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地牢內, 丁玲兒已經醒了,看到陌生的環境,瑟縮在角落裏。
木夏和春山兩人守在外面, 兩人坐在一條板凳上,一人坐了半拉屁股。
沈晏湊過去:“疼嗎?”
木夏淡定搖頭:“不疼, 十板子而已,再來二十板子,屬下依舊能穩當當的站着。”
沈晏:“……”
吹呗, 誰有你能吹呀。
沈晏進到裏面,看向丁玲兒。
這女子容顏貌美, 看着楚楚可憐, 眼睛若一汪清水,卻與平常女子無異,不似綠雲,一眼便能瞧出是異族女子。
沈晏撩袍正要往椅子上坐, 溫玉便眼疾手快拿了個軟枕放在了椅子上。
沈晏:“……”替身的待遇真好。
丁玲兒先看了眼沈晏,然後從他身上移開将視線落在了蕭徹身上。
能将她擄走且雙腿殘疾的……丁玲兒垂眼:“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擄走我?”
“丁姑娘, 聽聞你是铊夷族後人?”沈晏開門見山。
丁玲兒搖頭:“不是。”
“哦。”沈晏笑了笑,“看來你聽聞過铊夷族呀, 這麽痛快的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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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兒低着頭又不言語了。
蕭徹淡淡開口:“若不知你的底細為何要将你擄來,這點你應該清楚。你若不說也無妨,我讓人再将你送回慶王府, 你說慶王會如何想?慶王會比我們更好奇你的來歷。”
丁玲兒聞言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沉默片刻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抖着聲道:“我說, 別将我送回去,慶王會殺了我的, 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說。”
“就說說铊夷族巫蠱之事吧。”蕭徹道。
“铊夷族……巫蠱?”丁玲兒咽了咽唾沫,渾身開始顫抖,“是,是,是慶王做的,都是他做的,不關我的事兒……都是他……”
“什麽意思?”木夏手裏的劍往她脖頸上一橫,低頭看着她,沉聲道,“說,你們用巫蠱做過什麽?”
丁玲兒眼中含上了淚:“我說,我說。妾身的祖母是铊夷族人,三十多年前,铊夷族滅族,祖母逃到了京裏隐姓埋名成婚生子,後來祖母故去,留下了一本書冊,書冊上記載着關于铊夷族巫蠱的事情。”
“可祖母并未教過我铊夷族的文字,所以我看不懂書冊上記錄的東西。”
“崇明二十一年年初我入了慶王府做歌姬,不知怎的,慶王便知曉了我的身份,他言說只要我交出那本書冊,便讓我做姨娘,于是我便将那書冊交給了他。”
“崇明二十一年?”沈晏喃喃着攥緊了手,觀景閣之事便是發生在崇明二十二年,那時剛過了年關沒幾日,天還冷着,寒梅怒放。
“可你是崇明二十四年才被擡了姨娘的。”蕭徹再次開口。
“是。”丁玲兒點頭,“那是因為慶王與王妃剛大婚一年多,王妃家世顯赫,王爺說此時擡了姨娘不太好,便讓我等等,所以才拖了兩年。”
“那書冊現于何處?”
“妾身将那書冊交給了慶王後便再也沒見過了。”
“那慶王後來可有提起過巫蠱之事?”
“提過。”丁玲兒咽了咽唾沫,顫聲道,“王爺後來問我,祖母有沒有對我說過以香做引這件事情。”
以香做引?
沈晏神情一凜:“那你知道嗎?”
“不知。”丁玲兒搖頭,“祖母沒提過。”
“我該說的都說了,求你們放了我吧。”丁玲兒跪在那裏看着沈晏苦苦哀求,“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也沒做過,求你們饒了我吧。”
沈晏靜靜看着她,緩緩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蕭徹冷聲道:“木夏,等晚上将人帶出府去找個地方殺了,做隐秘些,別讓人瞧見。”
丁玲兒大驚:“我都說了,為什麽要殺了我?”
“滅口。”蕭徹淡淡道。
殺了她?
木夏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然後應了一聲:“是。”
“求你們別殺我,求你們,該說的我都說了,我真的什麽都沒做過……”
沈晏已經神情恍惚的起身往外走,木夏和春山跟出來,春山道:“主子,她說的可能信?”
蕭徹看着沈晏的背影:“一個字也不能信。”
“為何?”春山不解。
“因為,太完美了。”沈晏苦笑,“賢王這位謀士做的這個局太完美了。”
賢王那位謀士的話和這位丁姨娘的話結合在一起,簡直無懈可擊。
“這位丁姨娘大概率是賢王的人。”蕭徹道,“兩相配合,為的是将視線轉移到慶王身上。”
春山:“那這麽說,那本書冊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假的?”
沈晏在石階上坐下,托着腮閉目沉思,若這只是賢王的謀士編出來的一個故事,那香到底存在與否?
見無人說話,春山又道:“應該讓她交代清楚到底是誰指使她的。”
沈晏道:“她即便交代了,也無非便是慶王或者賢王之中的一人,知道了誰指使的又如何呢?”他們要的是當年的真相,而賢王和慶王要的是利用沈晏,各有各的謀算,而眼下看來所謂的真相只是他們的一場局而已。
“一個字也不能信,但她說的未必就沒有價值。”蕭徹拿了傘撐開行到沈晏身前遮住了他。
“主子是何意思?”春山撓頭,都不能信了,還有什麽價值?
“賢王之意本應是混淆視聽,給出一個模糊的線索,讓咱們查去吧,查來查去不過一場空而已。”蕭徹道,“可經這位丁姨娘一說,這事兒便直指慶王,沈晏若信了,該如何收場?”
“那豈不是正好借機扳倒慶王嗎?”木夏不覺得有問題,還覺得賢王這招挺妙。
“此事事關重大,必須人證物證鐵證如山才可以,若是假的,早晚牽扯出賢王,豈不是得不償失?”
“那若是真的呢?”木夏又道。
沈晏開了口:“若真是慶王做的,賢王又這般清楚,這些年為何不拿此事做文章?”
木夏恍然大悟,原是這位丁姨娘說的太清楚了。
慶王用小葉子找公子是為了利用公子和拉攏公子,而他們将小葉子扔進了賢王府,賢王為了自保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但他們行事向來小心,連見公子都是星夜相見,為的便是不讓人知道,又怎麽會将此事搬到明面上來?那麽這位丁姨娘……
“所以,這位丁姨娘的話有問題。”春山眯眼,“無論她是慶王的人亦或者是賢王的人,她都不應該這般說,她想……一箭雙雕?”借機挑起賢王和慶王的争鬥,讓他們兩敗俱傷。
“不。”蕭徹撚着手指,沉吟道,“是一箭三雕。”
“一箭三雕?”春山不解,“還有誰?”
“還有我。”沈晏倏地站了起來,看向蕭徹,“還有我,這個局我才是關鍵。”
沈晏在院內轉着圈,腦子飛速轉着,急聲道:“我要查真相,我很着急,若有線索送上門來,人證是丁姨娘,物證便是那本書冊,那書冊一定就在慶王府的某一個地方,人證物證俱全,我一定會等不及的,我會去找皇上道明真相,只要鬧到了禦前,無論結果如何,賢王和慶王都沒有好果子吃。”
“而當年的舊案已經判了,我外祖父為此告老還鄉,皇上是不會希望此事有翻轉的,若我一定要鬧,必然也不會有好下場。”
“可這未免也太沒有勝算了。”木夏道,“公子并未信,而且從一開始便一直存着疑心,若想成此事,并不容易。”
“不。”蕭徹搖頭,眼睛盯着沈晏,“此計,勝算在八成。”
“怎會?”春山不解。
沈晏緊緊攥着手,咬牙道:“因為五年前的沈晏一定會這般沖動的。”
少年沈晏天之驕子,外祖父是戰功赫赫的成國公,父親是有着實權的侯爺,所以大少爺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
他意氣風發,他年少得志,他能文能武,家世樣貌才氣都是頂頂好的,他還入了宮做了三皇子的伴讀,三皇子待他情深義厚,所以少年沈晏做事從不畏懼後果。
他行事張揚,性格乖張,從不欺人也從不懼人。
若是昔年的沈晏,流放五年終于得以回京,滿心憤懑又被蕭徹厭棄,驟然知道這些,哪怕不會鬧到禦前,卻也一定是鬧到慶王那裏去的。
如此大張旗鼓,必然會有有心之人告知皇上,亦或者是在朝堂上參一本,無論參誰,此事一定會鬧到明面上來的。
只要翻到了明面上,必然要當面鑼對面鼓,此計便成了。
沈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人必得是熟知我性格秉性的人。”知他與蕭徹的情義,知他哪怕抛卻性命也要查清此事,知他一定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若成了,便一箭三雕,若不成,倒也沒什麽損失。”春山喃喃,“那是誰如此了解公子呢?”
沈晏仿佛是被一下子抽空了所有的力氣,緩緩蹲下身,低低道:“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巫蠱之事可能是假的,向來真相都是要被掩蓋的,怎會拿來做文章,豈不是自投羅網。”他已經不是五年前的沈晏了,因為被人算計而惱怒生氣,他現在只覺彷徨,巫蠱之事若只是一個計謀,那當年之事……
沈晏只覺滿心苦澀,本以為會柳暗花明又一村,最終卻依舊還是一條死胡同。
“倒也不用這麽快下決斷。”蕭徹開了口。
沈晏茫茫然擡頭看向蕭徹。
蕭徹看着他那雙帶着徬徨失措的眼睛,心口驀地一疼,偏開頭後才輕聲道:“未到最後,豈可喪志。”
“你……”沈晏紅着眼眶,嘴唇嗫嚅幾下,卻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起來。”蕭徹朝他伸手。
沈晏耷拉着腦袋沒動。
蕭徹轉着輪椅來到他面前,再次朝他伸手:“起來。”
沈晏看着眼前那只瘦削的手,手指掐進了掌心,終于抖着聲道:“雲翊,我怕。”
雲翊,我怕……
蕭徹手指微蜷,緩緩閉上了眼睛。
五年了,五年了……
他依舊見不得這人這般模樣。
蕭徹收回手,轉了身。
看着蕭徹的背影,沈晏将本已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是啊,他哪有那個福氣再去握那只手呢。
蕭徹沉默着一路來到了喬廷之的院子,喬廷之正坐在院中拿蜈蚣喂他那只所謂的蠱蟲,看到蕭徹,忙起身行禮。
蕭徹看着他,淡聲道:“你幫我做一件事。”
“王爺請說。”
“去見一個人,告訴他,若人中了巫蠱之術,以香做引便可神志不清,做出違背本心之事。”
喬廷之皺眉:“不是還沒查清楚嗎?”
蕭徹沉默良久後,垂眼道:“就照我說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