他說:“主子,您若是想得寵,不如試試這個香呢。”

向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德寶的眼睛愚蠢又谄媚,向晚捏起一點香料放在鼻尖下聞了聞,是醇厚的花果香,聞着也沒什麽不适,但向晚還是謹慎的問:“這是什麽?”

德寶擠眉弄眼的笑着:“郎君您知道的,奴婢之前是在先帝慧貴君宮裏服侍的,這香料就是慧貴君宮中日常用的,先帝很喜歡這種香氣,奴婢想着,慧貴君那麽得寵,若是您用了,沒準能沾一沾慧貴君的福氣,也得到陛下青睐呢。”

這似乎是一個有點迷信的小太監。

但是先帝慧貴君...在向晚的印象裏,那确實是一位盛寵一時的男子,向晚又仔細的觀察了一會那香料,他在蓄芳閣時也學過調香,以他的經驗來看,這香粉似乎沒什麽問題。

裏面似乎加了一點催情的東西,但是只用這麽一點的話,應當是不傷身,只怡情的。

德寶又谄媚道:“何況先前那位向公子,有時也會偷偷在香爐裏混上一點這種香呢!”

向晚心意一動,鬼使神差間,将那份香粉藏到了自己袖中。

......

謝瑤卿瞌着眼坐在案前假寐,向晚垂着頭,溫柔的為她揉捏着酸痛的肩頸,他輕盈的呼吸聲均勻的鋪灑在謝瑤卿的耳邊,謝瑤卿便想慌張的躲開。

片刻後謝瑤卿故作鎮定的命令向晚:“去點上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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