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
夜深,風勁,酒店大堂裏映出來燈火将細雨照出具象。
易欣齡自告奮勇坐上副駕駛,探頭出來,看易思齡:“易昭昭,等下先送我回學校就好了。我就不跟你住酒店了。”她唯恐自己這電燈泡太亮。
梅叔笑着問:“三小姐是在哪所學校?”
“京大,謝寧寧的宿舍。”
梅叔驚訝,這緣分未免太奇妙了些,“原來您就是小小姐常提起的那位好朋友,緣分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啊。”
易欣齡說就是啊,又沖易思齡擠眉弄眼,然後把副駕駛門關上,安心玩起手機。
叛徒!又喊她小名!易思齡幽怨地攏着寬大的西服。
夜雨千絲萬縷,被風吹斜,謝浔之上前拉開後座門,也不催促,也不邀請,只是溫沉地注視她,眸色深如凝墨,峻拔的身影被燈光浸染,投下一小圈陰翳,将她蓋住。
易思齡受不了這種溫柔又詭異的氣氛,飛快地錯開目光,細長的手指拎起裙擺,坐了進去,雙腿優雅并攏,不過是上個車而已,一套動作優美又矜持,帶着點高傲,難以想象她幾分鐘前還在臉紅。
謝浔之沒動,雨絲落在他單薄的襯衫上,幾秒後,他俯身,纡尊降貴的姿勢,低在一個女人身側,把那一截溢在車外的繁複裙擺整理好,擡手關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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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往京大駛去,沒挂導航,顯然是輕車熟路。近六米的車身過于寬敞,彌漫着幹燥潔淨的香味,電臺裏播着粵語情歌,音量小,權當背景音。
前座,易欣齡和梅叔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一來二去就有些暗藏玄機。
“叔,您平日裏工作忙不忙啊。”
“忙的時候挺忙,主要是替少爺打理一些生活瑣事。倒是少爺比較忙,天天工作,連休息的時候都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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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吶,管這麽大的集團,十多萬人呢,肯定忙,我二姐今年才提高級總裁,也忙得不可開交。”易欣齡撥了撥安全帶,“不過二姐平日裏應酬多,有時候都想她,可看不見人,不知道忙些什麽。”
忙也不能瞎忙,婚後還是要多多時間陪公主才是,不然找個神龍不見首尾的老公等于婚後喪偶。
易欣齡也不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能不能被聽懂。
梅叔這才真正聽懂了這位三小姐暗藏的玄機,立刻就嚴陣以待起來。
這哪是閑聊,這比跟領導說話還要費腦子,處處是陷阱,稍有不慎,就會讓少奶奶印象不好。
梅叔思索片刻,說:“二小姐年輕,事業正是起步階段,是有些應酬推不脫。我們少爺前些年也是這樣,如今好多了,平時經常回謝園陪夫人,不重要的應酬可都推了。”
易欣齡:“是的,很多應酬都烏煙瘴氣。我不喜歡那些聲色犬馬的場面。”
“三小姐說得在理。少爺從不參加這些局,就為這,還有不少人說我們少爺太不合群了呢。夫人就說,以後還得讓少奶奶多帶着他出去玩兒。”梅叔一張嘴吧啦吧啦。
後座,謝浔之仿佛沒有聽見,只是安靜地閉目養神。易思齡也假裝正襟危坐,在聽見“少奶奶”三個字時,還是不由地交握住手,捏了下。
這兩人在說什麽!
易欣齡相當滿意,逮住機會欲再問,“那.......”
後座的易思齡終于聽不下去了,蹙起眉,用粵語說:“Faye,冇嘈咁大聲啦,我想訓覺啦(不要吵這麽大聲,我想睡了)”
易欣齡往後看她一眼,笑盈盈地安撫:“好啦好啦,你快睡,我不說話了.....”
梅叔稀奇地瞧了副駕駛的女孩一眼,明明她才是年紀小的那位,可做派卻像姐姐,說話的語氣又遷就又寵溺。
易家還挺奇怪的,姐姐像妹妹,妹妹像姐姐。這位三小姐是大方外向的性格,就不知道另兩位是怎樣的性格。
雖然沒接觸,但他仔細研究過背調,易家大小姐最嬌貴美豔,就是脾氣不好,二小姐清冷少言是實幹派,三小姐智商高愛運動,四小姐雖然最小,但最古靈精怪。
總之各個都是不好惹的,各個都是出挑的,不然也不會在港島如此有名氣。
“不礙事,三小姐和梅叔聊吧。路還遠。”謝浔之在這時睜開眼,指節扣了扣前面座椅,“梅叔,把隔板關上。”
梅叔:“好的,少爺。”
話落,橫隔在前後座之間的玻璃擋板緩緩上升,緊跟着,一臺觸屏電視也升起。這車中間裝了隔斷,一旦将擋板升起,前後成了兩個獨立空間,聲音和視線都不再交彙。
單獨的空間,像一只禮盒,把他們裝在裏面,逃不出去,只能承受。
易思齡:“........”
謝浔之遞來一塊幹淨的羊毛毯,“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易思齡本來就吃了癟,一肚子接連不斷的小脾氣,哪裏肯接,只是把身體往車窗的方向扭,閉上眼。
不搭理他。
空氣無端安靜下來,鼻息裏嗅着很淡的從那件西裝上蔓出來的香氣,綿長的呼吸像蝴蝶的翅膀。
謝浔之想着她也許睡了,這才拿出平板,浏覽這幾個小時落下的工作消息。
“我還沒考慮好。”
一片安靜中,女人忽然出聲。
謝浔之頓了下,緩緩轉頭,窗外一縷霓虹劃進來,落在她美到俗怆的臉龐,“我知道。”
他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她,低沉輕柔的嗓音彌散在霓虹中,“慢慢來,不着急。”
像一只匍匐在叢林中的獅子,因獵物就在咫尺,它不願t驚擾,越發斂藏。
易思齡不再說話,很快,眼皮沉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中,好似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蓋在了她身上。
車中途在京大停下,易欣齡走的時候她也沒有醒。易欣齡無奈地笑了笑,把酒店地址告訴了梅叔,拜托他們把姐姐安全送到,這還不放心,又留了梅叔的電話號碼。
易思齡住在雲瀾酒店,謝家旗下的高端系列酒店之一,雲兮,雲瀾,雲蔓。
并不意外易思齡會定這裏,因為雲瀾酒店是京城裏唯一以法國十八世紀洛可可風為風格的頂奢酒店,極盡絢麗與浮華,從地毯到牆壁浮雕到水晶燈再到裝飾畫,每一件物品都是謝溫寧和謝明穗親自挑選的,為此甚至在倫敦頂尖畫廊一次性買下一百幅畫。
和她昂貴而奢靡的風格完全契合。
車開到酒店後,易思齡還沒有醒,睡熟了,嫣紅的唇微微張開,身上的毛毯滑下來,謝浔之又替她蓋上去。
叫醒她不太可能。怕她發脾氣。
謝浔之就在車上嚴肅而冷峻地回複工作消息,所有的語音都用打字代替。對面的高層收到長長一串文字時吓了一跳。
再睜開眼時,夜色沉黑濃稠,模糊的餘光裏,燈火煌煌。
易思齡揉了揉發澀的眼角,迷糊地哝出聲音:“....這在哪?”
“酒店門前的停車場。”
耳旁傳來一道清沉,富有磁性的男聲,易思齡神智一跳,迅速望過去。
她睜着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謝浔之的車上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沒睡多久。”
謝浔之瞥她一眼,繼續打字:“兩個小時。”
“!”
所以他坐在車上等了她兩個小時?
易思齡錯愕,剛睡醒的聲音像含着什麽東西似的,哝哝抱怨,但更像撒嬌:“那你怎麽不叫我呀....”
謝浔之回複完手頭的消息,把平板放下,“看你睡得太熟,怕打擾你又讓你不高興。”
“.....”
他說得像是她很容易不高興似的。但她沒有,她是很講道理的人吶。
謝浔之看着她,眉眼溫和沉靜,等着她說什麽。車廂裏很暗,只有不遠處酒店大堂映出來的煌煌燈色,顯得夜色更深邃。
易思齡抿了抿唇,沒說話,她感受到氣氛有一種輕微的,凝滞的,暧昧。
暧昧?她為這個形容詞而心驚。
深知不能再逗留了,她連忙道了一聲謝謝,拿上包,想到什麽,她又把包放下,打算将西裝脫下來還給他。
她還沒來得及脫,就被謝浔之攔住,“你回房間還有一段路。”
人一旦習慣溫暖,就有了惰性,易思齡看了眼窗上銀絲般的雨,這個城市的氣溫一點也不溫柔,說變就變。
“那好吧,但我什麽時候還你。”
她怎麽忽然這麽乖,以為她回房後就直接把他的西裝扔垃圾桶了,還想着要還。
謝浔之笑了聲,應該是自己浪費掉的這兩個小時,讓她不好意思了。
他清淡說:“随時都可以。”
易思齡也沒多想,按下開門鍵,“謝先生,那今晚謝謝你送我和我妹妹。”
她不耍脾氣,懂禮貌的時候完全讓人挑不出錯。可這乍一下,喊了句謝先生,就像一道無形的溝壑。
從沒有人連名帶姓叫過他,她是第一個喊他謝浔之的人,其他人往往敬畏地喊他謝先生,謝董,謝總....
可從她口中,連名帶姓的叫他,似乎比任何一個尊稱都要自然。
她叫謝先生不自然,劃清界限的做派。
謝浔之眼眸暗了幾分。
很快,她按下開車門的按鈕,車門勻速打開,冷風從罅隙中吹進來,和車內的暖氣相撞,車窗很快衍了一層薄薄的霧。易思齡穿着禮服,下車的動作很慢,就在兩只腳都要踏出去時,手腕被一道不輕不重的力道攫住。
力道收斂,卻掙脫不開。
易思齡蹙眉,回頭看他,不解。
謝浔之的面容隐匿在夜色裏,看不出情緒,“我的提議,希望你能鄭重考慮。別忘了。”
易思齡眼瞳驟然收縮。怎麽會忘記?
在那間清雅的茶室裏,讓她看不懂的男人将一杯碧螺春放在她手邊。
——如果沒有非不能結婚的理由,易小姐,我希望你可以考慮。
——考慮什麽?
——和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