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7章
七、五月,不止有體操比賽 (下)
(1)
自“零錢包事件”發生後,秦訣接下來的兩天都沒有理我。
也不知他到底是哪裏來的邪火,我越想越氣,在本子上憤然寫下了“秦訣”二字,又拿紅筆在上面畫了個巨大的叉。
“我去,最毒婦人心啊!”
趁我不備,耿樂一把搶走了我的本子。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你還是先管好你們家訣訣,再跑過來諷刺我吧。”
他顯然沒什麽眼力見兒,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我說,你想不想知道,秦訣到底為什麽會來學文呀?”他神秘兮兮地問。
被他這麽一提,我頓時來了興趣。
秦訣這家夥,究竟頂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放着好好的理科班不去,非要跑到文科班來湊熱鬧?
還有秦沐……我又想起那張幹淨的臉。
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麽一聽到這個名字,秦訣就仿佛經歷了什麽宿怨深仇,面色鐵青,宛如北方冬天裏晦暗壓抑的霾。
我反複揣摩着這兩個近乎相似的名字,一個大膽的想法湧現在我的腦中。
莫非,他們兩個是……
Advertisement
“兄弟,秦訣和秦沐,這兩個人是堂兄弟。”耿樂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
“所以秦訣跑來學文是因為秦沐?”
秦沐所在的二年六班,是上一屆的文科實驗班。
“這只是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導火索,還是在于淩一諾。”
淩一諾?
那個尖銳的眼神驀地閃現在我眼前。
我的胃口完全被吊了上來。
那節課間也由此變成了“往事大揭秘”,在耿樂孜孜不倦地講解下,我終于理清了這三個人之間的愛恨糾葛。
(2)
原來秦訣、秦沐,以及淩一諾、耿樂這四個人,從小就是在一個廠區大院兒裏長大的。
小時候的秦訣,是個十足的小胖子。他面色黧黑,肉嘟嘟的臉如同漫延開來的浪,掩蓋了如今硬朗的五官。野蠻生長的發,仿如焦枯的草,從毛囊中無所顧忌地傾瀉而出,在他倔強的頭頂上肆意橫行。
在那個《龍珠》盛行的年代裏,他被夥伴們戲谑地調侃為“亞奇洛貝”。
而和秦訣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秦沐那張白皙俊俏的臉。
從幼兒園時期開始,他就是班級裏最受歡迎的小男孩。濃黑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栗色的頭發蓬松柔軟,聞起來有奶油蛋糕的香氣。
和木讷嚴肅的秦訣比起來,愛笑的秦沐簡直就是善解人意的天使寶寶,輕輕松松便俘獲了老師和同學們的芳心。
偏偏他還那麽的聰明。
你似乎從不見他埋頭苦讀的身影,可偏偏每次考試他都榜上有名。
中考的那一年,他甚至成為了市裏的狀元。
于是,那個名叫秦訣的小胖子,就這樣長久的,日複一日地生活在哥哥的光環之下。他笨拙地努力着,拼了命地想要追趕上對方的步伐,卻仍舊望塵莫及。
天之驕子般的秦沐,幾乎攔奪了所有屬于他的偏愛。
包括那個他從小就暗戀着的女生——淩一諾。
這件事也最終成了兄弟倆反目的導火索。
秦訣固執地沉浸在這場較量中無法自拔,也正因如此,明明理科更好的他卻在文理分班時,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文科,為得就是有天可以堂堂正正的,用高考成績和秦沐一決高下。
然而他卻不曾想過,有些興趣,并不可以慢慢培養。
任憑他如何廢寝忘食,他的語文成績也始終在一百分上下徘徊。政治就更別提了,長篇大論對于秦訣來說堪比天書,即使卯足了全力也只能勉強及格。
聽到這裏,我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就為了這麽點事,至于賭上自己的前途嗎?
明明他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啊,何必呢。
我頓時覺得他有點可憐,我不知道,或許那些我們覺得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有些人眼中就是無比重要呢。
我們不是常被教育,堅持就會有所收獲麽。
而我們又有什麽權利站在上帝的角度,去非難于別人的付出呢。
可我卻想到了“龜兔賽跑”的故事,想到了那個堅持不懈終能走向勝利的寓言。一個突兀的想法猝不及防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若是故事中的兔子不曾貪晌呢?清醒聰慧的兔子,會輸給執着的烏龜嗎?
我不得而知。
而比起那些挫敗與追趕,我陡然發覺,似乎更令我感到難過的是,我在這曲折聱牙的故事中,得知了秦訣竟然有了喜歡的女生。
他執着地,喜歡了她那麽多年。
我的心像被小刀豁開了一道細長的縫,滲漏着若有似無的散着涼意的風。
上課鈴響,秦訣從後門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忽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3)
好巧不巧,自習課練操時,我和秦訣又被分到了同一排。
偷偷向他望去,發現他的目光正盯着六班的最前方——淩一諾的方向。我頓時有些傷感,跟着音樂有氣無力地揮動着手臂,整個人都無精打采。
初夏臨近,學校裏的鳥兒越來越多,不時有鳥屎飛落下來,打在某個倒黴蛋的頭上、衣服上,引起一片哀嚎。
滿地都是褐白相間的塗鴉,我一面小心翼翼躲閃着這份天降的豪禮,一面被下午的太陽曬得昏昏欲睡,心裏煩躁極了。
那天放學後,秦訣一直磨蹭着沒走。
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不理睬他,收拾好書包徑直向後門走去。
“喂!”他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我躊躇了一會兒,回過了頭。
“幹嘛?”我沒好氣地說。
秦訣露出了久違的小白牙,不好意思地仰起頭。
“那個,要一起回家嗎?”
……
那一路,秦訣都在沒話找話。
從笛卡爾傳奇的一生聊到牛頓第三定律,從原子彈的放射性污染聊到我國氫彈之父,直到看見我愈發僵硬的臉,他才終于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半晌,他低聲嗫嚅道,“對不起。”
我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他。
他也跟着停了下來,只是眼睛始終瞟着地面,不敢擡頭看我。
“對不起什麽?”
他沒有答話。
晚霞在他扇形的睫毛間輕巧地跳躍着,像肆意游蕩的魚。他的背後是一棵細長的柳樹,低垂的枝條随風輕拂,仿如暮霭之下的少年。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我的心底蕩漾起一束暖陽,融化了冰封許久的河面,在河水滿溢之處,泛起柔軟的,細密的漣漪。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再理我了。”
他明顯愣了一下,驀地擡起頭,“怎麽可能。”
“……所以,我們和好了?”他試探地問。
“本來就沒什麽啊,不過,你這兩天亂發脾氣,惹得本人很不開心,這可不是随便一句對不起,就能輕易算了的。”
“那你要怎麽樣?”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我故弄玄虛,“給我寫一千字檢讨賠禮道歉。”
“一千字?!”他大聲吼道。
“不寫就算了,明天我就和孫胖申請調桌。”
我假意要走,卻被他一把扯住了袖子,“哎,哎!寫,我寫!”
我再也繃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末了,才上氣不接下氣地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期待你的佳作哦,少年!”
秦訣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
他惡狠狠地扯開了我的手,咬牙切齒地說道,“蘇曉筱,我恨你!”
(4)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一直在床上賴到了九點鐘。迷迷糊糊剛睜開眼,手機便開始“嗡嗡”作響。
胡亂地抓起電話,是駱沙。
“曉筱,要不要一起去唱K?”
“哪裏啊?”
“不知道,耿樂找的,十一點半星海廣場集合啊。”
我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奶正在陽臺上侍弄着她的花花草草,見我起床,連忙去幫我準備早餐。我爺則放下手中的報紙,摘下老花鏡,笑呵呵地望向我。
“這段時間上學累了吧。”
我在他身旁坐下,把頭埋到了他的肩膀上。
“還好。”我輕聲說。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再去糾結,我是否能夠适應睿誠的生活了呢?
所有的相處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緩緩進行的,時間過得很快,快到我已經逐漸對現在的日子習以為常。當初聲嘶力竭的抗議,就像一個胡鬧的笑話,我甚至能夠聯想到我媽知曉後鄙夷的眼神。
人真得是種複雜的動物啊。
離別時,我們不舍,靠哭泣來宣洩內心的傷感,卻又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投身于新的生活。
而此刻的他們,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離我而去嗎?
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什麽事情,是永恒存在的呢?
我恍然間想起我爸媽那段鄭重而短暫的婚姻。他們尚且如此,我又如何能自诩是個例外?這樣想來,我登時鼻頭一酸。
秦訣的電話擾亂了我的胡思亂想。
“等下唱歌,你去嗎?”
“去啊。”
他不知在搞些什麽,電話那頭不時發出叮叮咣咣的聲響。
我等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才慢悠悠地從話筒裏面傳來,問我要不要一起過去。我答應着,和他約好遲點小區門口見。
那天的秦訣穿了件黑色衛衣,下面是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清爽。
見我過來,他得意地拍了拍山地車的後座,“上車。”
“哇,你自己按的啊!”我兩眼放光。
他撓撓頭,“不知道穩不穩,你可別給壓壞了啊。”
我無視他的警告,火速沖到了座位上,并不忘前後左右搖動一番,以身試險,測試它的穩定性。
自從得知我不會騎車後,秦訣沒少拿這件事來揶揄我。我也真是納了悶了,我那事事争強好勝的媽,在我的生活技能方面,怎麽就沒舍得多花一分力氣。
長大以後,我時常為不能和同學們一起騎車出行而感到失落,屢次想挑戰卻屢次失敗,直到後來索性放棄了。
誰讓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運動呢。
或許,我真得應了我媽那句話:書讀少了,小腦不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