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變異體（五）

第19章 變異體（五）

冷森聽見一句“十點鐘方向”，然後毫不猶豫地擡起槍射擊，他甚至能感覺到蹿出來擊倒隊員的喪屍，他們奔跑而扯出來的風。

一梭子子彈打完，他正想躲到車後換子彈，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就直沖進鼻腔。

屬于喪屍的臉和他對撞，半臉都是血和肉沫，惡臭刺鼻的氣味險些把他沖得往後倒。

還沒等他從身體的條件反射反應過來，子彈穿透皮膚——不，頭骨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悶悶的，血如霧，他眼睜睜看着面前的喪屍腦袋炸開。

緊接着一件長外套蓋在了他的頭上。

視線一片漆黑，但他聞到了衣服上熟悉的香味，青草香，和自己所用的洗衣液一個味道。

是霍隊長。

但斯朗森格的罵聲傳來：“操！霍尹！老子來救你，你引這麽多喪屍過來，要來殺我吧！”

耳邊還有低沉的吼叫，霍尹的聲音沉着得不行，冷森拉開外套看，沒有看到明顯的傷痕，唯獨頭發和臉上有點灰和塵土。

他現在微微蹙着眉頭，薄唇如刻：“金逸敏，準備！”

那個外聯來的協調隊長？

冷森扭轉腦袋，只看見金逸敏一手一把重量槍，兩口黑漆漆的槍口對準喪屍群。

霍尹冷聲冷氣地發指令：“最大當量。”

盡管被捂住腦袋，但冷森還是聽到喪屍們尖銳的慘叫聲。

*

回程路上，斯朗森格一改往日對金逸敏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模樣，眼尾微翹，說恭維話：“協調隊長巾帼風姿。”

金逸敏倒是神情嚴肅：“我休假了一天，場面就變成了這樣？”

冷森在給施恩報告情況，也知道了謝洋的事，冷冷的臉更是沉了下去，關掉斯朗森格的呼叫器：“回聯署隊後召開緊急會議。”

這次的事情很嚴重，可以說二十四個區幾乎無一個區幸免，如此大規模，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并且其他區的行動十分緩慢，幾乎是半抵抗甚至無抵抗能力。

冷森看着緊閉的會議室，會議室也千瘡百孔沾了不少血，玻璃門甚至全都碎成了如冰花一樣的裂紋，但裏面的聲音依舊聽不太清晰。

霍尹會聯署隊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人數，發現十三區幸存警力只有不到八十人，帶回其他區警力一起，也不過區區一百五十多人。

醫生和護士在外面緊急搭了幾個棚子，為所有人檢查，期中可疑的由聯署隊專車接到醫院裏，鮮萊主動跟随。

喬喬給冷森包紮着傷口，他不打算增加醫療負擔，就在大廳坐着。

好在聯署隊有幾點暖氣運行正常，讓屋子稍微緩解了一些，但他感覺一陣惡寒在體內亂蹿。

“我們一路從酒吧過來，”喬喬把帶血的紗布放進醫療廢物袋子裏，低聲說，“那些喪屍不是從外區進來的，是從某些人家的住戶裏出來的，我和何維特路過看了，那些住戶裏的人都被咬死了。”

冷森微微上擡着的手突然痙攣了一下，一股原始強烈的恐懼席卷全身。

他的眼前又出現一張喪屍的臉，極其近，但他不能推開他，永遠不能，所以尖牙刺穿了他的皮膚，疼痛順着破口和手臂蜿蜒而上。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冷森幾乎是如被針紮一般跳起來，呼吸困難，額頭上滲出汗珠。

霍尹那張冷了一晚上的臉更難看了，問：“怎麽了？”

冷森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道是今夜所聞的味道還是記憶裏的氣味交織，胃部開始不适收縮，他略帶困難地呼出一口氣：“沒......”

霍尹不信，除了确認他手臂上那道細小傷口外，還來來回回看他身上是否有其他的傷。

冷森揪住衣服，笑得勉強，想要開玩笑的語氣也連帶勉強：“霍隊長，這還有其他人呢，這裏的事處理完了嗎就圍着我轉。”

何維特在邊上幫着維持秩序，聽見聲音往後，尋找喬喬，一臉“我就說他倆不止青梅竹馬這麽簡單吧！”的表情，還揚眉揚下巴。

喬喬收好包紮器械，一手按住他的腦袋扭到面對大廳門外：“做好你自己的事！”

霍尹顯然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但直起身來深深地注視冷森：“你沒什麽事，這段時間你一直跟着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冷森披着霍尹的制服外套，上面雖然也沾上了一些血點子，但依舊滿是霍隊長的氣息，濃烈的安全感包圍着他，伴着內裏的暖熱讓他心頭一疼。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從幾年前到現在，霍尹不光這麽說，也是這麽做的。

“消息已經傳回曙光站，夏站長正在安排，太突然了，最快也要......”施恩接完電話跑出來，看了一眼冷森，“最快也要到明天黃昏才能排遣專用直升機。”

霍尹點頭：“那抓緊時間做檢查，再調遣部分隊員去搜索有沒有漏掉的幸存者。”

走出好幾步，他突然問：“你聯系上唐百紀沒有？叫他趕緊來聯署隊！”

“開會之前還沒有，”施恩的聲音弱下去，被冷森斜了一眼，立即站直了身子，“我現在就去他的醫院看看！”

正隊和副隊暫時留在聯署隊，斯朗森格在總調度室一直連着霍尹，每五分鐘要彙報一次街道情況。

“街道有不少攝像頭已經被砸壞了呀，能看見的地方暫時沒有發現喪屍。”

霍尹帶着冷森上了聯署隊最高大樓的天臺，驚心動魄熱血沸騰的一切做完，天臺的冷風就顯得無比蕭瑟，其實也不過五層樓。

派出去的隊員在沿途都安上了警燈，紅色的光星星點點，像無數雙趴伏在城市裏的變異蜘蛛的眼睛。

風裏還帶着未能散盡的硝煙氣息，冷森注視着明滅的燈光，又看向霍尹。

“明天黃昏，”霍尹開了口，“夏站長的人來了之後，你跟着他們，去曙光站。”

霍隊長扭頭看他，難得一見地微微揚起唇角笑了笑：“那裏會很安全。”

“那你呢？”一開口，冷森就聽到了自己沙啞的嗓音。

霍尹從兜裏掏出兩張照片塞進冷森手裏。

就着不那麽明亮的燈光，冷森還是看得清晰，一張是霍尹和自己父母的合照，照片裏的他應該還在念小學，穿着卡其色背帶褲，懷裏抱着一個小皮球，咧開嘴笑，嘴角還殘留下幾點蛋糕漬。

另一張，是霍尹穿着校服，那時候沒人說他們學校的校服好看，但霍隊長是個完美的衣架子，穿什麽都好看。

冷森都快忘記這張照片了，他好不容易進了軍區院子去看這個被訓得苦大仇深的少年，卻發現他訓練迷彩服，私下還必須得穿校服。

冷老板小時候皮，就算高中的年紀也滿處闖小禍，他爬上軍區年歲最久的黃桷樹，照片就是在樹杈上拍的，他的臉最大，霍尹仰着頭在下面看，又有點擔心被別人看見。

最後兩人還是挨了罰，礙于冷森的原因，兩人就只是舉着凳子在院子裏站軍姿。

夏天還是很熱，那時候的夏天悶悶的熱，偶爾看見藍得透徹的天，冷森第一次體會到汗如雨下而不能去擦，順着臉頰也順着脖子腋窩流淌。

有點癢癢的，但糊進眼睛就有點刺痛。

“你很厲害啊，”冷森小心翼翼地側過頭看他，“你癢不癢？我汗流在身上好癢，你還能站這麽直。”

霍尹：“......”

他的唇角繃緊了，幸好還是個學生，沒被自己爹按着真的剪短板寸，發叢裏夾了兩片青色的小葉子，與嚴肅板正的臉格格不入，略帶滑稽。

霍尹沒側臉，眼珠子往冷森的方向移動，兩人沉默了半天，他才說話：“癢啊......”

冷森：“那你夠能忍的。”

刺目的陽光破開幾塊又重有沉的雲，光透在霍尹和冷森的臉上，年輕的身姿在光裏比樹更挺拔。

霍尹咧開嘴笑了起來，冷森也忍不住笑，一笑身上更癢。

看着張照片，兩張照片都已經皺巴巴的了，冷森現在手捏着倒覺得十分實在。

“一定還會出現喪屍群，甚至更大規模的喪屍潮，”他的雙眼是往下耷拉着的，“你在那裏等我回去取照片。”

冷森卻輕聲一笑：“霍隊長，你酷酷的路線，現在變得有點瑪麗蘇了。”

從什麽一起被黃沙埋葬到取照片。

呼叫器傳來斯朗森格報告道路情況的聲音，霍尹的眼裏有了更多的紅色亮光，搖頭。

冷森聽見霍隊長的聲音平靜極了，仿佛被千萬次打磨過：“我是軍人，我現在需要做好自己的職責，其他的......”

他等着他繼續說，但霍尹緊緊注視抿住唇，緘口不言。

“說話只說一半很不地道霍隊長。”冷森拿着照片，走上前撐着欄杆，樓下已經被分流出一大半的人，還有兩輛救護車在外面停着。

不地道的霍隊長真的沒打算再說話了，看着樓下的人，紅藍/燈光在他眼裏流轉，他的臉頰一半在光裏，一半藏進陰影，既真實又神秘，既絢爛又陰沉。

冷森十分想要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霍尹，抱歉，”冷森嘆了口氣，“我也許不能去曙光站，這些喪屍大多都是以前那些人複發的，我能模模糊糊聽懂他們的吼叫代表的意思。”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你們應該也察覺到了，我可能還會變成喪屍。”