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Beginning·不眠

Beginning·不眠

易思齡收到毀掉她一天好心情的消息時,一個年輕公子哥正站在她桌邊,邀請她喝一杯。

是餘信銀行的三少爺,平時眼高于頂,身邊紅粉佳人無數,此時腆着臉,倒有幾分滑稽。

易思齡朝他莞爾,珠光寶氣的手指敲了敲手機屏幕,示意她現在有事。

目光挪走,不再理。

消息是圈裏一個小姐妹發來的,平時偶而約麻将,關系不近不疏,沒想到這突然冒出來一下,差點把易思齡創死。

【bb,聽說最近要結婚了!恭喜啊!】

易思齡沒看懂,無措地咬住唇瓣,琢磨許久,發過去一個問號。

對面笑她還在裝:【哎呀!反正大家都知道啦,快說!未婚夫是哪位大佬!!】

一旁久等的公子哥隐有不耐,又不敢發作,幹脆去敬坐在易思齡對面的女人。

女人替易思齡全了場面功夫,敷衍笑笑,喝了一口。公子哥有臺階下,不至于跌了面。

易思齡沒空管這些社交上的七彎八繞,她滿腦子都是“結婚”“未婚夫”,心裏湧起說不清的煩躁,清亮的眸眯起,心不在焉地朝落地窗外眺去。

這裏視野極好,能俯瞰整座維港。

清早下過一場小雨,此時天空藍得很潔淨,浮光璀璨的摩天大樓矗立在開闊的江岸,直升機悠悠穿過,緩慢地降落在不知哪位富豪的停機坪。

強光刺目,她又轉回來。

今天的場合頗為熱鬧,是慶祝這家泰式餐廳開業的餐會,因老板人脈廣,會交際,來捧場的賓客很多,有幾個熟人想過來敬酒,見易思齡心不在焉,也識趣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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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惹易大小姐不高興,連餘公子都沒讨到好。

“你到底怎麽了?”易樂齡看了對面好幾眼,都沒得到回應,只得出聲喚。

易思齡把手機往沙發一扔,“我要結婚了。”

桌上冬陰功火鍋熱氣氤氲,白霧模糊她那張稠豔的臉。

易樂齡被這重磅消息砸得大腦轉不過彎,愣了好幾秒,才說:“…結什麽婚?”

“就說嘛,結什麽婚。”易思齡郁悶地抱住雙臂,生悶氣。

易樂齡哭笑不得,耳根子被她的嬌嗔弄得發酥,無奈說:“又是哪家狗仔造謠你結婚,惹得你心情不好,老頭沒發話,你結什麽婚,跟誰結婚?”

話雖如此,實則兩人心裏都沒底。

上個月,易坤山公開接受《財經天下》的訪問,港媒一向八卦,插科打诨地問了幾個與財經無關,卻能讓收視率暴增的問題——

“易先生,您知道大家對您感興趣,對您的四個寶貝女兒也感興趣,當然吶,對您未來的女婿更感興趣。”此處是一陣笑聲,主持人繼續:“方便透露下,有合适的驸馬爺人選了嗎?”

易坤山等笑聲完了,才不緊不慢,“是有不錯的。”

主持人開玩笑,“那看來是好事将近咯?”

易坤山也開玩笑,“我争取吧。争取在五十歲之前,給我家那位大小姐挑到模範老公。”

臺下一陣起哄的笑。

主持人:“易先生真是風趣幽默!那就讓我們一起期待和祝福吧!”

易思齡就是這個倒黴的易家大小姐。她的婚事永遠是圈裏熱議、猜測、八卦的焦點。

“不過…”

易樂齡垂眸,嘆氣,“老頭最近是奇怪,又是在采訪上發瘋,又是話裏話外暗示…我上周還撞見他和鄭董一起打高爾夫,兩人摟摟抱抱的,你說會不會…”

“老二!”易思齡氣憤地瞪着她,“我警告你啊老二,不準咒我!”

易樂齡排行第二,比易思齡小兩歲。

易樂齡知道自己踩了小貓尾巴,但該說的還得說:“你把渣男甩了,前男友萬一變老公,是晦氣。不過我思來想去,爹地選鄭家的幾率最大,你要做好準備。”

“不可能。”

易樂齡耐着性子,語重心長:“Mia,我現在是假設老頭非要你嫁去鄭家,你該怎麽辦。”

易思齡沉默了許久,揚起下巴,輕哼:“那就嫁呗。渣男敢娶我,我還不敢嫁啊?我怕他?”

易樂齡揉了揉眉骨,換上更為溫柔的語氣,半哄半講道理:“Mia,我有必要提醒你,渣男和你分手一個月就和嫩模搞上了,別說你打算忍。我講這些是讓你提前有個準備,想想怎麽應付,別同我賭氣…好不?”

兩人口中的渣男是鄭家二公子鄭啓珺,也是易思齡的前男友。

剛在一起時,鄭公子對易思齡百依百順,無有不應,也不知兩個月前發什麽邪火,因為一點小矛盾非要和易思齡逞狠,放話說易思齡不服軟,他是絕不會讓。

可他忘了,易思齡壓根就不是服軟的人。

放出去的話哪能收回,鄭公子要面子,一段感情就這樣沒頭沒尾地斷了。

再聽到對方消息是上個月,狗仔拍到鄭公子攜新歡出入豪華酒店——易思齡的酒店。

這事讓易思齡淪為圈裏的笑柄,她對此耿耿于懷。

“我沒跟你賭氣。這不叫忍,我和他逢場作戲,這叫演,你懂什麽啊。”她語氣嬌縱,又輕佻,還不講理。

易樂齡頭都要炸了,恨不得撲過去掐她,幸好忍住。

掐了她,還得花大錢哄,不劃算。

這時,有服務生過來,說有位張先生問她們是否得空,想請她們喝杯莫吉托。

什麽玩意,易思齡随口打發,繼續道:“反正嫁給誰都是逢場作戲,鄭啓珺好歹是熟人,其他的我連認都不認識。”

“你以為我想嗎。”

她聲音低下來,纖長的睫毛也跟着垂落,手指撥弄腕上的鑽石镯子,漂亮的臉被霧氣模糊,有種說不出的委屈。

她很少很少有委屈的時候。

易樂齡心裏難受,她知道易思齡聯姻是定局,就連她也很可能逃不掉。

時間問題而已。

清冷的臉上多出幾分挫敗,亦有沮喪,“算了,我說不過你。如果真是渣男,你不如找個新男友,氣氣他。”

話剛落音,易樂齡又懊惱不已,罵自己發神經,連這種拱火的話也敢跟易思齡說,正要找補,就看見對面那雙黯淡的眼眸重新明亮起來——

“樂!你果然是我的小諸葛!”女人很激動,聲調都變了,“只要我現在找個男人,管他真啊假,姓鄭的都會氣死,說不定他臉上挂不住還能主動退婚!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

易樂齡抿了抿唇,無奈地嘆口氣。

.

最後兩道甜品是莓果碎冰激淩和椰奶布丁。老板露米過來敬酒,順道再次感謝易思齡把鋪面租給她。

這家餐廳選址在星頂酒店高層,全港最好的旺鋪之一,寸土寸金,想租的人一大把。露米全靠哄易思齡開心才将鋪面拿下。

因為酒店是易思齡的,這棟樓、地皮都是她的。

易思齡心情稍霁,态度不錯。露米更殷勤,吹捧的話信手拈來,她是港姐出生,前幾年嫁入豪門,靠的就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珑。

寒暄途中,那位被打發走的服務生又來了,畢恭畢敬說:“易思齡小姐,有位謝先生想請您去他的包廂聊幾句,問您是否得空。”

服務生哪裏懂名利場的彎彎繞繞,只知道把話恭敬帶到,沒想過這話一出,場面登時難看起來。

請易大小姐去包廂聊天。

好大的派頭。

露米僵在一旁,甚至不敢打圓場,只能觀察易思齡的神情。

易思齡笑笑,把碎發別到耳後,輕描淡寫:“這位謝生是誰請來的?可真有意思。”

露米臉色微變,聽出來這番話是在點她這個東道主。今天的場合并不嚴格,有她拟好的名單,也有朋友帶朋友,她總不能每個都熟,只能在心裏暗罵這個惹事的傻叉。

她賠着笑:“還不是我們bb太有魅力了!就我這小場子都有六七個跟我打聽你的,bb放心,我全都沒理會!這些不長眼的男人,明知道你有未婚夫了,還非往上湊,就是讨厭…”

正說着,她猛地察覺到易樂齡正不動聲色地看着她,有警告的意味,頓時收聲。

易思齡是真沒想到,她要結婚這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連露米都知道了,偏偏她這個當事人不知道。

八九不離十,就是鄭家。

老頭不敢跟她開口,所以才瞞着她。

易思齡咽下委屈,強迫自己冷靜,随後從包裏抽出一張面值千元的港鈔,遞給服務生,“麻煩帶話給這位謝生,我正在熱戀中,沒心情和不相關的男人聊天。讓他哪邊涼快滾哪邊去,別丢人現眼。”

她想出氣,話說得重,要怪就怪這個不長眼的謝生,撞她槍口上了。

服務生覺得自己倒黴透頂,揾個小費,點就咁難噶?

露米強行接話:“bb和未婚夫好甜蜜啊。”

易思齡無辜:“嗯?我有說是未婚夫嗎?”

“……”

易樂齡連忙拿腳碰易思齡的腳,意思是你別沖動。

易思齡回蹭了下,告訴她沒事,随後笑盈盈地,朝呆若木雞的露米眨眨眼,“下次我把男友帶來一起玩啊。”

不出意外,這消息将不胫而走,迅速傳到鄭啓珺的耳朵裏。

.

餐廳包廂內。

那倒黴的服務生僵硬地站直,雙眼死盯地面。

“她真這麽說?”謝明穗不死心,非要讓服務生把易思齡的原話一字一句複述出來。

服務生越說越小聲:“這就是原話,易小姐說她有男友了,正在熱戀…沒心情和別人聊天…讓…讓…滾…”

丢人現眼他沒敢說。

謝明穗眉心一僵,好吧,原話更難聽。

她遞給服務生小費,示意他下去,随後不動聲色看了斜前方一眼。

冬陰功火鍋不停冒着白霧,掩住那雙古井無波的眼。

男人霏玉般的長指握着筷子,慢條斯理進食,沒有說話。

“小嫂子肯定是不知道婚事…”謝明穗打圓場,試圖緩和波濤詭谲的氣氛。

“我信她不知道!不是易家說的兩個月後辦婚禮嗎!”謝知起拍桌而起,一張俊臉憋得通紅,“好啊,欺負我們謝家是老實人?我現在就去找她問個清楚!”

椅子在地面上劃出滋啦的聲音。

“回來。”

沉沉的兩個字。

謝知起腳步頓住,不敢輕舉妄動,但到底憋屈:“哥,她居然敢讓你滾,她以為她是誰啊?特首都不敢跟你擺譜!”

這話不誇張。

如今港島受金融危機影響,市場萎靡下行,和內地的捆綁加深,對內地的依賴也加深。藍曜集團作為內地五大財團之一,近兩年響應政策,加大對整個灣區的投資,放了幾個百億的項目。這次來港,特首全程親自接待,陪同的還有濱市市長。

謝浔之眼眸半垂,松弛卻不懶散地靠着座椅,心思讓人猜不出,“我和她還沒有結婚,她現在有戀愛的自由。”

謝知起覺得大哥瘋了,這種鬼話都說的出來,他心痛地說:“…哥,你醒醒,她就是在給你下馬威啊,我承認她長得還行,你一時被蠱惑情有可原,但這可是綠帽!綠帽!二姐,你來勸!”

謝明穗嫌棄地掩住鼻,選擇沒聽見。

謝浔之不緊不慢擡眸,看向自己毛躁的弟弟,“小起,你如果繼續管不住這張嘴,就立刻回京,閉門思過一個月。”

男人的語氣很溫和,但謝知起打了個寒顫。

大哥說閉門思過一個月,那就是一天一分鐘一秒都不會少。

他把嘴閉上,悶悶坐下,謝明穗趁機掐了這小兔崽子一把。坑死了。

事情發展成這樣,是謝明穗沒想到的。這次陪着大哥來港城,一是為公事,其次就是為婚事。

百忙之中抽出這個中午,想見一面易小姐。

見是見了,也出乎意料——

易小姐很漂亮,派頭也很大,渾身上下的行頭怕是價值千萬,只是說話如此不客氣,不知是否在給大哥,給謝家,下馬威。

她越發看不懂母親的這番操作了,挑來挑去這麽多年,最後挑了易小姐。

這不是溫良娴淑,宜室宜家的花,是漂亮奪目,嬌貴難養的花。

大哥端肅,和這樣的花怎麽合得來?

謝明穗在心裏嘆氣。

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草草結束。謝浔之讓梅叔去結賬,謝明穗把謝知起拉過來,低聲教育他悠着點,小心又挨呲兒。

.

易思齡也吃得沒滋沒味,一杯冰激淩被她拿叉子攪成五彩斑斓的調色盤。

“口紅花了。”易樂齡讓她不要再想有的沒的。

易思齡立刻從包裏掏出粉餅和口紅。“不過渣男住我們家隔壁,這倒是不錯。”

她旋出口紅膏體,認真地望着鏡子裏那張漂亮的臉:“以後吵架了,随時回家。”

她很會安慰自己。

易公館在淺水灣28號,鄭公館在前面兩百米,29號。

易樂齡哄她:“不需要您親自吵,派個老四就夠了。”

易思齡笑起來的模樣很嬌氣。

冬陰功湯仍舊冒着熱氣,一頓飯吃到尾聲。易樂齡去了洗手間,她離開後,易思齡就開始發呆,瑩白的指尖把口紅當成筆一樣轉。

她還得想個對策把戲做全,光靠一個假消息肯定不夠,要不找幹脆雇個假男友?

還是…

一分心,指尖的口紅沒停穩,砰地摔在墨綠色的琺琅釉地磚上,滑開好遠。

易思齡攏起指尖,撅嘴,沒動。

她心情又壞了,和這支口紅賭氣,偏不撿,就這樣看着,直到那小金管微微顫顫停在一雙男士皮鞋前。

锃亮的牛津皮鞋,手工制作,英倫式,潔淨無塵。

往上,是挺括的西裝褲管,褲縫筆直,面料考究。

易思齡眨了眨眼,視線不由自主地再往上。

謝浔之面無表情地停下腳步,将這支攔路的口紅拾起,起身時,目光精準地看過來。

猝不及防和這個陌生男人對視,易思齡心口一驚,目光含着幾分無措,又有幾分罕見的驚豔。

她的世界裏很少有這種類型的男人。

男人身型峻拔,又修長,氣場強盛,可氣質截然相反,是溫沉的,趨近于無限的平和,甚至可說是莊嚴。高貴中流淌着不容撒野的莊嚴。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戴墨鏡的桀骜少年和一個氣質溫婉的都市麗人。

他停下,另兩個也停下。

彼此間沒有交談,氣氛沉滞。

男人緊接着邁步而來,縱使他目光溫和,有禮,點到為止,仍舊像一片深不可測的陰翳,蔓延過來,帶來無形而沉重的壓迫感。

他就在易思齡跟前停下。

易思齡攏着指尖,不知為何,心跳加快。

她佯裝鎮定,笑笑,指他手中的口紅:“先生,這是我的。”

很動人的一把嗓音,令人想到煮沸的紅酒,會在空氣中散發一種若有似無的,誘人又濃稠的香。

謝浔之眼眸微動,他當然知道是她的。

他從始至終一直在觀察她。

一個月前,母親給他發來一張女孩的照片,問他感覺如何。他在會議茶歇時匆匆點開。

很漂亮。

這是唯一印象,再多沒有了。

真人比精修照還要精致,像一枝燦若明霞的富貴花,漂亮到近乎膚淺的地步。眼角眉梢透着被人寵出來的嬌貴,漫不經心瞥來一眼,慵懶,傲慢,但不讨人厭。

漂亮到這個地步,讨厭她其實很難。

可就是這樣一個漂亮到過分的女人,在和他結婚倒計時只剩兩個月時,與別的男人熱戀中,沒空和他談婚論嫁。

還讓他滾。

這婚事八成得黃。

謝浔之收回目光,把口紅放在桌上。

易思齡正要說謝謝,男人轉身離去,留下一道沒有情緒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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