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飼養

第 41 章   飼養

半邊豬放不下冰箱,只能被吊起來,挂在還算涼快的陽臺。

陸見川在路上還精神無比,一回家便迅速卸了力氣,等方行舟晾好衣服上樓的時候,發現他歪在浴缸裏睡了過去,浴缸裏的水早已涼了個徹底。

他把陸見川輕輕推醒,讓他回床上睡。

陸見川打着哈欠裹住浴巾,困得眼睛都對不準焦距,用潮濕的嘴唇親了親方行舟的側臉,說了一句“晚安”,然後閉着眼睛夢游般往卧室走。

等方行舟洗完一身肉腥味出來,陸見川已經倒在床上睡着了,頭發只吹了半幹,被子也沒蓋,眉頭微微皺着,似乎在做一個不怎麽愉快的夢。

方行舟拿過吹風,調到最低檔,耐心地幫陸見川吹頭發。

陸見川:“……留舟也不錯!它會成為一條可以系住舟的錨繩,讓你永遠留在我們身邊。”

方行舟聽到這個點評,忍不住笑了。

陸見川見他笑,也跟着露出笑意,又問:“寶貝,你喜歡哪個?”

方行舟思索片刻,圈出了“止水”,望着那兩個字,道:“既然見到了江川,就要想方設法讓水停下來,把它們變成不動的湖泊,從此哪裏也去不了,只能停留在某一個地方,直到幹涸的那一天。”

陸見川沒聽懂。

他吻了吻愛人的耳郭,把手臂收得更緊,毫無原則地獻上贊美:“太好聽了,你喜歡的一定是最好的名字,我們給寶寶取名叫方止水吧?”

方行舟:“不。我只為它提供選擇項,至于它喜歡哪個、想要跟誰姓,由它自己做決定。”

說到這裏,他又頓了頓,輕輕嘆氣,道:“或許有了名字之後,它和世界的聯系得到加強,會更順利的完成破殼。”

陸見川馬上倒戈,再次贊成道:“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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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舟繼續往奶粉包裝上寫新的名字,陸見川心猿意馬,鼻頭輕動,沿着脖頸的曲線反複嗅,人類的尾巴悄無聲息變成交接腕,卷住愛人的褲帶。

總在關鍵時刻礙事的蛋還沒睡醒,現在是絕佳好機會!

“寶貝,快半個月了,”陸見川用濃烈的語氣道,“草莓味不喜歡的話,我還買了薄荷味。寶寶現在睡得正香,一時半會還醒不來……”

方行舟筆頭一頓。

他轉過頭來,對上映着自己倒影的美麗眼睛,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似乎受到了妖精的蠱惑。

陸見川呼吸急促,在他的鼻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确認蛋還在沉睡,方行舟眉眼間流露出笑意,握住那截挺了快十天的交接腕。

……方行舟像是沒聽到,又道:“這裏的紅燒肉很不錯。”

陸見川實在沒忍住,動了動鼻子,目光悄悄看向窗口裏油汪汪、亮晶晶、散發着香料氣息的紅燒肉……

五分鐘後。

陸見川打了三碗飯,兩份紅燒肉,一份黃豆豬蹄,一份麻婆豆腐,一份牛排,三份甜點……和方行舟面對面坐下,開始享用醫院的午飯。

方行舟沒有騙人。

這裏的紅燒肉确實很好吃!

他不敢多說話,埋頭風卷殘雲般地解決食物,好在方行舟看上去也沒有和他聊天的欲望,只是不緊不慢地吃着自己那份。

吃到中途,陸陸續續有同事從旁邊經過,跟方行舟打招呼,笑道:“方老師又帶新研究生了呀。”

方行舟只是笑,道:“對,今天剛來的。”

這樣的對話每發生一次,陸見川的臉都會低下幾分,最後恨不得把頭埋進碗裏。

如果被發現實習生是自己僞裝的,會被趕出家門的吧?

在這樣的不安之中,他吃完了一整桌食物,擦擦嘴,擡起頭,心虛地對上方行舟的眼睛。

方行舟已經吃完許久了,一直沒有開口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他。

陸見川有些不好意思:“我吃得比較多,是不是耽誤你午休時間了?”

“沒事,”方行舟道,“吃飽了嗎?有想吃的自己去拿,我的卡放在你這。”

陸見川:“飽了,真的很飽,謝謝老師。”

方行舟笑了笑:“那走吧,上去午休。”

他又帶着陸見川重新回到診室裏,秦鴻博已經吃完回來了,正在把椅子放平準備午睡,看到方行舟後打招呼道:“方老師今天吃得這麽晚啊。”

方行舟:“帶小王認了一下食堂的路。”

秦鴻博困得直打哈欠,碎碎念地跟陸見川道:“我就說方老師人好吧,我上次去附二實習,飯票沒飯票,飯卡沒飯卡,上幾天班了都沒吃上食堂的飯……”

不多時,他的碎碎念變成低低的鼾聲。

診室裏只剩下方行舟和陸見川兩人還清醒着。

方行舟給“實習生”也放倒了一個椅子,從櫃子裏抱來被子和枕頭,道:“在這裏湊合睡會兒,下午只有一臺手術,做完就下班了。”

陸見川壓低聲音:“你呢?你怎麽睡?”

“我有自己的隔間,”方行舟道,“……你想跟我一起睡?”

陸見川聽到這句,耳朵馬上紅了,紅着紅着又覺得哪裏不對,臉色迅速白了下去,嘴唇動了動,笑不出來。

——舟舟為什麽會對新來的實習生這麽熱情,甚至邀請他一起去隔間午睡?

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方行舟臉上,道:“不可以,老師手上戴了婚戒,肯定是已婚人士,我不能和你睡在同一個隔間。”

方行舟:“……”

他的嘴角又動了動,似乎是忍住了笑意,點點頭,從辦公桌順手拿走了碘酒和紗布,去了裏面的隔間:“那你睡吧,午安。”

陸見川的視線猶如實質般跟在他身後。

隔間門合上,方行舟吐出一口氣,神色松懈下來,流露出一點疲憊,将鎖輕輕反扣住。

他靠上躺椅,解開襯衣,露出腰側貼着紗布、還在微微滲血的傷口。

他盯着傷口看了片刻,想到門外好像永遠吃不飽飯的愛人,眉眼間柔和了一些。

——假扮實習生的小鹿真可愛,能喬裝到這個程度,肯定等他一走就開始化妝了吧?

他掀開紗布,從旁邊拿過消過毒的試管,神色鎮定地緩慢擠壓傷口,讓新鮮的血液從傷口處流出來,慢慢盛滿整根試管。

做完這些,他的臉色微微發白,将試管封好,随手放進公文包中。

剛剛有愈合傾向的傷口重新開裂,露出一點鮮紅的肉,看起來猙獰吓人。他面不改色地倒上碘酒消毒,開始自己給自己縫合。

縫合到一半,開了暖氣的房間莫名開始變冷了。

他以為是失血過多産生的症狀,并沒有在意。可慢慢的,冷意逐漸深入骨髓,空氣似乎開始變得粘稠,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味在房間裏萦繞,甚至……一道沉重又痛苦的呼吸聲由遠至近,最後貼在了他的耳側。

有溫熱的液體墜落,落在他的鎖骨處,積成了世界上最小的人工湖,是鹹味的。

方行舟微微一愣。

愣神的片刻間,柔軟無骨的什麽東西纏上他的手腕,奪走了沾血的酒精和縫合線。方行舟的心跳開始瘋狂加速,餘光中瞥到了一截美麗到極點的觸手,正沿着他的腰緩慢纏繞、包裹住鮮血淋漓的傷口……

他幾乎要尖叫起來。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某些更深的、甚至自己也不清楚的理由。他的心激動得快要從喉嚨裏跳出,甚至下意識地伸出另一只手,試圖抓住那截如夢一樣虛幻的觸手——

下一秒,溫熱的手掌遮住了他的視野。

“午安,寶貝。”一個帶着潮濕淚意的聲音鑽進鼓膜。

休戰半年後的第一場戰鬥,一直持續到後半夜。

方行舟還在輕微發抖,用汗涔涔的手撬開陸見川的嘴,湊過去仔細點檢每一顆牙齒,确認大怪物沒有在他迷亂的時候私藏食物。

陸見川心滿意足,乖巧地張開嘴,任由愛人檢查,含含糊糊道:“沒有吃,真的。”

方行舟甚至打開手電,向給病人看病一樣,道:“舌頭壓下去。”

陸見川:“啊。”

喉嚨長得非常标準,因為過分使用的原因略有些發紅,但沒有發現任何食物殘留的痕跡。

方行舟這才把手電筒關上,準備将手收回,卻又被陸見川咬住手指,意味十足地用舌尖把指腹沾上的唾液舔幹淨。

方行舟眸色深了一些,下意識滾動喉結,同樣被過分使用的喉嚨條件反射般隐隐作痛。

他沒有讓戰火繼續燒下去,挪開手指,啞聲警告道:“暫時不要考慮二胎。”

陸見川發出遺憾的嘆息,卷住他的腰,小聲道:“那可以不要拿出我的交接腕嗎?”

方行舟親吻他的嘴角,放縱他的觸手來回撫摸自己的小腹,筋疲力竭地閉上眼睛:“……那就明天再說吧。”

陸見川立刻勾起燦爛的笑容,将身邊人團團卷住,再像啄木鳥一樣連連吻他的臉和脖子,直到身邊人發出悠長的呼吸。

“晚安,行舟。”他滿足道。

……

當晚,他們同時夢到了幾十雙猩紅的眼睛,在無邊的黑暗裏直勾勾地盯着他們看。

醒來時,兩人都怔了一會。

方行舟立刻轉頭,看向昨晚被忘在床頭邊的蛋。

蛋不知什麽時候醒的,正立在他們枕頭邊,頂着一條象征着失敗的縫隙,縫隙裏隐隐透出一只駭人的無瞳之眼,眼也不眨看向爸爸們。

陸見川:“……”

方行舟:“……”

一條觸手嗖地蹿出被窩,把被子拉上來,擋住他們不着寸.縷的肩膀。

方行舟罕見地感到心虛,往被子裏沉了一點,強裝鎮靜道:“寶寶,你這麽快就醒了,今天感覺怎麽樣?”

蛋晃了晃。

陸見川:“咳,一定餓了吧?等會,爸爸起床給你沖奶,你先……”

蛋離開爸爸的體溫太久,已經快凍僵了,徑直鑽進溫暖的被窩,迅速在方行舟腹部找到了熟悉的位置,死死黏在上面不肯再動。

……嗯,爸爸吃胖了嗎?

肚子鼓鼓的。

方行舟感覺到蛋在擠壓他的腹部,耳朵慢慢開始冒熱氣。

陸見川看到愛人的臉色,迅速翻身下床,以最快的動作套上衣服,然後不由分說将蛋扯進自己懷裏。

“來,今天爸爸來孵你,”陸見川和藹道,“昨天我們給你想了很多好聽的名字,寶寶,來看看你喜歡哪個。”

“再會。”

兩人揮手告別,朝相反的方向分開。方行舟腦子裏轉着李旋說的話,微微擡起頭來,看向頭頂耀眼到無法直視的正午太陽。

他眯起眼睛,眼膜湧出生理性液體,将他從太陽的直照中保護起來。

在飼養詭異生物上,他并不缺乏經驗。

在弄丢了水母的二十年之後,他會以自己的方式再次飼養他的怪物愛人,還有繼承了他們基因的可愛孩子。

方行舟朝着太陽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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