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6章

六、五月,不止有體操比賽(上)

(1)

相處的時間久了,我和秦訣也漸漸熟絡起來,也終于發現,這厮壓根兒不是什麽我當初以為的高冷學霸。

用耿樂的話來說,就是——擰巴。

他這個人,特別愛繃着,尤其是面對不熟的人,繃得就跟米開朗基羅創作的大理石雕像似的。對此,我表示了強烈的不滿與鄙夷,卻慘遭秦訣的無情白眼。

“你懂個屁。”

瞧瞧,瞧瞧,這就是所謂的睿誠高材生。

測試成績很快就下來了,果不其然,我只考了86分,比秦訣整整低了四十分。我連連搖頭,正準備向他道喜,卻發現他拿着成績單,神情異常嚴肅。

趁着課間秦訣不在,我偷偷問耿樂:“為啥秦訣考得那麽好,可看起來卻一點兒也不開心呀?”

耿樂用嘴叼着筆,朝天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你以為滿世界的人都像你,考這麽點分就知足啦?秦訣是理科大拿,文科全指着數學和英語拉分呢。話說,你知道這家夥理化生,一共考了多少分嗎?”

他面露神秘,像個口若懸河的說書人。

“298!丢的那兩分還是因為看錯了小數點!”

耿樂驀地從桌子上彈起,操着破鑼嗓子向我猛噴口水。

“可是,既然他理科成績這麽好,幹嘛還要跑來學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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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是因為……”

耿樂剛要回答,不料瞟見了正在從後門走進來的秦訣,于是趕忙閉嘴,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只剩下一對小眼睛在叽裏咕嚕亂轉。

“因為什麽啊?”

秦大少爺的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

“因為,因為她笨呗!”耿樂獻媚似地眨眨眼,“非拉着我問,為啥鳳娟講得她都聽不懂。”

秦訣沒有答話,看了看我手中的卷子,面帶戲谑地指指耿樂。

“和他讨論這個?難怪只考了那麽點分。”

我一時語塞,呆滞地揣摩着他的話。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罵耿樂,還是在罵我。

(2)

體育課間隙,悠悠手舞足蹈地計劃起體操比賽的事。一會兒盤算着怎麽和孫胖申請經費,一會兒又糾結着比賽時要喊什麽口號。

陽光和暖,天空湛藍。

北方幹燥的空氣消減了原本屬于這個季節的溫柔,風很大,掃射着大片大片的炙熱與盎然。莺聲燕語,婉轉啾鳴,在塵埃中留下了點點爛漫。

睿誠的體操比賽每年五月份舉行。

比賽的內容很簡單。

按年級分組,再以班為單位在主席臺前跳操,由評委們進行打分,評比出排名前三的班級。

按說跳操并不是件讨喜的差事,可它好就好在,我們終于能夠以此為由,明目張膽地逃避自習課了。試問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不讓我們學習更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嗎?一想到這兒,我也忍不住興奮起來。

“哎,你們聽說沒有,這次六班領操的是淩一諾诶。”

“淩一諾是誰啊?”我好奇地問。

“六班的班花。也不知道是誰選出來的,整天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還真拿自己當女神了,和我們家沙沙比差遠了。”

悠悠調笑着撞向駱沙,卻沒有收獲預想的回應。

駱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出神地望着遠方,神情缥缈,宛若一幅靜止的畫。

近來一段時間,我總能隐約察覺到駱沙的改變。

不同于她與生俱來的清冷,那是種近乎決絕的隔閡,試圖将所有向她靠攏的人都拒之門外。就像此刻,當我和悠悠為了比賽細節聊得不亦樂乎時,只有她一反常态,興趣寥寥,間或心不在焉地應答幾句,也只是敷衍。

或許是我多心。

對于我這種從小到大,無論顏值還是成績都吊車尾的人來說,但凡遇到那些衆星捧月的人時,心裏都有種若有似無的距離感。

對我而言,他們就像是桂冠之上那五彩斑斓的鑽,而我則是藏匿在淤泥之下,時刻擔心着被大魚吞噬的蝦。

這種毫無緣由的隐秘的自卑感,讓我本能地消失在人群中。

不敢對生活抱有過多幻想,也從不敢輕易妄言。

只有駱沙是我生命中的例外。

是她讓我在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裏,還可以故作鎮定地保有尊嚴。

在她明光爍亮的映照下,我也能僥幸沾到一點光。

然而此刻的她,卻将自己裹藏在厚重的殼裏,拒絕被打擾。每當我試圖詢問她發生了什麽時,也總是被她搪塞而過。

這讓我有點小悲傷。

我很怕我們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無話不談了。

(3)

很快地,我便見到了悠悠口中的淩一諾。

那天我爺來給我送落在家裏的練習冊,途經操場時,我碰到了體育課結束後正在疏散的人群。

遠遠地,兩個女生向我走來,其中一個格外引人注目。

和駱沙略帶陰柔的古典美不同,她的身姿已舒展的足夠豐盈,看上去绮麗盎然。高高的馬尾如同天鵝修長的頸,與飽滿的額頭遙相呼應着,在精致的五官間蔓延出好學生的自信與疏離。

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瞥到了她校服上的銘牌——淩一諾。

确實是好看啊。

我不禁感慨。

取好練習冊後,我爺又忍不住再三叮囑,讓我放學之後抓緊回家,不要總是在外面逗留。我含糊地答應着,匆忙跑往學校,直到再次望見那塊傲然挺立着的巨型石柱,我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據說,那“睿誠高中”四個字,出自某位校友之手。

當年的他,還只是個剛入學不久的高一新生,老校長秉着“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理念,通過層層篩選,選出了這位學長的作品作為校匾,他也因此成為了全校矚目的焦點。

後來的他,終于不負衆望考上了北大,卻在前往報到的途中,被一場交通意外奪去了生命。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四個字,發覺它是那麽的蒼勁有力,似乎每一個橫豎轉折都飽含着對未來的無限希望,我甚至能夠腦補出他寫下這幾個字時的專注。

可是為什麽,那樣優秀的一個人,只能在這個世界上如此短暫地停留呢。

生死悠悠爾,一氣聚散之。

偶來紛喜怒,奄忽已複辭。

世事莫測,太無常。

大概是看得太過忘我,我連手中的練習冊滑下去都沒有察覺。直到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指幹淨修長。

“同學,你沒事吧?”

那雙手的主人彎腰拾起練習冊,面帶笑意地望着我。

我回過神來。

在他笑容的感召下,原本惆悵的心情突然氤氲出一片濕淋淋的暖。

“诶?我見過你,在什麽地方呢……”我思忖着,“啊,你是上周的升旗手!”

他聽後,笑得更燦爛了,“對。”

“……關于校匾的傳說,是真的嗎?”

我唐突而出那個浮在腦中的問題,擡起頭,又陷入了毫無征兆地低落。

他怔了一下,順着我的目光也望了過去。

“嗯,是真的。”

“真可惜啊……”

“是啊,不過換個角度想,他或許只是比其他人更快一步抵達了終點。不用接受成年後的虛與委蛇,保持永恒的純粹,大概也是種幸運吧。”

鴿哨悠悠,像是在回應着他的話。

緊随其後的,卻是那聲刺耳的預備鈴。

我心下一驚,想起這節是鳳娟的課,瞬間再也顧不上什麽死亡與人生的意義,一把奪過男生手中的練習冊,朝着教學樓的方向奔去。

“這個,謝謝啦!”

我揮了揮手中的《王後雄》,向他匆忙道了別。

(4)

萬幸,我在鳳娟進入教室的前一秒趕回到座位上。

秦訣見我呼哧氣喘的模樣,忍不住又皺起了眉,“老師有沒有教育過你,女孩子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你不懂。”

我瞪了他一眼,邊平複着氣息,邊對他講了剛剛關于生與死的對談。

聽完我的敘述,秦訣撇撇嘴,面露不屑。

“這種話,也就只能騙騙你這種無知的小女生。什麽叫死了也是種幸運,活着,才有機會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死了就是死了,什麽都做不了了。”

“不是死了也是種幸運,是保持永恒的純粹……哎呀,反正人家說得可好了,長得也好。”

“嚯!”

秦訣的神情更加輕蔑了,痛斥我沒見過世面,并表示自己在睿誠待了半年,就沒碰到過哪個男生長得比他還帥。

“你能不能要點臉?!”

我控制不住,一嗓子吼了出來。

原本安靜的教室霎時更加沉寂,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向我射來,飽含着對壯士赴死前的欽佩。

“蘇——曉——筱——!”

鳳娟摔下手中的課本,抽起粉筆頭猛甩過來,在我的腦門上留下一坨白印。

“這次考試考好了是吧,還擱那兒嘚瑟,給我上後面站着去!”

震耳欲聾的怒吼。

秦訣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邊笑還不忘藏在他那摞書壘的小山後面,生怕被鳳娟發現。

然而我們娟娟豈是此等妖孽可以輕易觸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抓起了一把粉筆頭,朝着秦訣齊唰唰飛去——

“還有你!以為自己成績好就在那兒不知天高地厚了,滾到後面去!”

我仰天長笑。

活該,讓你嘚瑟。這就叫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5)

拜秦訣所賜,一節課站下來,我的腿都軟了。下課鈴剛一打響,我就朝着座位猛撲過去。

“行啊蘇曉筱,這才來幾天啊,都敢挑戰鳳娟了。看來睿誠已經沒有你在乎的人了是吧?”駱沙一邊幫我捏肩,一邊調侃道。

“對啊,還連累着我也被罰站。”

秦訣捧着英語書,賤嗖嗖地坐回我身旁。

“你還好意思說!”

我剛想罵他,就被直愣愣朝我跑來的悠悠給打斷了。

她邊跑嘴裏還念念有詞——

“秦沐!秦沐!”

不知為何,聽到這兩個字後,秦訣立馬變了臉色。

“蘇曉筱,秦沐找你!”

語畢,全班女生都望了過來,連帶着還有秦訣震驚的側顏。

嗯?秦沐找我?

秦沐是誰啊?

我一臉茫然,再看秦訣的眼神,已經從震驚變成了難以置信。

我更加費解,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一頭霧水地走向了門外。

(6)

走廊裏,那張清秀的臉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

是剛剛的男生。

他面色溫柔,像一陣和煦的風,眼睛清澈有神。我有些詫異,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和他打了招呼。

“這位同學,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秦沐笑,“叫什麽同學,叫學長。”

學長?

見我費解,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銘牌。我定睛一看——高二六班,秦沐。

忍不住又多盯了會兒。

這個人怎麽,連證件照都能照得這麽好看。

“看夠了嗎?”他并不惱,仍舊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秦沐學長,有何貴幹?”

“這個給你。”

他遞給我一個零錢包,上面印着我最喜歡櫻桃小丸子。

我喜出望外。

他怎麽知道我喜歡小丸子,難不成他早就對我有所觊觎?啊,等等,這零錢包……怎麽那麽眼熟?!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果然,我的零錢包不知道什麽時候不翼而飛了。

肯定是剛剛跑得太急,連錢包掉了都沒有注意。我連忙打開拉鏈,見裏面的校牌還好端端地躺在夾層,頓時松了口氣。

“還好校牌沒丢,不然就死定了。”我寶貝似地把錢包揣進了懷裏。

秦沐笑得更燦爛了,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快收好吧,下次再丢可就沒這麽好運了。”

我再三表示感謝,話音未落,就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從我背後響起。

“秦沐哥哥!”

淩一諾從我身邊跑過,滿臉驚喜。

“你怎麽來啦?”她的語氣中有着難掩的興奮。

秦沐指指我,“有人急着上課把錢包給跑丢了,我拾金不昧幫她送過來了。”

淩一諾順着他的目光望了過來。

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她看向我的眼神裏似乎充滿了……敵意。

氣氛霎時有點尴尬,我連忙識趣地和他們道了別。臨走之前,還不忘再次表達了我的感激之情。

果不其然,剛走進教室,我便被悠悠和駱沙團團圍住,兩人臉上都是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表情。

秦訣仍舊是那副踩了屎的模樣。

見我回來,他頭也不擡,假裝若無其事地翻着課本。

“呵,我當是誰呢,這就是你所謂的帥哥啊。”

陰陽怪氣的樣子,任誰看了都不免想呼上他兩巴掌。

“什麽情況呀?”駱沙拽了拽我的袖子,湊過來問。

我指了指手中的零錢包,“東西掉了,被學長給撿到了。”

“秦——沐——學——長——喲!”

悠悠拉着長音,與駱沙相互對視了一眼,笑容充滿玩味。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望着秦訣愈發陰沉的臉,心裏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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