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向晚躬身站在香爐前,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自己顫抖的雙手,他一邊愧疚,一邊糾結着,德寶交給他的香粉就藏在袖中,向晚惴惴的偷瞄了謝瑤卿一眼,要不要加進去呢?

德寶既然說之前那位向公子就曾經用過這個香粉,那應當是沒問題的吧?畢竟他已經得到了謝瑤卿最珍貴的偏愛,怎麽會舍得做危害謝瑤卿的事呢?

于是那包香粉便順着他的袖子往下劃了劃。

可是...背着陛下用這個算不算欺君呢?

向晚惶恐不安的想着,于是拿包香粉便又卡在了袖子裏。

這包香粉在他的袖子裏上上下下跑了幾個來回後,侍立在謝瑤卿身邊的宋寒衣敏銳的發現了他的不安與焦灼,宋寒衣扶着刀快步走到他的身邊,關切的問:“怎麽了?這香爐裏難道有什麽問題不成?”

向晚呼吸一窒,在慌亂間匆匆将那包香粉又收回袖中,面色蒼白的笑了笑,佯裝鎮定道:“沒,沒問題,是奴一時出神了。”

清雅檀香袅袅升起,于半空中缭繞逸散,似是一只騰雲駕霧的巨龍。

向晚努力分辨着空氣中的香味,見只有一種很清淡的檀香才緩緩的放下心來,他悄悄摸了摸袖中那包香粉,雖然它已經被自己撕開了一個口子,但好在沒有漏出去。

謝瑤卿處理政務時,向晚便安靜又乖順的跪坐在她的案邊,或是為她研墨,或是為她添茶,專心致志的做一個溫柔小意的小擺件,向晚也很享受與謝瑤卿呆在一起的時間。

雖然大多數時候謝瑤卿都是沉默寡言的,但不知為何,向晚看着她沉默着在明黃絹帛上寫出那些鐵畫銀鈎字跡,看着她輕描淡寫卻又胸有成竹的決定天下的走向,他心中便會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悸動。

片刻後,謝瑤卿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有些疲倦的揉着太陽穴,她側眸看向向晚,聲音不聞喜怒:“看夠了嗎?”

向晚恍然回神,才驚覺自己目不轉睛的看着謝瑤卿,連研墨都忘了,他有些羞恥的漲紅了臉,低着頭默不作聲的又将墨研好了,只是一向勤勉的謝瑤卿卻沒有急于動筆,而是反過來,一眨不眨的盯着向晚看了起來。

向晚在她不加掩飾的□□目光中紅了耳尖,他努力的低下頭,想藏住自己紅的要滴血的臉頰,卻渾然不覺一段染上一層櫻粉的雪白脖頸已經露在了謝瑤卿的眼前,謝瑤卿艱難的移開雙眼,故作不知,只是嘆着氣問:“朕有什麽好看的呢?”

向晚讷讷的辯解:“陛下從容不迫的身姿...總是十分好看,而且,而且字寫的也十分好看。”

謝瑤卿輕輕的嗤笑起來:“你知道朕寫的什麽麽,就誇好看。”

向晚試探着看向謝瑤卿,謝瑤卿微微颔首,他便小心的湊到她的跟前,看向她身前那道聖旨,只一眼,向晚原本緋紅的面頰便變得雪白,那一大張明黃的絹帛上,用血紅的朱砂一連寫了十餘個“斬”字,向晚用顫巍巍的眼神看向謝瑤卿,謝瑤卿将聖旨收起來交給宋寒衣,平淡的向他解釋道:“奉國公餘黨罷了,你們那個鸨公也給她們府上送過人。”

向晚抿了抿嘴唇,繞回了方才的話題:“所以,奴才覺得陛下的字十分好看。”

謝瑤卿看了他一眼,心中暗笑,這會倒不是之前因為目睹她殺人而吓破了膽子的小狗崽子了。

謝瑤卿随口問他:“朕今天殺了這麽多人,你怎麽不害怕了?”

向晚思索了片刻,認真的看着謝瑤卿的眼睛,感激道:“奴雖然見識淺薄,但也知道,若不是陛下殺了這些人,奴這種賤民只會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奴雖然害怕,但心中仍然感激陛下的恩德,只是...”向晚糾結了半晌,終于還t是吞吞吐吐的勸誡道:“只是陛下以後還是不要親自動手的好。”

他忖度着謝瑤卿的神色,飛快的補充,“陛下的衣衫若是沾了血,很難打理的。”

謝瑤卿聽了這話,緊蹙的雙眉緩緩放松,連嘴角都帶出幾分笑意,她伸手搓了搓向晚發頂,輕聲誇了一句:“你想的倒周到。”

她剛處理完十幾家奉國公餘孽,心中不免煩躁,便一邊嗅着殿中安心凝神的檀香一邊看着向晚纖細柔婉的腰身與楚楚動人的眼睛,直到向晚被她看得受不住,紅着臉壯着膽子問她:“陛下,您又在看什麽呢?”

謝瑤卿搓了搓臉,驚覺自己嘴角竟不知在何時向上勾出了一抹弧度,她急忙壓下笑意,故作嚴肅道:“朕只是在想事情,并沒有看你。”

向晚在心裏默默道,也沒說您在看我呀。

宋寒衣将那卷聖旨妥善的裝好後,看着謝瑤卿那副別別扭扭的樣子很直率的揭穿了她的僞裝:“臣倒是覺得,陛下遇見向郎君之後,脾氣倒是好了不少,放在以前,若是連斬十七個目無王法草菅人命的畜生,陛下恐怕已經氣得摔杯子推桌子要拔劍砍人了,而今不過只是多看了向公子幾眼,臉上竟還帶着笑呢。”

向晚雙頰滾燙,飛快的擡眸偷偷打量謝瑤卿,謝瑤卿神色不變,平靜的看着宋寒衣,臉上甚至還帶一點笑意,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向晚總覺得謝瑤卿的笑容裏隐隐藏着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謝瑤卿清了清嗓子,不容置喙的命令宋寒衣:“宋寒衣,你抓緊回儀鸾司,讓各地衛所暗中勘察各州縣宰白鴨的陋習,彙報到你那裏,一個月內拟一份折子交上來。”

宋寒衣驚詫的看着她:“馬上就回?”

謝瑤卿颔首,宋寒衣又問:“一個月內?”

謝瑤卿言簡意赅:“快滾。”

宋寒衣帶着滿肚子的抱怨滾了,向晚于心不忍的為她說項道:“宋大人只是心直口快了些,陛下不要生氣...”

謝瑤卿飛快的打斷他:“朕沒有生氣。”像是怕向晚不信一樣,她認真的看着向晚,問他,“朕哪裏生氣了?”

向晚只好努力忍着笑,一顫一顫的去撥弄香爐裏的檀香,金烏西沉,影影綽綽的光影中,向晚總覺得香爐中餘下那些棕褐色檀香中,似乎摻雜了些別的顏色的粉末。

很像...德寶給自己的那包香粉。

向晚悚然一驚,下意識的摸向袖中,那一小包香粉還完好無損的躺在那裏,向晚剛要松一口氣,一個高大的影子的忽然籠罩住他,謝瑤卿沉靜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你在摸什麽?”

向晚喉結一滾,下意識的撒謊道:“沒什麽,只是隔壁有些癢。”

空氣中不知何時緩緩浮上一層詭異的甜香,像是芭蕉一類的瓜果放的久了,逸散出的粘稠的香味。

向晚再看向謝瑤卿時,只能看見她原本沉靜如水的琥珀色眼眸竟已經被一層血紅遮蔽,向晚在慌亂之下,努力嗅着空氣中的香氣,妄圖分辨其中用了那幾味香料。

謝瑤卿聞着那股令人生厭的氣味,忍住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暴虐沖動,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努力的控制着呼吸,盡可能的減少自己吸入香味的可能。

可那甜膩粘稠的香味卻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緊緊的纏繞着她,甚至勾起了她深藏在記憶中的,那令人作嘔的氣味。

謝瑤卿揪起向晚的衣領,呼吸急促的問他:“你往裏面加了什麽?!”

為什麽與那天慧貴君殿中的熏香一模一樣?

向晚已經聞出了依蘭花與蛇床子的味道,他用顫抖的手摸向袖中的紙包,它仍舊原原本本的躺在那裏,而向晚已經可以肯定,香爐中香粉的用量,一定遠勝于德寶給自己的這一包。

自己這份,簡直就是填完香爐後的邊角料!

而香爐中正在燃燒着的,分明是一份迷情香!

他的呼吸漸漸的淩亂起來,賽雪欺霜的皮肉間泛上一層不正常的潮紅,他伸直修長的脖頸,難耐的呼吸起來。

謝瑤卿眸中血色愈來愈深,她忍耐不住一樣,伸出鐵鉗一樣的手,緊緊的扼住了向晚的咽喉。

異常的憤怒與躁動占據了她的大腦,往昔的記憶狂風驟雨一樣擊打着她心底搖搖欲墜的防線。

謝瑤卿冷眼看着向晚漲紅的臉頰與逐漸綿軟無力的身軀,她平靜的看着,而後毫不留情的将他摔到地上,一小包香粉從他袖中滑落,謝瑤卿伸手拾起,放在鼻尖下輕嗅。

一模一樣。

謝瑤卿幾步走到向晚身前,居高臨下的盯着他,向晚用雙手捂着淤青的脖子,清淚漣漣,用已經春意泛濫的眼睛,苦苦的哀求着她。

“陛下,不是奴...”

謝瑤卿冷笑着,抖了抖手裏的紙包,向晚這才發覺,德寶給他的紙包,大得足夠裝下一份足斤足量的香粉。

德寶愚蠢又谄媚的笑容尚在眼前,向晚卻再也笑不出來了,他面如金紙,在短暫又無力的反抗之後,被謝瑤卿扭着胳膊,拖向了寬大又堅硬的桌案。

向晚忍着脖頸與胳膊上痛楚與身體深處作亂的躁動,跪在謝瑤卿的腳下。

謝瑤卿将他雪白的下巴掐的青紫,強迫他擡起頭,對上了他那一雙淚盈盈的眼睛,她本是盛怒的,她本想把這只居心不良的小狗崽子仔細的切碎了的,可一看見這雙眼睛,她卻詭異的安靜了一瞬。

謝瑤卿詭異的笑着,撫摸着向晚光滑的臉頰,問他:“你知道誰的宮裏最喜歡點這味香嗎?”

向晚恐懼着,用顫抖的聲音回答:“慧,慧貴君。”

謝瑤卿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她伸手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淚,再一次捏住向晚的下巴:“是啊,是慧貴君...”

她深深陷入回憶的漩渦,不能自拔。

“...七八歲的時候,我每次去慧貴君宮裏請安,都能聞見這種香,他們一邊嬉笑着品鑒這味香,一看看着我的皇姐們對我拳腳相加,逼我咽下腐爛的米飯和生蛆的肉,我越痛苦,他們就越高興,他們把我當成一只任人打罵取樂的畜生...”

“...他們宮裏的太監們,點上這味香後,像騎狗一樣騎在我的身上,用手裏的柳條驅使我...”

兩顆晶瑩如鑽石的淚珠順着向晚的睫毛滾落,砸在了地上,他顫抖着,努力用雙手握住謝瑤卿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向晚竭力喚道:“陛下...”

謝瑤卿漠然的看向他,眼中的寒冷将向晚刺得生疼。

“...後來,慧貴君把我叫進殿,他身上的香氣熏得我頭疼,他賞給我一碗藥,我的父君病重,只有那藥能救他,我歡喜的捧着那碗到了父君那,欣喜的看着父君喝了下去...”

向晚牙齒打顫,用溫熱的掌心揉搓着謝瑤卿僵直的手指,他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渾身上下早已将被那迷香點染上了滿園的春色。

他竭盡全力的忍耐着,想要将謝瑤卿從回憶中叫醒。

謝瑤卿看着他春水朦胧的眼睛,眼角卻在沉默中沁出了兩顆晶瑩的東西。

“...可我的父君卻在喝下藥後死了,我記得他的臉,生滿了膿包,他的身上被自己抓出滿身的血痕,可他的眼睛...”

父君死後那個雨夜,她回到慧貴君的宮前,窩在陰暗的宮牆角落裏,那天的雨是那樣冷,可從宮中飄來的香氣,卻是那麽溫暖。

她在雨中坐了一夜,在清晨看到了父君最後一眼。

他已經面目全非,渾身潰爛,只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永不瞑目一樣大大的睜着,他的眼睛,卻與眼前的眼睛一模一樣,閃爍着淚光,哀婉的看着自己。

向晚雙眼紅腫,一邊哭着,一邊抽噎着對謝瑤卿說:“陛下,對不起...”

“對不起...都是奴的錯...”

“陛下...請您責罰奴...”

謝瑤卿耳邊盤旋着父君的最後一句話——“瑤卿...對不起...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

她要走一條怎樣的路?

一條只有血光的路,還是一條讓像父君、像向晚那樣的人也能平安幸福活着的路?

謝瑤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緩緩松開向晚的下巴,遲鈍的走到椅子上坐好,向晚撲到她的身上,抱着她的腿哽咽起來。

“陛下,都是奴的錯...”

“情您責罰奴...”

謝瑤卿在他朦胧的淚眼中,看見一個巨大的陰謀的影子,正在緩緩的盤旋着。

可她無暇細想了,當熊熊的怒火被向晚的淚水淹沒,她的身體裏,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難以忍耐的躁動,澎湃的熱潮似乎要将她吞沒了。

那份香料裏,到底加了多少依蘭花和蛇床子?

謝瑤卿眸色晦暗的捂着嘴,思維的混沌的想着。

她低頭看向向晚,從他大敞的衣襟裏,看到大片肉粉的皮肉和被衣衫半遮半掩的,蓬勃的春t色。

謝瑤卿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艱難的命令道:“把衣服脫了,躺到案上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