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學習
第 82 章 學習
在一個禮拜之內吃完四十只老母雞、兩百個豬蹄、二十條鲫魚、十頓紅燒肉之後,陸見川才發現,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剩下來的三個星期是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去了!他覺得自己已經由裏到外都被老母雞湯腌入味。
而生了蛋之後,幸運總是時不時降臨在他身上。
正好今天,老婆孩子要出門。
……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蛋。
比常見的雞蛋要大上許多,蛋殼潔白無比,沒有任何瑕疵,隐隐可以看見裏面有一個灰色的影子,正在活潑地動。
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方行舟久久看着蛋,仿佛可以隔着蛋殼感受到它的心跳和呼吸。
無論怎麽看——眼前的卵生生物都和人類不是一個物種,但方行舟莫名地可以篤定,甚至可以直接用感官感受到,這顆蛋裏流着一半屬于他的血液。
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輕了,他緩緩吸氣,低頭輕吻蛋殼。
裏面的小家夥迅速湊到被親吻的地方,再次發出尖尖的叫聲。
方行舟眼睛裏帶上了笑意,陸見川也跟着流露出寶貴的母愛,觸手尖拍拍蛋殼,然後将它卷起來,遞給言芯。
言芯激動得手微微發抖,把蛋舉到眼前,其他同事迅速湊到一起,十幾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這顆蛋。
“好圓。”
“是啊,而且蛋殼很白,看起來好乖!”
“感覺有點胖胖的,一定發育得很好。”
“祂吃掉了0009,以後是不是就能控制夢境了?今晚會到我們的夢裏來嗎?”
“我們馬上就要有第二個A+了吧?不知道我能不能被分去管小水母先生……話說是先生嗎?還是女士?”
衆人七嘴八舌,聲音卻放得很輕,似乎怕驚到裏面的胚胎。
李旋拿出照相機,給蛋拍了一個出生照,然後仔細地測量了它的大小、重量、磁場水平,将數據記錄進檔案裏,最後欣慰地摸了摸。
蛋殼裏又發出了細細的叫聲。
一衆特管員善意地笑,言芯把蛋還給陸見川,眼睛發紅,道:“你們先休息,我們還有一些善後要處理,就不打擾了,有需要随時聯絡。”
辦公室隔壁準備了育兒房,但陸見川想要回家,于是異研所把他們連帶“月子餐”一起護送到香杏街,走的時候提醒滿月的時候帶蛋回來做檢查。
到家時,天正好大亮。
東邊還殘留着沒有完全散去的朝霞,愛心形狀的白雲飄在藍色天幕,涼爽的晨風陣陣吹拂,昭示着今天是一個極好的大晴天。
一進門,方行舟便習慣性地看向門口的玫瑰花。
經歷整整一年半,玫瑰花依然在怒放,去異研所的這一夜間又冒出了許多小花苞,在晨風中愉快擺動,看起來生機勃勃,只有幾朵大花的顏色比平時稍顯黯淡。
他親吻最上面的小花苞,空出客廳來給陸見川吃“月子餐”,自己先去浴室裏放熱水。
前後不過五分鐘,再回到客廳的時候,五個黑箱子都已經空了。
陸見川的腦花恢複原樣,不再流腦漿,觸手卻還只新長出兩條。
祂看起來很疲憊,撐着精神趴在沙發上,許多雙眼睛盯住祂新下的蛋。
方行舟又感到心疼,道:“來洗個澡,然後好好地休息一下。”
陸見川點點頭,但沒有移動,而是湊得離蛋更近,反反複複地看,最後有些不可思議地開口:“老婆,我真的生了個蛋。”
方行舟勾起嘴角:“嗯,你生了個蛋,很了不起。”
陸見川用腦花碰了碰蛋殼,然後好奇地伸出觸手撥弄幾下,讓蛋旋轉起來。
咕嚕咕嚕,蛋轉得又快又好。
方行舟看了一會,見陸見川還想繼續撥蛋,終于忍不住了,把轉暈乎的蛋拎進自己懷裏,從儲物櫃搬出提前準備的孵蛋機,打開燈光,将它小心地放在軟墊上。
“別玩了,”方行舟道,“快洗澡。”
陸見川依依不舍地從沙發上爬下來,蠕動到浴室,跳進浴缸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自己埋進水中,幾十雙眼睛全部聚集在腦花頂部,高興地看着方行舟。
方行舟拿刷子溫柔地替祂清理。
陸見川仍然難以置信,又道:“我居然真的把它生出來了。”
方行舟:“對,懷了十九個月零十一天,再不生,我覺得我的精神狀态馬上要岌岌可危。”
說着,他拔開陸見川的觸手,後怕地刷了刷曾經墜着孕囊的地方。
那裏已經只剩下一塊平坦的表皮。
陸見川也跟着撓了一下肚子,總覺得很不習慣。
“以後我抱你睡覺的時候,中間終于不用隔着礙事的大肚子了,”陸見川高興道,“等明天最後幾條觸手長齊,我就能變回完整的人形,我們一家人齊齊整整都是人類。”
方行舟邊刷邊笑,緊繃的肩膀完全松懈,十九個月來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放松,好像自己的肚子裏也卸下了沉甸甸的石頭。
他輕快道:“卵生的人類,聽起來值得一篇SCI。”
陸見川濕漉漉地蹭了他一下巴水:“雖然是卵生,但孩子一定長得像你。”
“想象不到長得像我的寶寶蜷縮在一顆蛋裏,”方行舟道,“它要怎麽孵化?孵出來會是小嬰兒還是小水母?”
陸父瞳孔緊縮,還保持着舉杯準備喝酒的動作,幾乎無法控制表情。
陸母更是驚訝得合不攏下巴,嘴唇輕動,幾次嘗試想要說點什麽,最終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只是睜大眼看向陸見川毫無異常的腹部。
陸和景有些迷茫,看看陸見川又看看方行舟,似乎沒理解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只有陸和音先笑起來,打趣道:“二哥,你說什麽呢?被你吓死了,好冷的笑話。”
可等她笑完之後,餐桌又一次陷入安靜,沒有一個人接上她的話。
陸和音有些讪讪,困惑地看向父母,發現他們竟都很嚴肅,似乎将陸見川的冷笑話當真了。
陸和音:“不是吧……大家都這麽嚴肅幹嘛。”
寂靜。
片刻,方行舟從頭皮發麻的恍惚感中緩過神,明明陸見川說的是一個絕不可能的笑話,他竟不知不覺汗濕了手心,将陸見川的右手攥出了明顯的紅印。
他淺淺吸氣,沖陸和音笑了笑,聲音仍然有些不自然,打圓場道:“是挺冷的,他最近總愛說這些,不要當真。”
陸和景也反應過來,道:“小川從哪學的笑話?天氣已經夠冷了,再講這些菜都要凍涼了。”
陸見川只是笑。
他靠近一些,攬住方行舟的腰,在他耳邊道:“寶貝,我沒有在說笑話。”
方行舟的身體一點點繃起,瞳孔移動,目光緩慢地落在他身上。
“……什麽?”
“我沒有在說笑話,”他重複了一遍,“沒有精神分裂,沒有妄想症,也沒有做非法代孕。我懷了一個新生命,貨真價實的新生命,現在就在肚子裏。”
“……”
陸見川說這些匪夷所思的話時,神色太過認真,認真得感染到了餐桌上的每一個人,以至于新一輪沉默開始蔓延。這回,甚至連陸和音都愣住了,疑惑地看向二哥的肚子,表情有些滑稽,不知道是在懷疑自己還是在懷疑世界。
方行舟轉過頭,不可置信地對上陸見川的眼睛。
陸見川的眼睛告訴他,他真的在正經地、嚴肅地、鄭重地講述懷孕這件事情。
方行舟的嘴唇動了動,好一會才重新找回說話的方式,語氣還算溫和,耐心道:“你是個男人,沒有這種生理結構。”
陸見川點頭。
“我們兩之間……”方行舟說到這裏短暫地停頓,沒有講得太明白,“也不存在讓你懷孕的可能。”
點頭。
“是否患有妄想症需要去醫院做專業的檢查,患者本人一般很難察覺。”他溫聲道,“小鹿,你只是最近壓力太大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嗎?”
陸見川這回不點頭了,笑得兩只眼睛彎成月牙,像一只得意的壞心思狐貍。
他松開攬着方行舟的手臂,彎腰從包裏拿出一份報告,遞給身邊人,道:“老婆,你在臨床在太久了,忽略了人類科技的進步。我當然也可以懷孕,不僅僅是懷孕——我們之間發生任何事都是可能的,因為我會無條件地滿足你所有的心願。”
這一長段粘膩又肉麻的表白,并沒有在餐桌上激起太多波瀾。
氣氛已經慢慢從冷笑話中脫離出來,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個宛如隕石砸地般的消息中,陸父握着杯子手抖得不行,喝一口酒,半口都灑在了衣服上。
方行舟同樣意識到不對,尤其當他看到報告首頁那個熟悉的紅章時,心頭猛地一跳,平日裏穩到可以做一整天縫合的手不小心碰倒了碗。
陸見川眼疾手快,在飯碗墜落成碎片的前一秒将它接住,放回桌面,然後握緊愛人發顫的手,讓他可以穩穩拿住報告。
和陸見川蹩腳的英語水平不同,這份全英文的醫學領域專業報告,方行舟看得飛快。
保密實驗……志願者協議……基因重組……XY染色體分離……體外培育……男性腹腔改造……高風險移植……術後監測病歷……DNA報告……孕囊B超……
幾十頁的報告,方行舟越看越心驚,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恐懼如潮水般湧來,他本身是醫生,所以深知這裏面的每一項實驗風險系數有多高,幾乎是将人的腹腔劈開了重新塑造一遍,更別提接下來長達數月的孕期可能發生的意外,只要任何一項不幸成為現實,他都不可能接受這個後果。
報告最後幾頁是手術風險告知,密密麻麻長達幾千字,冰冷地描述着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并發症,而陸見川在下方潇灑地簽了名字,用他醜到極點的字歪歪曲曲寫下:“本人已知曉全部風險,并自願接受手術,一切後果自負。”
再往後一頁,是附帶的B超圖像。
指甲陷入陸見川的掌心,他盯着最後的圖像,像是陷入了一場虛幻夢境,視野裏只剩下那個深灰色的極小陰影,不敢相信它是真實存在的、且此刻正存在于自己男性.愛人的腹腔裏的東西。
一個新生命。
屬于他和陸見川的……新生命。
可他心中生不起任何喜悅的情緒,複雜的怒火充斥着他的大腦。哪怕現在陸見川好好地坐在他身邊,用這份B超報告證明他的手術成功了、他終于如願以償孕育了屬于他們的結晶,但方行舟從這些冰涼的字裏行間中,無法自控想象出陸見川孤身一人躺在手術臺上,到處都是血、消毒水、尖叫的心跳檢測儀、戴着口罩宛如惡魔的醫生……
只要出現任何差錯,陸見川可能已經永遠離開他,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某個地點和時間裏。
技術員:“那不應該啊,符是正的,為什麽我們雞場的雞集體越獄跑進山裏了?!”
緊接着第二句:“一定是黃鼠狼精又悄悄來過!”
方行舟:“…………”
他從手機裏擡起頭。
大小兩只黃鼠狼精,一只靠在搖搖車裏,一只站在搖搖車邊,正用如出一轍的無辜表情看着他。
“爸爸的媽媽叫什麽,爸爸的媽媽叫奶奶……”
搖搖車繼續快樂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