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崇明帝一夜未眠, 翻來覆去,想的無非是身邊的這些人。
蕭徹一句“當年是誰幫着淑妃”給他心裏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思及這些時日的種種, 他越想心裏那顆發了芽的樹就越發枝繁葉茂。
可他還是得早早的起來,去上朝, 去處理淑妃剩下的爛攤子,自淑妃死的那一刻起,巫蠱之術便不再是個秘密, 他需要給沈家一個交代,給天下一個交代。
崇明帝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好幾歲, 大太監給他梳發時都無法像往常一般将他鬓角的白發藏起來。
“陛下, 陛下……”小太監跌跌撞撞跑進來通傳,“太子殿下和六皇子來了。”
崇明帝捏了捏眉心,昨日他們二人不在,又如此慌亂, 他倒是将他們給忘了。
“讓他們進來。”
崇明帝忽略了小太監的驚恐,直到兩位皇子被太監攙扶着走進來, 崇明帝才蹙眉看着他們:“你們這是發生何事了?”
兩位皇子身上血跡斑斑,頭發散亂, 狼狽不堪,顯然是受了重刑的。
兩位皇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崇明帝面前,哽咽着:“父皇, 母妃的事情是真的嗎?”
他們昨夜從瑞王府出來又被帶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在那裏他們見到了一個自稱他們哥哥的人,聽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
實在是太荒謬了, 他們不信。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發着抖白着臉的兩個兒子,崇明帝到底是有些心軟:“一切事情都過去了, 以後你們二人依舊是朕的兒子,是尊貴的王爺,其他事情不要多想。”
“是嗎?”
兩位皇子突然同時擡頭,目露兇光,手中竟不知何時握了一把尖刀同時起身往崇明帝的方向刺了過來。
“護駕……”大太監尖銳的嗓音喊了一聲。
太子已經沖到了近前,一腳踹開了擋在崇明帝前面的大太監,舉刀刺向了崇明帝。
崇明帝下意識抽出了挂在一旁的佩劍一劍捅進了太子的腹部。
奇異的香味散開,崇明帝對這個味道再熟悉不過,那時中蠱後血液裏的味道。
崇明帝顫着唇:“老五……”
太子睜大眼睛看着他,嘴角流出鮮紅的血液,喃喃:“父,父皇……”
“啊啊啊啊啊……”六皇子舉着刀沖過來,崇明帝抽出紮在太子身上的劍回身插進了六皇子的身體。
“咣當”一聲,六皇子手裏的匕首掉落在地,
崇明帝看着倒在地上的兩個兒子,踉跄着後退幾步:“朕,朕,朕不是,不是……”
殿外的侍衛終于沖了進來。
“太子和六皇子刺殺皇上,快護駕。”大太監扶住崇明帝,大聲喊着,“太子和六皇子刺殺皇上,護駕,護駕……”
崇明帝手裏的劍掉落在地,捂住了胸口,他殺了自己的兒子,他殺了自己的兒子……
*
皇上得了急症,太醫院的太醫們全都去了,早朝也取消了。
此時蕭徹的馬車剛到宮門口,不起眼的侍衛在馬車邊低聲說了兩句。
蕭徹揚起了眉:“死了?”
“是。”這侍衛是在殿前護衛,是第一個沖進去的,“兩位皇子刺殺沒刺殺不清楚,但兩位皇子是皇上殺的,而且屬下聞到殿裏的那血液的味道裏帶着香味……”
蕭徹眉頭高高揚起,妙啊。
他怎麽沒想到呢。
所以,想到這麽妙的局的人是誰?
蕭徹笑着轉頭走了……
“全城緝拿淑妃同黨。”蕭徹對刑部侍郎道。
“淑妃同黨?”刑部侍郎疑惑道。
“是。”蕭徹從袖中掏出一張畫卷交給刑部侍郎,“這是那人的眼睛。”
他現在最想做的是查清楚當年到底是誰派去的人射出的那一百零三箭。
他一直以為這件事情是淑妃做的,可那日與淑妃交談之後他便确定,此事不是淑妃做的。
淑妃當年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宮裏給沈晏下個蠱,派人去追殺沈晏的這種事情她沒有這個能力。
而那些殺手春山是見過的,且識得那人的眼睛。
……
太子死了,皇帝病了,朝堂亂了,但好在還有翁太尉。
翁太尉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此時自然成了百官的領頭羊。
賢王世子還沒醒,生死不知,賢王已經毫無鬥志。
至于慶王,雖然慶王世子還在大牢裏,但皇上一病,倒是又給了他一些希望。
尤其是在淑妃之事發生後,那便也證明自己的兒子也是中了巫蠱之術,此時有的轉圜,不管是不是,也一定會是的。
支持慶王的開始加足火力,而又有一派開始露頭,那是一直依附于翁太尉的,而此時他們全都開始支持七皇子。
這局勢倒是突然明朗了起來。
對于朝堂的變化,蕭徹并不在意,刑部還有金吾衛的人馬由春山帶領開始全城搜索,那些人在沈晏回京後還刺殺過沈晏一次,他們現下不管在不在京裏,蕭徹都要攪和攪和。
綠雲那裏也拿到了那雙眼睛的畫像,閑來無事時便盯着瞧。
蕭徹現在在刑部任職,翁太尉不好說什麽,畢竟皇上只是病了,不是死了。
但金吾衛跟着摻和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金吾衛将軍板板正正站在翁太尉面前:“金吾衛負責京都防衛,瑞王要查淑妃同黨,金吾衛責無旁貸。”
“瑞王并未得到皇上的允準。”翁太尉道。
“是嗎?”金吾衛将軍蹙眉,“瑞王之前查辦慶王世子推賢王世子下樓一案,淑妃一案與之牽扯甚深,難道不是一個案子?”
翁太尉還要說什麽,金吾衛将軍一拱手:“末将只是聽命行事,太尉有什麽事情還是與瑞王相商之後再吩咐末将吧。”說完竟是轉頭走了,
翁太尉看着那金吾衛将軍挺直的背脊,眸子幽深。
他知道瑞王還是想查六年前的事情,六年前的事情便是沈千昱身邊的鬼面人做的,瑞王再查下去說不定會将人給牽扯出來。
瑞王傷了腿,沒有什麽威脅,與之糾纏實在是沒什麽必要,可他若一直這麽查下去,也實在是讓人頭疼。
翁太尉只能讓人去告知沈千昱,讓他手底下的那些铊夷族人都藏好了,莫要鬧出事來。
*
這些事情沈晏都不知情,蕭徹封閉了他所有的信息渠道,而他自己現在的全部心神都在蕭徹的腿上。
蕭徹回府時便瞧見沈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今兒有沒有不舒服?”蕭徹轉着輪椅來到床邊。
病了這些日子,沈晏瘦了一大圈,臉頰上的肉都陷了進去,唇色一直發白,蕭徹每次看他都覺得他命不久矣。
但今日他的精神似是好了很多,眼睛也有了神采。
難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這個可能,蕭徹心中一跳,倏然攥住了沈晏的手。
沈晏自然不知道蕭徹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也無暇去想這些,他現在只關注蕭徹的腿。
他既然能站起來他為何不站起來?
之前問他他為何不承認?
沈晏不知是神醫的腦子和眼睛出了問題還是蕭徹的眼睛和腦子出了問題。
“雲翊。”沈晏幽幽開口,“你有沒有事情瞞着我?”還是要給他一個坦白的機會的。
蕭徹渾身一僵,他瞞着沈晏的事情太多了,一時間都不知沈晏問的是哪一樁。
沈晏見他遲疑了,果然,他有事情瞞着自己。
沈晏一急,便開始劇烈的咳嗽,蕭徹也急了,忙給他拍背,嘴裏說着:“我錯了,你別着急,我任你打罵就是。”大不了将殺人的事情都推到春山和木夏身上。
沈晏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茶,轉過頭來赤紅着眼睛看着他:“你果然能站起來了是不是?為何不告訴我?”
蕭徹眼睛一縮,原是問的這個。
“沒有。”蕭徹毫不猶豫搖頭。
“沒有?”沈晏驚了,“我都瞧見了,你還說沒有?”
“你看錯了。”蕭徹收回手,攥緊了杯子,垂着眼不敢看沈晏。
沈晏深深吸了口氣,難道那一日只是因為着急,其他時候蕭徹自己試了站不起來所以才這般說?
沈晏放緩了聲音:“你試着站一下。”他聽系統說過,蕭徹的腿要是有了知覺後并不是立刻就能站起來的,還要經過長時間的複建才行。
“不。”蕭徹拒絕。
“你試試,求你了,雲翊,你試試。”沈晏苦苦哀求。
蕭徹态度堅決:“長策,我說了,我站不起來了,我這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你別逼我。”
“我沒逼你。”沈晏又開始急,“可你若有了知覺,便是可以治好的,剛開始都需要慢慢鍛煉,日後才會好……好,不站,那你的腿有沒有知覺?痛不痛?難受不難受?”
蕭徹聞言內心越發抗拒,最後直接拒絕說話。
沈晏差點兒氣暈過去。
但好在他的身體好了很多,一時間沒暈成。
沈晏安慰自己,蕭徹是個病人,是個坐輪椅好多年的病人,而且他本就脾氣性格古怪至極,不能跟他生氣,得哄着。
沈晏打發人去找了神醫,華融過來後,視線在蕭徹腿上掃了一眼,便抱臂站在一旁,雖然他不給蕭姓人治病,但!!!若是他主動開口求他,他還是能勉為其難給他看看的。
他又想到了那日開腦袋的爽感。
治病果然是一件令人愉悅身心的事情。
越是疑難雜症,越是讓人着迷。
“神醫,你幫他瞧瞧呗。”沈晏祈求地看着華融,“不用治,你就看看他的腿到底怎麽回事兒,有沒有知覺,不需要你開藥方也不用紮針,不會壞了你的誓言的。”
華融矜持地揚起下巴:“既然你開口求……”
蕭徹:“不必了,我與神醫有諾言,不能違諾。”
兩人同時開口,華融聞言一口氣差點兒噎死,袖子一甩,氣呼呼走了。
沈晏捏了捏眉心,頭好疼。
雲翊這個脾氣實在是太難搞了。
沈晏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怒之下,拿過一旁的長針朝着蕭徹的腿就紮了下去。
蕭徹眉目不動地看着不躲不閃,甚至還轉着輪椅往沈晏面前湊了湊,讓沈晏方便紮下去。
他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沈晏中了一百零三箭,那些箭紮在身上是什麽感覺?
他從未嘗試過。
也許他也該試試。
畢竟他與沈晏有過同甘共苦的誓言。
沈晏被他突然的湊近吓了一跳,針在離蕭徹腿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舍不得。
但下一刻,蕭徹攥住他的手狠狠用力紮了下去,那針沒入,鮮血染紅了素白的衣袍。
“你瘋了……”沈晏驚慌的松開手,下一刻紅了眼睛,用力拍打蕭徹的肩膀,“蕭雲翊,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蕭徹握住他的手,緩緩的一點一點的将那沾着血的銀針拔出來,勾着唇角笑:“不疼,長策,我不疼。”不過一根銀針而已,便這般疼,那那些箭紮在身上該是何等滋味?
蕭徹又覺喉頭泛起腥味,便低着頭将那腥甜慢慢咽了回去。
沈晏盯着他瞧,蕭徹對上他赤紅的眼睛,有些心虛,便……轉着輪椅離開了。
劉公公看着王爺的背影,小聲對沈晏道:“公子,怕是咱們都瞧錯了,您別多想了,傷神。”
沈晏眯了眯眼,蕭徹不對勁。
他這些日子一直纏綿病榻,沒精神管蕭徹,現在想來,自從統離開後,蕭徹其實就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沈晏坐在那兒想了一會兒後扯過被子閉上眼睛竟是睡着了。
劉公公:“……”
強迫自己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的沈晏,傍晚時由劉公公扶着出了院子。
天陰沉沉的,待會兒怕是要下雨。
劉公公見他精神頭尚好,松了口氣。
沈晏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桂花樹滿目星光。
“劉公公,你幫我去找雲翊,告訴他我醒了,我想他了,讓他來瞧我。”
劉公公笑了,便應聲出去了,他家這王爺和公子雖然喜歡吵喜歡鬧,但不記仇,眨眼就能和好。
要麽說是全天下最相配呢。
……
因為沈晏之前的質問蕭徹有些不敢見沈晏便躲去了書房。
書房的桌上零零散散擺着很多箭頭,蕭徹正盯着瞧。
他殺人時只用了幾個箭頭,這一百零三個箭頭也用不完呀。
蕭徹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長策這些年除了傷身還傷了心,而傷他心最重的無疑就是自己。
這樣想來,其實他才是傷長策最深的人。
蕭徹擺弄着箭頭,長策死了後他也得死,到時候他就給自己來個萬箭穿心的死法……算了,還是千刀萬剮吧,萬箭穿心死的太快了。
萬箭穿心留給廣平侯,倒是便宜廣平侯了。
劉公公進來美滋滋傳達了沈晏的話,蕭徹嘆息一聲,長策又原諒他了。
長策便是如此,總是喜歡自苦。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蕭徹轉着輪椅往主院走。
剛行到主院門口,蕭徹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雲翊……”
蕭徹循聲擡頭,便瞧見沈晏坐在桂花樹的枝幹上朝他笑。
“哎呦,我的小祖宗呦……”劉公公差點兒瘋了,就這麽點兒功夫,他咋就爬樹上去了呢?
冬日尚未過去,風尚且帶着些寒意,沈晏坐在樹上時能清清楚楚的瞧見蕭徹。
沈晏朝蕭徹咧開嘴角:“雲翊,我要跳了哦。”
說完後沈晏便松開了扶着枝幹的手輕巧巧巧從枝幹上落了下去。
蕭徹眼睛急劇收縮,呼吸驟停。
“啊——”暈過一次的劉公公很是脆弱,白眼一翻,再次暈倒在地。
而沈晏卻綻開了眉眼,他看到蕭徹站起來朝他撲了過來。
在他身後的天空中一記驚雷炸響。
沈晏落入蕭徹懷裏時,方才想起,今兒是驚蟄。
春雷響,萬物生,他的殿下,終于又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