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10章

十、偶遇

(1)

張揚生日那天,耿樂他們提議去“松樹”大吃一頓。

那是島城第一家韓式料理。

店面雖小,但勝在正宗。老板是地道的韓國人,做的紫菜包飯堪稱一絕。

電視機裏正循環播放着東方神起、Super Junior的歌,這些風靡一時的韓流組合,曾經是無數人的青春,後來也淪為了時代的眼淚。

“陳…陳新悠,沒……來嗎?”張揚問道。

“悠悠和她爸媽去上海了,要周日才回來。”

“哦……”

少了悠悠的作對,張揚非但沒有開心,語氣中反而充滿了失落。我像被觸及到某根雷達,擡頭望向他,發現他正戳着盤子裏的章魚,看上去悶悶不樂。

什麽情況,我好像嗅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

“小陸老師好!!!”

正想着,耿樂一聲震天響,吓得我心髒一顫。

是數學老師陸一銘。

那幾乎是整個年級最受歡迎的老師,與生俱來的憂郁氣質,讓他和日本作家太宰治有幾分神似,也讓無數情窦初開的青春期女生為他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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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他正牽着未婚妻的手,面色溫柔。

她站在他的斜後方,長相雖不出挑,卻讓人看着十分舒服。

“真巧啊。”

他笑着和我們打招呼,騰出手,摸了下他的得意門生——秦訣的頭。

“張揚今天生日,老師你們要不要過來一起幫他慶生呀?”耿樂擅作主張。

“不了,你們玩吧。”

“別呀老師,一起呗!”耿樂不罷休。

“人多熱鬧!”

“他都說了不過來,你別沒完沒了行不行啊?”駱沙一摔桌子,驀地吼了出來。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耿樂的嘴角抽搐了兩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卻沒有再說話。

“改天吧,改天我再請你們吃飯。”

小陸老師言談自若,似乎并未受到我們的影響。他指指一旁的包廂,牽着未婚妻走了過去。期間,他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她側過臉,寵溺地笑了笑。

雖然經歷了短暫的尴尬,但耿樂很快恢複了常态,繼續開起張揚的玩笑。

駱沙的臉色卻異常難看,攥着手中的筷子,看上去魂不守舍。

“你沒事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沉默了幾秒鐘,終于回過了神,故作鎮定地擠出一個笑容。

“沒事啊,吃飯!”

我看了她一會兒,心裏有些擔心。

筷子都拿倒了,真的沒事嗎?

(2)

周日上午,老年活動中心搞彙演,我爺和我奶早早就出門了,獨留我一人宅在家裏無所事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出門走走。

漫無目的地蕩在大街上。

夏天雖還未到,太陽卻已經熱得刺眼。

這是一年當中我最喜歡的季節。

不似冬日那樣寒冷,也不像盛夏那樣炎炎。路兩旁的花兒都開了,樹木都是翠綠翠綠的,雲蒸霞蔚,周圍的一切都生機勃勃,整個世界充滿了希望。

我來到了市圖書館。

想不到去哪兒的時候,我就會跑到這裏來看會兒書。

随着年齡的增長,我終于不再着迷那些少女雜志和言情小說。

但我依舊喜歡閱讀。喜歡文字。喜歡那些天馬行空的幻想。

現實的世界紛繁蕪雜,唯有閱讀是短暫的避難所。那裏愛得熾烈,哭得酣暢,痛徹心扉,也不必背負假意和隐忍。

在書籍虛幻的世界裏,我如饑似渴,仿若久逢甘露的孩童。

我還有個秘密,對誰都不曾提起。

那就是我計劃着寫一本小說,用醞釀已久的故事來與青春作別。

青春短暫,這是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的。

那是我無論如何都抓不住的珍寶,唯有倚靠記錄的方式,才能讓它得以永存。

只不過,由于我的不自信,我還遲遲沒有動筆,只是偶爾會在本子上寫些胡言亂語的雜文。我将它們整理出來,發在QQ空間裏,又設置了密碼。夜深人靜的時候翻出來看看,覺得自己還不算太差。

我承認,我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了。

我不願意分享。

确切的說,是我懼怕分享。

我很怕那些我視若珍寶的東西,在別人眼裏,不過只是一坨狗屎。

(3)

雖是周末,但圖書館裏的人很少。

我将書架上的書一本本摩挲過來,褶皺的書脊沉澱着歲月的印記,泛黃的書頁散發着舊時的味道,是淡淡的黴香,似陽光曝曬後的幹草。

對于紙質書,我總有種特殊的情懷。

無論電子書怎樣發達,我都更喜歡紙質書穿梭在手指間的那種觸感。

舒服,踏實,讓人感到心安。

窗邊的風吹來,掀起了一旁的白色窗紗。我想起電影《情書》中也有這樣的場景——

男主角藤井樹站在窗邊,窗紗輕揚,露出他好看的側臉。纖長的睫毛下,掩映着純淨的雙眸,仿佛彙集了天上所有的星。

慢慢的,藤井樹的臉變成了秦訣的臉。

他站在我面前,毫無保留地對着我笑,世界上所有的苦難好像都能在這笑容裏土崩瓦解。

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向我走來。

這才發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只不過那個對着我笑的人,不是秦訣。

(4)

秦沐拿着一本書走到我面前,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我。見我發愣,他拿起書在我眼前晃了晃。

“想什麽呢。”他熟絡地打着招呼。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我有點不好意思。

“學長好。”這次我很識相地稱他為學長。

他聳聳肩,“還是叫我秦沐吧,學長聽上去怪怪的。”

我們來到一張桌前坐下,秦沐拿起我手中的書,攤開來翻看着。

是海子的詩。

……

他們哭了/把所有的人哭醒之後/又走了/

走得奇怪/

以後所有的早晨都非常奇怪/

馬兒長久地奔跑/太陽不滅/物質不滅/

蘋果突然熟了/

還有一些我們熟悉的将要死去/

我們不熟悉的慢慢生根/

人們啊/所有交給你的/

都異常沉重/

你要把泥沙握得緊緊/

在收獲時應該微笑/

沒必要痛苦地提起他們/

沒必要憂傷地記住他們/

……

“寫的真好。”他輕聲感嘆着,“你經常來這邊嗎?”

“嗯,一個人無聊的時候就會來,我喜歡看書打發時間。”

他又是笑笑,沒有說話。

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回想起秦沐時,總是先聯想到他笑吟吟的模樣。

和時常皺着眉頭的秦訣相比,秦沐真的很喜歡笑。

不是用來掩飾隔閡的疏離,他的笑如此純粹,像初綻的蒲公英,不帶有絲毫的保留,柔軟的讓人如沐春風。

那樣的美好。赤誠又易碎的美好。

“秦訣,最近還好嗎?”短暫的沉默後,他問起了秦訣的近況。

“挺好的。每天和耿樂插科打诨,成績也還是一如既往。”我認真地答。

秦沐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半晌,低聲道,“其實他不應該學文的,明明是個理科天才……”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除了笑以外的另一種表情。

有點傷感,又有些惆悵。

如鴿子般蒼白的臉龐。

“不過,換作是我的話,我一定不敢這麽做。”

“他比我勇敢,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秦沐又笑了,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堅定。

我的心裏五味雜陳。

也是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或許那些我們很羨慕的人,那些如星星般存在的人,其實也和我們這些普通人一樣,有着束手無策的事情。

他們也在被各種各樣脆弱的情緒牽制着,只不過他們站得太高了,高到即使我們踮起腳尖,還是覺得遙遠。

可也正因為這道相去萬裏的距離,讓我們彼此之間存在着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我們因此選擇性的遺忘,就好像遠在天邊的他們,也應該擁有獨自舔舐傷口的能力。

但不該是這樣的。

他們并沒有做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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