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證據

第 39 章   證據

李主任從短視頻裏擡起頭來,一看到他,便“喲”了一聲,笑道:“那就好,要是把我們的外科聖手治出問題,我的罪過就大了,最近怎麽樣?”

方行舟:“感覺精神狀況好轉不少。你說得對,我只是前段時間壓力太大。”

李主任贊同地點點頭:“産前焦慮很常見,加上你工作強度也大,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方行舟低頭喝了一口湯,不經意地提起:“我的未婚夫當時是不是也做了測試問卷?我隐約記得結果不是很理想……”

李主任一愣:“嗯?”

他臉上浮現出不似作僞的迷茫,眨眨眼,問:“未婚夫?你老婆不是都跟你訂婚并且懷上了嗎,哪來的未婚夫啊?”

方行舟像是沒聽到他說話,自顧自地又道:“那天,你對他的診斷結果是——高度疑似反社會人格。還有印象嗎?”

李主任停下筷子,盯着他看了一會。

交接腕嗖地縮回去,消失在觸手裏。

“不可以刷,”聲帶驚恐地說,“它會爆炸開,然後流得到處都是。”

方行舟“唔”了一聲,又問:“炸掉之後,不是還會長出新的嗎?這條和上次留在我肚子裏的那條不太一樣,似乎更粗了些。”

陸見川在愛人鎮定的描述下逐漸繃緊,渾身的皮膚變成了煮熟的蝦皮。

祂難受地蠕動,把浴室裏弄得全是水,幾十雙眼睛直勾勾盯着方行舟白皙脖頸和清瘦鎖骨,低低道:“因為這次我還沒來得及做調整。”

方行舟洗幹淨刷子,往上面擠了牙膏:“調整?”

“嗯……”陸見川越來越小聲,“我會根據你的喜好調整形狀。比如最開始會壓縮得更小,等到你感覺好些,再悄悄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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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舟動作一頓,擡頭看了大水母一眼,笑道:“人類形态時也會這樣嗎?”

陸見川聲帶扭動,用觸手卷住方行舟的手腕,不停地來回蹭,讓愛人身上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會,”他說,“會悄悄的。”

方行舟握住卷在手腕上的觸手,把它翻過來,勾着嘴角評價道:“真可愛。”

觸手被他誇得飄飄然,忍不住張開全部口器,迫不及待想要咬住愛人溫軟香滑的皮膚,用舌頭細細品嘗。

——卻正好方便了方行舟往口器裏塞牙膏。

怪物嘗到了橘子薄荷的苦味,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吞咽,被方行舟及時喝止:“別吞。”

陸見川聽話地停住。

祂安分伸着觸手,低下頭來,看方行舟用沾了牙膏的刷子細致地給祂刷牙。

口器裏的尖牙并非整齊排列,而是重重疊疊,像多層絞肉機,可以更高效地咬進獵物深處,清理起來卻也更麻煩。

很小很小的時候,他被養在床頭,牙還沒有長齊,但方行舟依然會每天為它清理身體,用人類的沖牙器沖洗它的每個口腔。

後來,陸見川從方行舟身邊離開,獨自回了海洋,再也沒有如此細致地刷過牙,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在硬質珊瑚上磨牙,或者分泌出高濃度酸液,将細菌和殘渣一起腐蝕掉。

此時,祂眼也不眨,望着專心的愛人,像在看一場跨越整整二十年的美麗幻夢。

浴室裏很快彌漫起甜膩的香味,哪怕祂現在沒有五官、沒有臉、也無從做出表情,卻依然由內到外散發出快樂的氣息,被塗滿牙膏的口器甚至開始咕嚕咕嚕往外吐彩色的泡泡。

方行舟耐心十足,坐在小板凳上,将觸手上的每個口器都刷得幹幹淨淨,然後指揮陸見川:“沖水”,怪物便會主動将花灑伸過來,沖掉裏面泡沫。

十八條觸手,有數不清的口器,和多到更加數不清的牙齒。

這是一件極為龐大的工作,但浴室裏的兩人誰也沒有感到厭煩,方行舟一個接一個刷,刷的同時會順帶點檢口腔狀況,發現陸見川雖然不常刷牙,牙口卻極好,從第一個刷到第一百個,竟然從頭到尾沒發現齲齒的痕跡。

方行舟刷完最後一根觸手,吻了吻最上方的口器,表揚道:“牙齒愛護得很好。”

陸見川龐大的身體從沒有這樣幹淨過。他愣了愣,記憶的某個角落隐隐起了波瀾,但又很快被未知的力量平息下去。

吐司怎麽了……?

“吐司怎麽會是過敏原?”方行舟微微皺眉,“你是怎麽發現自己吐司過敏的?有哪些過敏症狀?是裏面的某種谷物過敏,或者是雞蛋過敏?”

陸見川堅定道:“不要問了,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任何吐司出現在餐桌上。”

方行舟:“……”

說着,他甚至拉過方行舟的手,貼在肚子上,一字一頓地強調:“這一位也不想再吃任何吐司制品!”

肚皮非常應景地動了一下,也不知道裏面的家夥是在表達同意還是反對。方行舟沒忍住笑了,不再繼續糾結下去,只當這是孕夫無關緊要的新癖好,道:“好,以後家裏都不吃吐司。”

陸見川似乎仍不滿意,盯着他看了一會,鼻翼像狗一樣輕輕動了幾下,确認今天的晚餐中沒有被“加料”,才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吃過飯之後,陸見川主動搶着洗碗,然後埋頭在廚房裏許久沒出來。

他把家裏所有刀具的刀柄都拆卸掉,再用砍刀剁下來一節觸手,按照刀的數量切成數塊,将它們僞裝成新的刀柄。

新的刀柄無論是看起來還是摸起來,都和原來的刀柄沒有任何不同,但只要有人一握上它,就等同于握住了陸見川身體的一部分,能夠立刻被他感知,并且跨越時間和空間引來他的注視。

方行舟在客廳打掃衛生,聽到剁肉的聲音,遠遠地問:“沒吃飽?需不需要幫忙?”

陸見川用紙巾擦掉砧板上沾染的觸手粘液,心情終于變得愉快,勾起嘴角,道:“不是的寶貝,我只是在揮舞刀具鍛煉身體。”

方行舟:“……”

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随着嗡嗡的吸塵器的聲音。方行舟停在廚房門口,将門拉開,看到陸見川把所有的刀都擺在臺面上,正一把一把仔細擦拭,擦完後再将刀拿起來,認真欣賞幾秒之後才放回刀具架上。

自從懷孕以來,陸見川的奇怪舉動越來越多了。

方行舟靠着門框,道:“我去參加你和王斐的訂婚宴之前,也是像現在這樣,一把一把地挑選趁手的刀具,選中之後還會揮舞幾下鍛煉身體。”

陸見川卻仿佛聽到了什麽甜蜜的情話,忍不住加深笑意,目光緩慢滑過剩下的刀具,最後選出了砍刀、剔骨刀、和水果刀,問:“挑的是這些嗎?”

方行舟:“嗯。”

陸見川彎起眼睛,開始細細回味那一夜的美味,道:“老婆,你真可愛,生氣的樣子也可愛得不行……我們的訂婚夜真是個美好的晚上,可惜那些刀都丢在現場了,不然一定要好好收藏起來,刻下我們訂婚的日期,以後留給寶寶做紀念,讓它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

說着,他拿起水果刀,遞給方行舟。

方行舟接過刀。

不知是不是陸見川握得太久的原因,刀柄竟然是溫熱的,好像帶着什麽生物的體溫,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觸感。

他低頭看了兩眼,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于是拿着這把刀給陸見川切了一盤橙子。

切的過程中,陸見川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鼻腔裏發出極輕的呻.吟,似乎被方行舟握在手裏的不是刀柄,而是他不可言說的尾巴。

橙子很快切好了,方行舟将刀沖洗幹淨,連同其他刀一起收進刀架,道:“別看刀了,吃完橙子然後早點睡覺。”

陸見川耳朵發紅,意猶未盡,飛速解決完橙子,得寸進尺道:“再幫我削個蘋果好嗎?”

方行舟于是又給他削了一個蘋果。

平日裏拿手術刀的手用來削蘋果顯得有點大材小用了,最後削出來的蘋果皮一條到底、粗細均勻、薄如蟬翼,準備丢垃圾桶的時候被陸見川接了過去,一整條塞進嘴裏。

方行舟:“……沒洗。”

陸見川細細咀嚼品味:“好吃,再來個梨子。”

“……”

方行舟輕輕嘆氣,又拿出梨子,這次先清洗幹淨再開始削皮,陸見川笑眯眯地站在旁邊看着,視線一動不動落在他白皙修長手指上,等着被投喂。

兩人在廚房裏站了許久,一直到吃完了整個冰箱裏的水果,陸見川終于舍得讓方行舟放下水果刀。

把刀插。進刀架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方行舟的錯覺,似乎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舔了他一下,像某種動物的舌頭……

他皺眉去看。

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是一個木制的刀柄而已。

陸見川從一側攬住他的腰,嘴唇貼上他的耳廓,滿足道:“舟舟,睡覺了。”

方行舟仍隐隐覺得不安,又看了好幾眼才收回視線,點點頭,離開廚房跟着陸見川回卧室。

第二天。

越來越虛弱的陸見川睡過了頭。

方行舟沒有打擾他,悄然起床,洗漱過後先去廚房做早點。

吐司不能吃,那就炖點八寶粥,炒兩個菜……他拿出西紅柿和雞蛋,從刀架裏取出刀,然後忽然停下動作,又一次莫名被刀柄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着刀柄。

刀柄也看着他。

可不管怎麽看,從外觀上……這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刀柄、一把普通的刀。

方行舟艱難收回視線,提起刀将西紅柿一分為二。紅色的汁水從西紅柿中滲出,将泛着白光的鋒利刀刃染髒,像流出來的屬于蔬菜的血液。

方行舟像是被觸發了什麽程序,又停止動作,遲遲沒有下第二刀。

呼吸逐漸急促。

熟悉的微妙感覺再次浮上心頭,明明陸見川還睡在卧室裏,他卻莫名覺得現在躺在床上的人并非賴床,而是因為極度的饑餓和虛弱無法起身。

這種感覺只要一冒頭,便會迅速愈演愈烈。很快,連帶着他的胃也開始痙攣,似乎體會到了與陸見川相同的饑餓,一種想要将全世界都塞進嘴裏咬碎吞進去的……永無止盡的狂熱饑餓。

他深深吸氣,閉上眼睛,指尖微微發抖。

如果他是某些低等動物就好了。他想。

這樣就能将血液轉化為養料,哺育給饑餓的伴侶和孩子……

瘋狂的念頭慢慢充斥整個大腦,方行舟重新睜開眼,盯着西紅柿,忍不住拿來勺子,将裏面的軟肉挖着吃掉,留下一個漂亮的、鮮紅的圓圓半殼。

然後,他将這半邊空西紅柿放進碗裏,再次拿起刀,掃視自己的左手臂。

這周都沒有手術,他想。一點點傷不會影響什麽。

而且,他的身體恢複能力似乎很強,無論多嚴重的傷,不超過兩天就能飛快痊愈到不留疤痕,這次應該也一樣。

想着,他将刃對準手腕處的動脈,面不改色地割了下去——

他能百分百肯定,刀刃絕對劃開了什麽柔韌的東西,可就在落刀的那一瞬,他的精神忽然出現了剎那的恍惚,眼前也似乎有繁複美麗的花紋一閃而過……再回過神來時,刀刃仍然溫柔地貼着他的手腕,沒有被割破的皮膚,沒有湧出的血。

他現在從裏到外都香噴噴的,散發出好聞的沐浴露和牙膏的清香,仿佛又回到了被方行舟飼養的時候,等待着接下來爬進換完水的幹淨魚缸,和小主人一起進入夢鄉。

祂幸福得微微眯起眼睛,交接腕又一次不受控地探到外面,硬邦邦地一圈圈卷住方行舟的手臂。

方行舟結束了最麻煩的清洗工程,撥開觸手,把裏面的孕囊露出來。

聲帶期待地問:“要給寶寶也洗個澡嗎?”

方行舟上下打量孕肚。

上面沾着許多未知的黑褐色痕跡,不知是幹掉的血漬還是別的什麽。方行舟把刷子收起來,換成柔軟的沐浴球,一只手拿花灑,另一只手溫柔地擦拭孕囊。

大小怪物高興起來如出一轍。

小怪物也透過蛋膜,在營養液裏咕嚕咕嚕吐泡泡,然後滾到孕囊邊來,跟随父親的動作移動,像是在和他撒嬌。

擦拭完孕囊,這個漫長的澡終于洗到了尾聲。

家裏沒有這麽大的毛巾,陸見川只能用力甩動自己,把水分都甩幹淨,然後用觸手卷來毛巾和吹風,邊擦邊吹,烘幹愛人的頭發。

收拾完進卧室,天已經快亮了。

陸見川卷着又累又困的方行舟,爬到床上,把兩米寬的木床壓得嘎吱嘎吱作響。

“睡覺嗎?”腦花貼近他的額頭,在上面落下一個溫柔的吻,“你看起來有些累,寶貝。”

方行舟将纏在他身上的交接腕拿下來,握在手裏,感覺到裏面的粘液幾乎滿得快溢出來了,摸上去很硌手。

他捏了捏。

腦花瘋狂收縮,把溝壑擠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幾十條觸手同時蠕動,幾乎要把床壓塌。

方行舟翻過身來,靠在蠕動的觸手之間,看着紅透的腦花和紅透的眼睛。

四條觸手分別卷住了他的手腕和腳腕,探入寬松的絲綢褲腿,危險地反複摩挲散發着溫熱香氣的人類皮膚。

方行舟幾乎是被怪物盤踞在最中間,皮膚上帶着長時間洗澡蒸出來的淡粉,清俊的臉龐沒有了平日的銳利,像一副暖色調的美麗油畫。

“你之前睡在那裏,”他指了指空蕩蕩的床頭,聲音輕輕的,“我總是喜歡留一盞小燈,因為燈光下的水母看起來是半透明的,格外漂亮,偶爾還會變幻顏色。”

陸見川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祂的交接腕仍然被握着,幾十雙眼睛直勾勾盯着愛人不停張合的粉色嘴唇,以及偶爾會露出一點的潔白牙齒。

“可能睡不下了,”祂心不在焉地附和,“或許會把床頭櫃壓塌。”

方行舟笑,半合起眼睛,緩慢打量床上的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恐怖怪物,毫不掩飾瞳孔裏的沉醉,攥着交接腕的手指收緊一些,問:“那個時候你就想把它塞進我肚子裏了嗎?”

陸見川一愣。

腦花飛快抵住方行舟的額頭,害怕被老婆誤解成變态,聲帶急急震動,解釋道:“當然沒有!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怎麽使用它,每天最大的心願只是和你貼近一些,或者趁你睡着偷偷喝一點血液。”

“嗯,”方行舟發出鼻音,“現在呢?”

陸見川:“現在……?”

陸見川:“……”

陸父聽到這句,吸了一口氣,似乎絲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道:“我馬上給你!拜托你了小方,現在就帶他去,我會給負責人打招呼。”

方行舟笑了笑,禮貌道:“謝謝,等會我用我的手機加一下您。”

他挂斷電話,對上陸見川驚恐無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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