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新生
第 78 章 新生
“咚”
“咚”
“咚”
鼓聲變強,連所長辦公室都隐約能夠聽到,像是某種生物的心跳。
所長的心髒慢慢與鼓點同步,無法抵抗地強烈睡意湧上心頭,仿佛有許多隐形的手抓住了他的意識,将他往無盡深淵中拖……
“陸……先生……”他艱難開口,“我手裏……開關……”
電話通知來的第二天,陸見川和方行舟便收到了正式的函,拿一個黑色的信封裝着,用白色的字寫了時間和地址,匆匆忙忙地,就定在了這周的周五。
周五,陸見川生日的前一天,也是他母親忌日的前一天。
他不知道為什麽陸秋明要把葬禮定在這個日子,也不知道為什麽以這麽低調的形式,但多少能夠猜到一點——也許陸文庚早就在很多年前便寫好了遺書,在心跳停止的那一剎那,律師已經将遺囑公之于衆,盡職盡責地監督着陸家做最後的布置。
方行舟和陸見川還在脫敏期,不敢大張旗鼓地離開特管局,參加也參加得非常低調,兩人都只穿了黑色正裝、手捧一束白色的雛菊,甚至沒有叫司機,自己悄悄地開車去了陸家的墓園。
墓園的地點有些偏,環境卻很好,依山傍水,遠遠地便能看到清澈的、沒有污染的大湖,倒映着四周青翠的山峰,到處都是渾然一體的綠,每一口吸進肺裏的空氣都透出來惬意。在靠近J市這樣國際化大都市的地方,難得能找到這麽一塊安靜的地方。
更難得的是今天的天氣也非常好,晴空萬裏,陽光毫不吝啬地灑滿了整片土地,十幾度的天氣,兩人從下車點往墓園走,每走多久便出了一層薄汗,打濕了彼此柔軟潮熱的手心。方行舟想把手抽出來,陸見川牢牢地握着他不肯放手,低聲道:“讓我牽一會。”
方行舟偏過頭去看他,愛人英俊的側臉被陽光照得發亮,微微垂着的眼睛看起來很平靜。他拉起陸見川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牢牢地跟他十指相扣。
“來過這裏嗎?”方行舟問。
陸見川搖頭:“一次也沒有。”
方行舟有些驚訝,野哥沖他笑了一下,擡起頭,眯眼望了望靠近湖邊的墓園:“小時候,每逢媽媽的忌日,他都會帶上大哥二哥和三姐來這邊祭祀,唯獨只把我留給管家,讓管家給我過生日,告訴我他們要去做別的事情,我跟管家哭鬧,管家便騙我說,他們是去準備我的生日禮物。”
方行舟靠近他,貼着他的肩膀。陸見川語氣平淡,像是在聊今日的天氣:“那些禮物其實都是管家買來哄我的,生日和忌日,我一直到懂事之後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聯系,在那之後就再沒有鬧着要家裏人給我過生日了。”陸見川轉過頭,“有一年,我提出來想跟他們一起去看看媽媽,他面色沉下來,冷聲回答我說,那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方行舟溫柔地捏着他的指腹:“以後每年除了我,還有我們爸媽、還有兩個小家夥,一起陪你過生日。”
陸見川彎起眼睛,陽光照亮了他偏深邃的眼窩,把那雙瞳孔照得如同少年人一般清澈明朗。他滿懷愛意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方行舟,溫聲道:“要一直過到一百歲。”
方行舟笑:“真到了一百歲,恐怕還有小家夥的小家夥,像麻雀一樣叽叽喳喳地滿屋子亂跑,繞着你大聲叫爺爺、曾爺爺,找你要紅包。”
陸見川伸手把他臉邊的頭發別到了耳後:“不要那些小家夥,就我們兩個人,慢吞吞地散散步、做個長壽面,邊看電視邊拿假牙慢慢地吃……”
方行舟低頭直笑,望着陸見川的臉怎麽都想象不出來上面滿是皺紋的模樣,陸見川也笑,松了手,直接摟住了他的腰。
方行舟挪開了他的手臂:“低調些,好歹也算半個公衆人物。”
陸見川又摟,方行舟又挪,最後他重新牽起他的手。
皮鞋踩在青草上,一陣極輕的悉索聲,兩人沒有再說話,安靜地一直走到的墓園的入口。只有老管家站在門口的地方,眼睛通紅,看上去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也是一身黑西裝,見他們過來,克制地微微低頭,道:“小少爺,方先生。”
這個稱呼已經很久沒聽到了。
陸見川也微微低下頭來,管家的嘴唇抖了片刻,似乎有很多話想說。陸見川耐心地等待了片刻,最後他啞聲道:“請您節哀。”
“你也是。”陸見川道。
管家掏出了手帕,輕輕地印在了眼角的地方,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陸見川拉着方行舟踏進了墓園裏面,遠遠地看見一群身着黑色衣服的人正站在湖邊,排了一條不長不短的隊伍,算起來也不過十來二十幾個人,作為陸家家主的葬禮來說,也未免太低調了一點。
此刻正在進行下葬,沒有人出聲,被青草覆蓋的墓園裏非常安靜,只清晨的鳥鳴蟲鳴和潺潺的流水聲,兩人一直走到隊伍的最尾端,所有人都在低頭默哀,只有最前頭的陸秋明望了他們一眼,然後安靜地挪開了目光。
骨灰盒被封進了墓地裏面,方行舟看到那塊新刻的碑上的字:“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他想起父親對陸家人的評價,微微皺起眉。陸見川松開了緊握着他的手,雙手捧着那束白雛菊,跟随着隊伍慢慢往前走動。
每有一個人上前,陸秋明便會鞠躬道謝,接受來者的安慰。隊伍裏有人在小聲的抽噎,也有人在墓碑前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然後被身邊的人勉強架起來。在陸秋明的身邊,同樣一身喪服的陸曉婉和陸秋星沉默地站着,陸曉婉臉色蒼白,頭發高高地挽起,臉上的神色卻很平靜,帶着一股如釋重負的寧和感,懷裏抱着一個咬着奶嘴的男孩兒,男孩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送葬的隊伍,手裏抓起陸曉婉的頭發玩,咿咿呀呀地說着什麽。陸曉婉偶爾低下頭來,溫和地輕聲哄着他。
這一幕讓方行舟感到說不上來的病态不适,方行舟挪開目光,安靜地跟着陸見川走到的墓碑的前面,他手裏沒有拿花,只有野哥往前了幾步,蹲下.身,将白色的雛菊擺好,然後順着這個姿勢單膝跪在了地上。
各種各樣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方行舟低頭望着愛人的額頭,見他垂下了眼睛,長長地注視着墓碑上屬于母親的那一行出生死亡日期,嘴唇輕動,似乎說了什麽,但那聲音太輕,連站在邊上的方行舟也沒有聽明白。
片刻後他站起身,再次彎腰鞠躬,手下意識地往邊上尋找,握住了方行舟的手。
方行舟馬上緊緊地抓住了他,那手沒什麽溫度,手心裏還帶着冰涼的汗意,陸見川偏過頭來,沖他安撫地笑了笑,牽着他轉身走到了陸秋明的身前。
陸見川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向這邊,看着陸家的新一任家主和陸家前無古人的叛逃者,看着那只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陸秋明也在看,極短地沉默之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微微笑了一下,握了握陸見川的手。
“節哀順變。”陸見川說。
陸秋明卻沒頭沒尾地說:“這是媽第一次見到你。”
陸見川看了眼邊上擺滿了哀花的墓碑,臉上沒有笑意:“她大概會高興吧。”
兄弟兩沉默了片刻,陸秋明轉過頭來,望向邊上的方行舟。幾天的時間,他看起來消瘦了很多,本就深邃的眉眼越發的鋒利,視線落在方行舟臉上之後又僵硬地移開,停在他紋身所在的地方,那裏被高級西裝面料嚴嚴實實地遮蓋了起來。
“方澤陽還好麽?”他問方行舟。
方行舟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兒子,神經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繃起,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拉緊了弦,有些生硬地說:“好,就是經常想爸爸。”
陸秋明的目光又落在兩人相扣的手上,蜻蜓點水地一眼,很快就有下一個送葬的客人走過來了。陸見川道了聲“再見”,他點點頭,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在兩人轉身的時候道:“明年忌日再來。”
陸見川沒有應。
經過陸曉婉和陸秋星的身前,兩人都只是淡淡地望着,陸曉婉甚至沖他們勾起了嘴角,抓起懷裏男孩的手,沖着他們搖了搖:“跟叔叔再見。”
奶娃娃咧着嘴笑,口水亮晶晶地挂在嘴邊上,沒有像方澤陽和方澤曦那樣發育極快,還不太會說話,啊啊幾聲,然後害羞地轉身摟住了陸曉婉的脖子。
屬于小孩子的清澈、幹淨、一塵不染的眼睛讓方行舟感到強烈的違和,他沉默地跟着陸見川一直走到了墓園的出口,一陣谷間的清風恰好卷過來,像女人溫柔的手,輕輕地拂過他們有些燥熱的臉龐。方行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慢地排空了自己的肺部。
陸見川在旁邊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攥着方行舟的手慢慢又恢複了溫度。他們走到湖邊,陸見川停下腳步,似乎想欣賞風景般,良久不動地伫立在湖邊。方行舟有些擔憂地轉過去看,恰好他也轉過頭來,臉上重新帶上了笑意,是真正的、沒有任何陰霾的笑意。
“很奇怪,”他說,“心情反而變好了,就好像從難纏的泥潭裏爬了出來。”
方行舟一顆心慢慢落回了實處,回視着愛人,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陸見川側過頭,淺淺地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這一回,換成方行舟伸手摟住了他的腰,與他肩膀靠着肩膀,笑着問:“明天是你生日,想要怎麽過?”
陸見川勾着嘴唇:“跟寶寶們一起過。”
方行舟贊同地點頭:“媽媽九死一生才把他們生下來,是該讓他們好好地給媽媽過生日,從小就要懂得感恩。”
陸見川擡起眉:“你別亂教,我可不想他們叫我媽媽。”
“總會知道的,”方行舟笑得彎起眼睛,“你是全世界最偉大的爸爸。”
陸見川輕笑出聲,跟方行舟肩并肩慢慢地走着。與葬禮毫不相配的明媚太陽灑在他們身上,驅散了身上最後那點涼意。
“野哥,”方行舟突然道,“謝謝。”
陸見川有些疑惑地看他,然後眉間舒展開來,把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半摟着身邊的人,湊到他耳邊,低聲笑道:“謝謝你,方方。”
祂怕自己看起來太髒,忙亂地想把自己擦幹淨一點,卻越擦越糟糕,于是幹脆選擇變成人形,又害怕摔了蛋,所以只變了一半,反而顯得格外恐怖。
祂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俊美的人頭朝方行舟露出一個大大的喜悅笑容,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
觸手把潔白的蛋高高舉起,再轉上兩圈,向愛人高興地展示祂的成果,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報喜:
“老婆,看看我們的孩子!”
蛋殼裏跟着發出一聲雀躍的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