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一家名為「夜晚與第七只老鼠」的店。
內部裝修像一家咖啡館，木質桌椅随意地擺放着。光線略暗，深色的架子上擺着看不清品牌的各式酒水，角落處有幾盆畏光的蕨類植物悄然生長。
櫃臺前有一名光頭男子在調制雞尾酒。他半垂着眼皮，絲毫沒有理會推門而入的兩人。
提莉赫斯拉着萊露娜，在櫃臺前坐下。
良久，兩盞精致的酒水被奉上。
“我帶她來搞個刺青，麻煩你喽。”
男子憂郁地掃了一眼萊露娜，示意她跟上。
“你決定好了嗎？”
“诶，什麽決定？”
“刺青一旦被定型在皮膚上，就很難去掉。”男子坐在一張擺滿紋身用具的方桌前，開始消毒器具。
“它很有可能會陪伴你一生，所以不要因為一時興起就來紋身。”
萊露娜愣住，她回頭去找提莉赫斯，只見那個女人溜進了櫃臺，在找好酒喝。
“決定好了就坐在這把椅子上吧。有什麽喜歡的花樣盡管告訴我，或者畫在紙上。”
一本厚厚的草稿被推向她面前，中間夾着一根鉛筆。
萊露娜翻開本子，前面似乎都是客人們自己設計的一些圖案，還有紋身師自己的創作。
優美流暢的線條，繁複卻不失層次感，最終的成品似乎與客戶本人的身體融合在了一起，顯得那麽協調，獨具藝術氣息。
萊露娜不由得看入了迷。
紋身師沒有催促她，拎起一只小小的鐵皮水壺，給植物們澆水。
這位紋身師似乎很喜歡植物的元素，絕大多數的作品裏都可以看見舒展或蜷縮的枝葉與花朵。
萊露娜想起那盆小小的月光蘭。
她筆下一動，繪出幾只帶着花苞的枝條盤聚在一起的圖案。她在角落裏輕輕寫下“PCH”三個字母（彼得中心醫院的縮寫）。
突然想起出發前，馬哈拜斯将唐吉诃德海盜團的标志畫在夾克上，大搖大擺地四處展示。
于是她又加上了被一條線貫穿的簡易骷髅頭。
“還想加些別的元素嗎？”男子看看那張紙，又看看她遍布疤痕的胳膊。
萊露娜搖搖頭。她不太好意思讓紋身師看到自己那蹩腳的畫工。
男子開始設計圖案。
萊露娜回到櫃臺前，品嘗自己的雞尾酒。
提莉赫斯在桌子一角打着電話，似乎生意上有什麽事。
不知道為什麽，坐在這裏的自己，有一種放肆的快意。
就好像小時候臨睡前，明明刷過了牙，卻偷偷把糖果塞進嘴巴。
她撫摸着右臂的皮膚。
也許今天是适合告別的一天。
男子将畫紙展示給她看，這樣美的圖案，她覺得自己提不出任何異議。
将手臂擺在桌上，男子開始工作。
紋身的針紮在傷疤上，有一種異樣的痛感。
純黑色的圖案慢慢地覆蓋在傷疤上，她為了轉移注意力，翻開了一份雜志。
到肘關節的時候格外地痛，有血色的液體緩緩滲出來。她咬着牙，看男子一遍又一遍擦去那些液體。
提莉赫斯翩翩然走近，拿着畫紙大驚小怪。
“我的小萊露娜，你怎麽不寫上我的名字縮寫？不知道第一次紋身的時候，要把陪同的朋友名字一起寫上嘛～”
男子冷冷的說：“沒有那種奇怪的傳統。”
提莉赫斯兩根手指挑起萊露娜的臉，歡快地笑：“眼眶紅紅的，真可愛……有那麽疼嗎？”
萊露娜把雜志甩到一邊，腳趾都緊緊縮在一起。
終于，圖案完成了。
那片肌膚紅腫着，萊露娜幾乎難以擡起手臂。
“一百萬貝裏。”
“一如既往的獅子大開口呢～”提莉赫斯輕笑，從小包裏掏出幾捆鈔票拍在桌上。
走出店門的時候，萊露娜還有些發僵。
“我該怎樣還您的錢呢，提莉赫斯大人？”
“這點小錢不算什麽啦，你是看不起我嗎？”
女子招招手，等候在店外的一衆手下火速跟上。
“接下來就好好放松吧～你想先休息一下，還是直接去游樂園？”
……
萊露娜的胳膊在褪皮後，展露出了那精致的美，不再刻意用衣袖去遮擋它。
她常常下意識去撫摸那些花紋。
說起來，提莉赫斯女士并沒有像傳聞中的那樣，對同性少女有着不恥的癖好。
她待自己如同姐妹，雖然親昵，卻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
眼看約定的日子就要到了，她不禁産生了一絲不舍。
度假島上有海軍駐紮，秩序相對較好，不少的有錢人喜歡到此游玩。
在海賊的眼裏，度假島就像是圈養着肥美羊羔的鐵籠，只能幹看着流口水。
可是當游客們準備返程，離開度假島的時候，海賊們就準備好大幹一票了。
因此以度假島為中心，方圓五十海裏外的範圍是搶劫的多發區域。海賊們多憑借小巧快捷的船只和破壞力強的武器，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搶劫。
等海軍聞訊趕來之時，他們早已溜之大吉。
萊露娜她們就親眼目睹了這樣一場搶劫。
對于萊露娜而言，她其實已經可以坦然面對海賊與海軍之間發生的各種流血沖突。
在沖突爆發時，她很少去判斷哪邊才是正義的一方：在海軍的眼裏，海賊是邪惡的化身。可是海賊對海軍的态度，不也正是如此嗎？
此方的标準，并不能去評判彼方。
但是在人文主義關懷和道德倫理的指引下，真正的正義還是有跡可循。
這大概也就是萊露娜“多愁善感”的原因吧。
在無辜者和絕對弱勢者受到欺淩的時候，她很難做到無動于衷。
眼前的客輪被劫掠一空，耀武揚威的海賊們将之擊沉，揚長而去。
游客們在水中掙紮，勉強趴伏在船體殘骸上。
“提莉赫斯小姐，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冒昧……但是可不可以請您……”
女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
“你難道想讓我去救他們？”
“我不是海軍，也不是什麽慈善家，只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如果救下眼前的這幫廢物，不僅得不到好處，恐怕還要被他們指責為什麽不早點趕來打跑海賊。雖然我的武裝力量足以應付這些海賊，但是憑什麽？”
萊露娜結結巴巴道：“他們、他們應該不會這樣想……肯定會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你拿什麽替他們做保證？”提莉赫斯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忘恩負義的人我見多了，為此吃過的虧也多了去了。”
“大家都是各憑本事在海上混的，只會指望別人的幫忙算什麽東西？難道你在唐吉诃德的時候，也會求自家老大發發善心，去救一幫毫不相幹的人？”
萊露娜想到少主的脾氣，不由得梗住了。
遠處在海面上掙紮的人，為了一塊漂浮的木板推搡起來。
隐約可以聽到小孩子斷斷續續的哭聲。
也許是這幾日提莉赫斯的溫柔相待，讓她忘記了危險；也許是過兩日多弗朗明哥就會接她回去，讓她放下了警戒。
萊露娜抿嘴，瘋狂地釋放出「香水果實」的能力。
“請您救救他們吧，提莉赫斯女士，他們一定會對您感恩戴德的。”
說出的話語，似乎也帶上了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傾聽。
提莉赫斯看她的眼神，漸漸變了，她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當然可以，我親愛的小萊露娜，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萊露娜松口氣，卻聽見她話鋒一轉。
“只要你跪下來，親吻我的腳，并且向我保證。”
“你會永遠留在我這裏，和那個唐吉诃德恩斷義絕。”
“我就去救他們哦～”
提莉赫斯燦爛的笑，支起了二郎腿，一只腳高高地翹起，似乎在示意她。
萊露娜臉色變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香水果實」的能力激發了提莉赫斯對她的垂憐與好感，同時也引出了她內心深處施虐的習慣。也許從一開始，這個女人的溫柔就是假象。
她做不到，她跪不下去，她說不出那種話。
自己是這麽虛僞的人嗎？
大言不慚地說着漂亮話，可是當危及自身時，她就沉默了。
提莉赫斯的要求太過分了，她不能接受；海上的人們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一會海軍就會趕到；多弗先生對她那麽好，她不能背叛他……
可恥的是，大腦已經在替她找借口了。
羞愧的情緒籠罩住她，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
提莉赫斯的船只駛離了那片海域。
“這樣也好，要是你這麽快就順從了我，那該多沒趣～”女人嬌笑着，拍拍手，幾個身着黑衣的男子立刻将萊露娜摁倒，用繩索捆住了她的手腳。
“好～小的們，咱們回南海喽！”
萊露娜大驚失色：“你這是做什麽？後天少主就會在之前的島上等着接我了……”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把你送回去吧。”提莉赫斯靠近她的臉，“真是個天真的笨姑娘，裝進我口袋的東西，哪有再掏出去的道理？”
“把她給我關進船艙，別餓死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